第15章

葉梨心裏頓覺一慌,回頭看,并不見人影,就近坐在一塊園石上,把仍殘留在手上的花刺拔去,琢磨着他方才的話。

怎麽好似,李茂是覺得葉梨應該知道他,認識他?

是因為上次的事嗎?

不對,并不是,因為上輩子,并無上次那樣的事,李茂也這樣問了葉梨。

上輩子,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桃皈觀重見之前的唯一一次會面,已經記不清到底是石榴會之前,還是石榴會之後。當時,葉梨一個人正走在葉府中,李茂忽地冒出來堵住她,面色不豫,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通自我介紹。

當時葉梨吓了一跳,瑟縮着退後,滿目疑惑,怯怯地問:“您是要找我哪位叔父?還是走錯了路?這裏進去大多都是女眷們住的院子,外男不能擅入。您從這裏往前……”

她大着膽子,伸手指了個方向,就趕緊福了一禮,踩着小碎步逃走。

葉梨又把自己的經歷挖掘了一番,卻實在并無任何認識李茂的機會。打記事起,她就在豐極觀裏,且豐極觀居于邙山深處,并不對外開放,除了女道長,就是女道童。

那又是為何?

難不成……他也是重生而來?

葉梨立馬就搖搖頭。

總不能,他們上上輩子就有了糾葛,所以上輩子他就找了來。

心裏終究是有些不安,就讓白絮去打聽了一番,才知李茂并未告知過別人,自己是奉國将軍府少将軍。至少白絮能問到的人,都只知道他是一位富家少爺,出身不錯。住在葉府後街一個空置的宅子裏,也不知道是買下了,還是租賃。

葉梨恨不能直接去問問李茂,他究竟為何來這裏,又因何那麽問。不過,她亦實在不想多見他。

每次離他近了,恨亦是恨,卻也總有割不斷地依戀。她厭恨自己因了李茂就變得敏感和脆弱。

白絮說了打聽來的話,有些惴惴地問:“小姐,您怎麽對李公子……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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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梨解釋:“蘭公子對我說起他,所以好奇想問問。”

白絮如釋重負地“哦”,葉梨又道:“我瞧着他不大像好人,怕蘭公子與他結交,被他損害。”

白絮這下子笑得眯了眼睛,小聲道:“小姐對蘭公子真好。”

蘭九會來妙峰山下,主要是因為他的姑母蘭珍,嫁給了葉家隔壁的許勐甫。才過了一日,葉梨就收到了隔壁的請柬,邀請她去赴宴。

上輩子,葉梨因有些畏怕見那麽多陌生人,并沒有去。這次,卻提前便做了準備,還特意選了與蘭九初見時穿的那件雪青色大衫。當時穿着略有些寬大,如今倒是正好。

葉梨到時,蘭珍正在偏廳招呼客人。她側頭看了眼難掩歡喜的蘭九,對葉梨招手,讓她上前。

葉梨走到跟前,見蘭珍伸臂,似要握她的手,突然害怕被蘭珍發現,她手上的多處刺傷,就下意識做了個福禮避過。

蘭珍有些不悅,輕輕呼了口氣,也不再強求,仍笑着道:“六小姐,你姑母昔日最善琴藝,聽說你長在她身邊,多受教導,可也會?”

葉梨點點頭。

她就道:“府裏恰有一本古曲譜子,讓阿九帶你去尋來。”

葉梨謝過諾下,并不見倉惶,也無過分嬌羞。蘭珍倒是因此多看了她幾眼,才告辭離開偏廳。

“六小姐?你在這裏等等,我這就去拿了那本古曲給你來看。”

蘭九輕聲道,葉梨“哦”了一聲,看着他有些高興地轉身,暗暗嘆了口氣。蘭珍想必是為了蘭九能找到借口與她私會,才說了什麽古曲,可是他卻是顧惜葉梨,連這點子逾越也不曾想做。

“蘭公子!”葉梨擡手叫住他,“若是不打擾,我同您一起去尋吧。”

蘭九目露驚喜,卻道:“可,可以嗎?”

葉梨微笑點頭。

兩人當着衆人的面離開宴席,少不了投射來很多鄙夷的目光。葉梨走在後面,聽到有位堂姐小聲道:“不要臉!怕人退親,恨不能投懷送抱!”

她只做充耳未聞。

上輩子聽說,蘭九是胎裏帶的病,因而即便侯府尋了無數名醫,并求了宮中禦醫,也無濟于事。她所能為蘭九做的,也僅僅如此,被罵幾句又如何。她實際上對蘭九做的,只怕浸豬籠才堪匹配。

“六小姐,我,我……”

沿着回廊一路走,蘭九往日慘白的臉色泛出幾絲紅暈,回頭掃了眼葉梨身上的衣服,喜不自禁想要說些什麽,卻結結巴巴好半天沒說個明白。

葉梨低頭,掩去眼裏的憐惜和同情,擡頭笑着道:“我今日……可讓蘭公子想起,那時的莽撞。”

她說着,擡袖微微掩了下鼻,長而翹的鴉睫忽閃如蝴蝶翅膀,嬌羞墜落,又狡黠翻飛。

蘭九看得呆住,臉上的紅暈愈深,心裏的話更加說不出口。

怔了半天,才終于道:“那日多謝六小姐救命之恩。”

葉梨小聲嗤笑,嬌嗔道:“蘭公子也笑話我。”

蘭九幾乎不敢多看葉梨,顫着唇叫了聲“六小姐”,道:“雖是誤會,但是六小姐救我的心是真的。”

葉梨垂眸,聽得他又說:“而且,因了六小姐,我,我才想……才想要,好好活着,久久活着。”

兩人一時無語。

葉梨卻想到,上輩子她見蘭九最後一面,蘭九亦說過,“我本想,為了六小姐,好好活着。”

一粒珍珠淚滴,猝不及防從葉梨眼裏墜落地面,砸出一塊濕處。

“六小姐!”蘭九愈發低了頭,看着地上的濕點咬唇,幾乎賭咒發誓,“我會為了……娶……你,努力……活着。”

他把“娶”字含糊在唇齒間,卻更觸動了葉梨的記憶,鼻子控制不住地酸澀,眼淚又滴滴墜下。

她本想好,今日要歡歡喜喜哄着蘭九開心,忙側過身,就勢坐到身邊的廊凳上,轉頭拭了拭淚,默默調整情緒。

蘭九忽地道:“你先等下,我去拿來。”

說罷,轉身匆匆離去。

本落在十步之後的白絮,碎步小跑上前,叫了聲:“小姐?”

她俯身低頭,看了看葉梨,松了口氣,望着蘭九離開的方向,說:“我瞧着蘭公子轉身便捂住了臉,是在擦眼淚?好好的,小姐怎麽和蘭公子都哭起來了?莫不是蘭公子又要與小姐退婚?”

葉梨已止了淚,她見着蘭九,就不由想起他的病夭,以及自己的背叛,心裏又羞愧又難過。如今他走了,反倒松了口氣,擡頭問白絮,“我瞧着還好嗎?”

白絮認認真真看了一回,贊嘆道:“小姐哭得眼眶發紅,越發美了。”

葉梨無奈剜了她一眼,她才吐吐舌,說:“其實看不出小姐哭過的,小姐的眼睛,本就水靈靈像汪水,哭過不哭過,都差不了多少。”

葉梨苦笑:“老夫人不是說過,我一臉苦相,所以大抵哭與不哭都差不了多少。”

白絮不以為然抿了下唇,道:“小姐哪裏是苦相,小姐是天生我見猶憐的好相貌。府裏其他小姐,若能長成小姐這樣,不定多高興呢。老夫人只是……只是……”

老夫人只是打心眼厭惡葉梨,葉梨如今已不在意。

主仆兩人一時也無話,心照不宣都朝蘭九離開的方向看。等瞧見來了兩個人,白絮喜道:“是不是蘭公子回來了。”

葉梨也微微側身探望,繞開擋了視線的一株闊葉蘭,才看了一眼,就臉色頓變,對白絮叮咛道:“我先回前面廳堂,你在這裏等着蘭公子再來找我。”

白絮在身後叫她,她已匆匆走出十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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