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老師,你有過心痛嗎?”

那抹笑,一閃即逝。

白祁擡步,将渾身是血的女娘抱起。

“等她傷好了……”

“換身衣服,直接扔上南陽河,若連自救的本事都沒有,還做什麽細作,死了算了!”

白祁沒有說話。

他招了招手,朱瑾流着淚将小女娘背在身上,小心翼翼的爬上馬車。

馬車裏有備用的衣物。

朱瑾多燃了幾塊炭火,拿起剪刀,将衣衫褴褛的貼身衣物剪開,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着。

“阿顏……”

一開口,嗓間便像是堵了石塊,最後不得已,朱瑾只能遠離了些,生怕自己的眼淚落入女娘的傷口,加重潰爛。

“瑾姐姐,你要為我開心才是,”夕顏悶哼一聲,彎着眉眼呢喃道,“我就要陪着他了……”

說到這裏,她一雙墨玉眼中滿是憧憬,“他是個溫柔的人呢,那樣的日子,真懷念啊……”

朱瑾瞧見了她眸中壓抑的雀躍。

“你覺得值,便好。”

朱瑾偷偷從衣袖中拿出止血的粉末,在夕顏耳邊耳語道,“段刺史不讓包紮,我不放心,待會兒離他遠些,別讓他聞到藥味……”

夕顏睨了朱瑾一眼,掩面一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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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與飛雪交織着,将南陽河面蓋上一層如玉的錦被,任憑寒風如何肆虐,也吹散不開。

夕顏獨自來到河畔,試了試冰面的厚度。

堅硬如鐵。

她小心翼翼的踏上冰面,不多時便有梁軍巡視而來。

“何人在此游蕩?”

夕顏攏了攏大氅,軟着嗓音道,“聽聞昨夜有戰事,小女擔憂家人,只能趁夫家人睡着了,偷偷渡河,想去瞧一瞧年邁的父母…..”

“去去去,上面交代了,任何人不得過河,違者,殺無赦!”

将士推搡着,夕顏腳下不穩,忽然摔倒在地。

腳踝處的鞭傷裂開,滴在冰面上,紅的刺目。

将士發現了端倪,急急抽出長劍。

可他剛将劍尖抵上女娘胸口,後頸便被人掐住。

“好了,別神神叨叨的,這指不定是被拐賣的女人,剛逃離虎口,就遇上了你這麽個活閻王!”

夕顏不着痕跡的收起腕處的暗器,定睛一看,來者,可不正是穆雲承派給她的暗衛?

他的官職顯然比眼前的将士高,對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頂,“也是,也是……”

夕顏便這麽亦步亦趨的跟着暗衛,慢慢朝南岸而去。

“姑娘,你從何處來?末将在土丘處等了許久,都不見你出來。”

夕顏笑了笑,并未作答。

戰事開始的猝不及防,但很快便戛然而止。

得知青州城下有暗道,穆雲承的進攻只到南陽河,便止步不前了。

白祁也算勉強保下了自己管轄的那一半青州。

段屹川遂了心,絕了後患,企圖找到白祁,緩和一下二人之間的不快。

可到了大殿,才發現白祁正一動不動的立在桌案前。

似是聽見了身後的動靜,白祁并未回頭,只是執起桌上的酒樽,仰頭飲下一口。

段屹川擡步走到白祁身邊,伸出瘦骨嶙峋的大掌,拍了拍他的背脊,“世子,王上病重,是時候準備一下繼位之事了。”

“老師,你有過心痛嗎?”

白祁轉過頭,段屹川愕然,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這個被白彧暗殺,命懸一線,卻一滴眼淚都沒掉過的小獵豹,此刻竟哭成了一個孩童。

眼淚混着辛辣的酒水,沿着他剛毅的下颌滴落,直至滾動的喉結。

他低喃一句,“老師,給我檢查一下吧,我好像也中了還魂蠱了。”

說着他擡手抓着衣襟,收緊五指,“這裏,像是有千萬蟲蟻在啃噬……”

段屹川抓起白祁手腕,仔細聆聽着他脈搏的跳動,半晌,他問道,“何時開始痛的?”

白祁恍惚,那張被狼牙鞭抽打的臉閃過腦海,她躲在鞭下哀求,聲音如泣如訴: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世子,您饒了我吧……”

“怎就把你當成了救贖?”

“阿祁,你好狠的心……”

她的臉,從幼學之年的姑娘,換成斷崖邊倔強淩然的女娘,最後變成讓他捉摸不定的少女……

“世子,何時開始痛的?”

段屹川見他愣怔着,又重複問出一句。

“不記得了。”白祁收回思緒,輕輕搖搖頭。

段屹川不放心的又換了另一只手,許久,終于輕籲一口氣,“世子身體無恙,許是戰事傷神,多休息幾日便好了。”

“會好的,是嗎?”白祁望着窗外漸漸升起的光亮,自言自語道,“她應該,已經過了南陽河了。”

暗夜後的晨光将南陽河的冰面化開了些許。

夕顏神色恍惚的跟在暗衛身後,望着遙不可及的南岸,想着怎麽這河,仿佛沒了盡頭?

她呼吸灼熱,嗓間幹澀,最後支撐不住,直直跌坐在地。

“有水嗎?”

女娘唇色慘白,可面上卻染着不正常的紅暈。

“不走了。”不等暗衛回答,她又精疲力竭的趴下。

“姑娘,您這……”暗衛手足無措,“末将背您?這也不合适啊,會唐突了姑娘的,世子萬一怪罪……”

“他才不會怪罪……”

又不是他的公主,他怪罪什麽?

這般想着,夕顏只覺無邊的委屈湧上心頭。

過了許久,頭頂上方都沒傳來暗衛的應答。

夕顏自嘲一笑,“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覺得,我方才所言也不無道理?”

話音一落,酸楚溢滿心間。

夕顏吸了吸鼻子,只覺鼻尖極為酸澀,她扁扁嘴,幾滴淚水滴落至身下的冰面,化開兩個淺淺的水窩。

“為何不怪罪?夕顏姑娘視清白為生命,除非你心悅我這暗衛,否則我斷不允許這等莽夫,辱了姑娘的名聲。”

穆雲承溫潤的聲線,如泠泠作響的清泉流過心田。

夕顏急急擡頭,墨眼氤氲,睫羽挂着水汽,攫住穆雲承淺笑的面容,竟無端生了些小脾氣。

“哼。”她從鼻息處微不可查的哼出一聲,并沒有起身的打算。

穆雲承也不着急,只是從懷中拿出水袋,貼心的擰開,遞到她的眼前。

清甜的蜜香,混着他指尖獨有的雪松,飄然而至女娘的鼻息。

她面色一喜,“是蜂蜜水!”

穆雲承展顏,“我收到了暗衛的消息,專門做了這個,耽擱了些時間。”

他将水袋遞到女娘的掌心,鄭重道,“雲承一直欠你一句道謝,夕顏姑娘,謝謝你。”

夕顏握着溫熱的水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的貼心,原來不過是因為自己冒死送來了暗道圖。

可饒是如此,他也算完全給出了信任,不是嗎?

見她愣怔着,穆雲承眉心一蹙,“怎麽了,是夕顏姑娘不喜歡蜂蜜?”

久違的歡喜漾在心頭,夕顏想說,她喜歡,她最喜歡蜂蜜水了!

可她嗓間發着緊,她不敢放開,她怕喉關一開,自己會控制不住的哭出聲來。

穆雲承見狀,歉意道,“對不起,我不知夕顏姑娘不喜蜂蜜水,以往,我妻子最愛這個,阿笙也愛,我便以為,所有的女孩子都愛……”

“我……我也愛……”

夕顏含糊一句,怕穆雲承聽不清,又急急爬起身,仰頭飲下一口。

因她動作太大,甜膩的水滴落到脖頸,瞬間便鑽進還未愈合的傷口。

夕顏痛得面色一白!

穆雲承這才瞧見她鎖骨下醜陋的傷疤。

那疤痕,泛着寒意,一路沿着她的玉頸逶迤至背脊,露出來的部分已經令人發指,藏在深處的傷,要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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