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跟他說了,兄長和夫君都不在。”小萄仍低着頭,咬着嘴唇嗫嚅着,“他就說想見見嫂嫂。我……我勸不住。”

單看她這神色,紅衣也能覺出這是有什麽隐情。仍是假作未覺地一笑,回說:“你剛嫁嘛,家裏怕你受委屈也難免。他想交待什麽,我去聽聽就是,等我梳妝。”

她笑睇着小萄,眼見小萄的神色在她應下後陡然變得更加複雜,眼眶微微一紅像是要哭出來。仍未直接追問,她挑了身合适的衣服、又叫婢子進來梳了個略華麗些的發髻,才帶着小萄一起,往正廳去了。

一路緩緩而行,離正廳還有幾丈遠的時候,紅衣擡眸掃了一眼:正廳中一身形微顯佝偻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正走來走去東張西望,偶爾還笑着對候在廳中的婢女說幾句什麽,那笑容讓紅衣渾身不自在。

蹙眉挽過小萄的胳膊,二人繼續往裏走去。至了門口,小萄輕聲一喚:“爹。”

正往另一邊踱步、恰好背對着她們的中年男子回過頭來,目光看向她們,小萄垂眸介紹說:“這是我嫂嫂。”

“哦……将軍夫人。”那人陪着笑拱手一揖,這一揖看着也端正得很,卻還是讓紅衣覺得別扭。

“您坐。”她勉強蘊笑道。又與小萄繼續往裏走去,理所當然地在主位落了座。

再度擡眸,卻見他未落座,小萄低覆着羽睫站在她身邊,也沒有坐下的意思。

紅衣稍沉口氣,平靜地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抿笑道出的話語又客氣、又客套:“今天該是小萄歸寧的日子,想不到您先來了。将軍和席煥皆不在,您有什麽事,跟我說便是。”

中年人作了個揖,仍舊維持着那副讓紅衣不自在的笑容,先行自我介紹道:“在下田彙,是小萄她爹。”

紅衣亦笑容未變,緩一颔首,示意他繼續。田彙便又道:“哎……正如夫人說的,今兒該是小萄歸寧的日子。不過在下想着,席公子平日都忙,回了府來小萄不在,也不合适。所以我過來看看她便是了,就不用她走這一趟了。”

這理由聽着多有點牽強——紅衣直覺得他就算扯個“家中貧寒,設不起像樣的歸寧宴”聽着都比這理由說得過去。

但牽強歸牽強,真挑錯也不好挑。她便又點點頭,附和道:“您說得是。小萄和席煥成了親,日後兩家也得多體諒着。”

“哎,是這個理。”田彙的笑容又添了幾分,話語停了片刻,又說,“按規矩說,女兒嫁人,我這做爹的得給她備嫁妝,不過家裏實在……”

他說着幹笑一聲,遂又續言:“還多虧席公子肯費心,聘禮不少,嫁妝竟也一起辦了。我這心裏過意不去,但也實在沒什麽可拿來當回禮的……”

田彙的話到此再度頓住,打量着紅衣,顯然在等她應個話。

紅衣也聽出這是快說到重點了,偏不應話,神色清淡地端了手邊的香茶來飲。

田彙面上尴尬了剎那,只好兀自繼續說下去:“倒是小萄有個妹妹,叫小茉。今年十四了,什麽活都會幹,我便想着,讓她到席府服侍夫人您來……”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紅衣猶未擱下茶盞,淺抿了一口,悠悠續道,“席府不缺人手,縱使小萄嫁了,我身邊人也夠用。”

田彙似是料到她不會答應,一聽這話便又要開口,紅衣淡一掃他,語氣穩當,出言卻比他快:“再說了,這事也不合适。”

她緩緩一笑,視線落在手中瓷盞上,将那淡青的瓷盞穩穩地放回了手邊矮幾上:“小萄的妹妹擱我身邊當婢子,若出了錯,我按不按規矩辦?若不辦,席府的規矩就壞了;若辦,我這不是讓小萄難堪麽?”

紅衣的話點得明白,田彙低頭略作思忖,連連點頭:“是、是,這我倒沒想到。那……不讓夫人難辦,讓她在她姐姐身邊,服侍她姐姐和少公子。”

“‘服侍她姐姐和少公子’。”紅衣當即神色一淩,揚聲重複了一遍這話,笑而打量着田彙,口吻不鹹不淡,“您這重點,是‘她姐姐’呢,還是‘少公子’呢?”

氣氛一滞。

紅衣目光中半點退縮都沒有,心下只覺這種明明他在想什麽卻還不便直接戳穿、只得看他自作聰明的感覺真是憋屈。是以她主動挑開的這麽一句,實在是不耐至極的做法。

田彙怔了怔,竟是笑道:“夫人您聰明!”

紅衣面色一僵,心中大呼:真不要臉!

循循地沉了口氣,她壓下心裏呼之欲出的嘲諷:“哦……您這意思,是讓小茉來給席煥做妾啊?”

——一邊說一邊覺得或許不該這麽直白,但那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她又實在不怎麽拿手。

田彙一作揖:“我是想……能多個人陪陪小萄、也把少公子服侍得更周到。”

紅衣一陣反胃。下意識地忍回去之後,又有點後悔:就該不忍!當着他的面吐個爽快!然後美其名曰“我害喜”!

“嗯……”她把這想惡意吐槽的心思靜了靜,繼續心平氣和,“這事吧……席府的事,我雖是大半做得了主,但席煥納妾的事,我這當嫂嫂的做主給他納妾也不合适。倒是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可以跟您說說——您知道麽?兩女共事一夫的事擱在貴族世家裏是丢人至極的事,當然,讓陛下看上選進宮去的另說。其他的,若姐妹二人嫁給同一個人,一個做妻、一個為妾,娘家會覺得很丢人的。”

她覺得這話說了就應該夠了:我都說這樣是丢臉了,你總不能還明目張膽地不要臉吧?

孰料,這田彙……還真是個頂不要臉的!

“我們田家也不是那樣的‘貴族世家’。”田彙又堆起笑來,“這些面子上的事,我不在意,能合席公子的意就是。”

紅衣黛眉一挑,內心暴躁得有點想打人。

輕聲一咳,她淡聲說:“您要是這麽說,我還真沒轍了。這樣吧,小萄是席煥明媒正娶的妻子,您跟她商量。”

她說罷擡眸睇向小萄,田彙笑意未變的也看向小萄。

小萄今日着了一襲水粉色曲裾,顏色和暖溫雅,仍帶着幾分初成婚的喜氣。眼部的淡淡妝色也是偏粉一些,但目下眼眶一紅,離得很近的紅衣還是明顯能看出來。

“我……我沒意見。”小萄死死低着頭,剛呢喃着道了一句,田彙便接口道:“您看,她沒意見!能嫁給席公子是她的福分,豈會計較這些事?”

紅衣有些意外地凝視了小萄好一會兒,思量着其中糾葛。終于目光挪開,啞聲一笑:“得,我算是明白了。”

這事要擱她身上,別說是親爹的意思,就算是皇帝下旨,她也絕不接受。和旁人分享一個丈夫已有違三觀,這人要還是親妹妹……還得天天見面粉飾太平,惡不惡心啊!

但小萄到底不是她。

此前,紅衣也多少有所體會,小萄就是個在封建制度下長大的普通又“傳統”的姑娘。一方面,禮數儀态端莊,沒什麽可說的;但另一方面,“三從四德”必也在腦海裏根深蒂固,從父、從夫、從子什麽的,打小就覺得男人比天大,現在讓她奮起反對自己的父親絕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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