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谷雨(八)

夜, 依然是黑沉沉的夜。

小竹樓外只有一條正式通向外界的大路, 何哱羅判斷辛阮膽小,一個女人不可能往山路上跑, 肯定是往大路去求救了,所以三個人都往大路上去圍追堵截了。

辛阮和徐立方朝相反方向的小路跑去,小路通往那座山頭,萬一被何哱羅他們發現重新追上來, 也能利用地形躲藏一段時間等待救援。

徐立方用手機報了警,又給裴钊陽打了好幾個電話, 可不知道為什麽, 裴钊陽的手機一直處于無法接通的狀态,

這裏接近熱帶,植物生長繁茂, 看過去黑壓壓烏漆墨黑的一片, 偶爾一陣風吹過,傳來奇怪的聲音, 讓人害怕。辛阮深一腳淺一腳的, 拼了命地跟在徐立方身後, 身上也不知道被什麽蟲子咬了, 又疼又癢。

跑了大半個小時, 徐立方也有點吃不消了,回頭看了一眼喘息着問:“要不要歇一會兒?”

辛阮的臉色很不好, 卻咬着牙還是搖了搖頭。

雖然才相處了兩天, 但是她看得出來, 那個何哱羅是非常精明狡詐的亡命徒,說不定會馬上識破他們倆的伎倆,到時候一追蹤過來,對付他們倆可能和殺雞沒什麽兩樣。

又跑了一會兒,前面隐隐有流水聲傳來,徐立方精神一振,循着聲音找了過去,一條從山頂蜿蜒而下的小溪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洗把臉精神一下再走。”

辛阮從小嬌氣,沒吃過這份苦,這一路是憑着本能在逃命了,此刻驟然松懈下來,不由得軟倒在旁邊的大樹腳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喉嚨裏像火燒了一樣,每呼吸一下都帶着一股隐隐的鐵鏽味道;身體裏一下冷一下熱,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剛才亡命奔逃時還不覺得,此刻一歇下來,身上疼痛難擋,腳踝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一截細樹枝戳了進去,流出血來,就連衣服也被樹枝樹葉劃開了幾道,濺上了泥巴,狼狽到了極點。

徐立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片大樹葉,掬着水遞到了辛阮面前,辛阮接過來“咕嘟嘟”喝了兩口,喉嚨的灼燒才稍稍好了一點。

徐立方靠在對面的樹幹上,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辛阮仰起來的臉龐。發絲因為汗水和污漬淩亂地黏在了臉頰上,肌膚已經看不出從前的嬌嫩細膩,漂亮的五官也因為污漬蒙上了一層陰霾,唯有那雙眼睛,還是一如從前的清亮,仿佛黑色琉璃般誘人。

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卻一無所有。

他執着地想要隐瞞真相、報複裴钊陽、把辛阮掌控在自己手裏,到頭來公司沒了、老婆沒了,以為被他利用的情人反過來把他徹頭徹尾地利用了。他一個在商場縱橫了這麽多年的男人,居然還沒一個小女人看得透徹,還幻想着東山再起、有朝一日再把辛阮搶回到身邊。

Advertisement

到現在,不僅讓辛阮陷入了生死危機,連他自己也深陷泥潭。

太可笑了。

“對不起。”他忽然低聲喃喃地道。

辛阮怔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她擡起眼來看着徐立方,良久,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對不起什麽?”

徐立方語塞。

對不起的太多了。

可是,他是真的愛辛阮的,他的愛不比裴钊陽的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她,只是可能……用錯了方式。

“好了,現在就別說這些了,趕緊走吧。”辛阮疲憊地道,雙手撐在地上想要起來,可手一軟,居然滑倒在了地上。

徐立方慌忙上前想要把她扶起來,辛阮手腳并用後退着爬了兩步,神情警惕地看着他。

徐立方的手僵住了,不自然地縮了回來,擡手看了看手表:“都一點多了,我們應該跑了很遠了,你靠着歇個十分鐘吧,不礙事。”

剛才一路狂奔,有一口氣撐着倒還好,現在歇了一會兒渾身上下既酸又痛,起來也跑不了多遠。

辛阮只好同意了,靠在樹幹上閉上了眼睛。

昭南市雖然四季如春,但山裏的夜晚還是有點涼,辛阮雙手環抱着肩膀蜷縮着,這兩晚幾乎都沒怎麽合眼,此刻睡意難以抗拒地襲來。

“小阮……”

裴钊陽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辛阮睜開眼一看,裴钊陽站在前方定定地看着她,眼裏溫柔缱绻。

“钊陽!”她興奮地朝他飛奔而去,一邊笑卻又一邊哭了起來,“你怎麽才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裴钊陽摟住了她,那懷抱一如既往得溫暖寬厚,讓人安心。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耳邊響起了一聲低嘆,像是心疼,又像是歉疚。

辛阮困惑地擡起眼來。

此刻裴钊陽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應該用滾燙的熱吻來驅散她心中的恐懼嗎?難道不應該用最熾烈的甜言蜜語來撫慰她被綁架了一天兩夜的痛苦嗎?

那張熟悉的臉龐依然剛硬俊朗,辛阮剛要擡手去摸,猛地一下,細密的龜裂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布在了裴钊陽的臉上,她驚恐地大叫了起來,徒勞地想要去将那裂紋合攏。

然而,那是不以以意志為轉移的,幾秒之間,裴钊陽便四分五裂,變成了一堆粉末,消失在了空氣中。

溫暖的懷抱瞬間冰冷,辛阮維持着抱的姿勢茫然而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一陣得意的狂笑傳來,蔔莎巴嬌媚地朝她走來:“裴钊陽已經死了,我替我的情人報了仇,什麽特種兵,也不過如此……”

“不——”

辛阮凄厲地大叫了起來,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渾身上下冷汗涔涔。

“小阮,你怎麽了?”徐立方半跪在她面前,焦急地呼喚着。

辛阮呆滞了片刻,猛然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中滲了出來。

她一直不敢去細想,一直盼着裴钊陽來救她,此刻,這噩夢把她心底最深的恐懼都展現在了她面前。

裴钊陽會不會早就有了危險?會不會已經被蔔莎巴……殺死了?

“別哭了,你剛才都沒哭,現在哭什麽,”徐立方被她哭得心慌,趕緊安慰,“走吧,趕緊跑出去,警察應該已經來了,等會兒我們就安全了。”

現在的确不是矯情的時候,辛阮抹了一把眼淚問。

“兩點多了。”

辛阮愣了一下:“不是過十分鐘叫我嗎?怎麽過了這麽久?”

“我剛才又打了兩個電話,接警的告訴我警察已經在半個小時前就出警,那幾個人說不定都已經抓到了,你別慌。”

辛阮的潛意識覺得,那個何哱羅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能伏法。

她掙紮着站了起來,急促地道:“還是別大意,走吧,能跑多遠是多遠。”

“好——”徐立方話音未落,一股尖銳的破空聲襲來,他本能地推了一把辛阮,“撲”的一聲,一支被改造過的尖銳木枝插在了他的肩頭,頓時,鮮血從肩膀流了下來,浸濕了他的衣服。

辛阮“蹬蹬”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轉頭一看,只見何哱羅站在十幾米開外,表情猙獰、眼神可怖,一步步地朝他們走來。

“好,很好,”他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居然敢騙我!”

他和兩個兄弟一路狂奔去追辛阮,追了小半個小時才察覺出不對勁來,多疑的他讓兩個兄弟繼續往前,而他則回頭摸回了小樓,剛好撞到了一群來搜捕的人,差點把他給逮了。

活了三十多年、當雇傭兵将近十年幾乎從來沒有失手過的何哱羅氣得發狂,扭頭就進了山,發誓一定要把那兩個人殺了。

徐立方疼得臉色慘白,踉跄着後退了兩步顫聲道:“蔔莎巴……給你多少錢?你放過我們倆,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錢?”何哱羅古怪地笑了一聲,“我接了一單生意,就不能反水接第二單,這是職業道德。”

“铮”的一聲,他抽出一把匕首,閃着寒光的刀刃倒映着血色,寒意逼人。

辛阮驚恐地尖叫了起來:“救命!救命啊!”

撲棱棱的飛鳥被驚起,從樹梢掠過,旋即又沒入了樹林中不見了。

退無可退,已經是死路一條了。徐立方順手操起了一根碗口大的樹幹,咬牙沖了上去,然而他弱雞似的身板根本就不是何哱羅的對手,何哱羅輕松地一閃身,一腳就踹在了他的心口,力道之大,徐立方一下子就直飛了出去,撞在了樹幹上,“咔嚓”一聲,樹幹半歪了了,肩膀上插着的木枝再次插入,他暈了過去。

何哱羅幾步就到了辛阮面前,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猙獰地笑道:“漂亮的女人真是相信不得,我本來還想給你留個全屍,現在看來,還是越血腥越好,讓你的家裏人都好好瞧瞧,你這個——-”

鮮血噴濺了出來,一枚鐵釘紮進了他的眼裏。

他“嗷”地叫了一聲,匕首掉在了地上,捂住了眼睛仿佛瘋狗一樣抽搐了起來。

辛阮恐懼得全身都在發抖,手腳并用爬到了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再次尖叫了起來。

何哱羅雖然疼痛難忍,卻沒有倒下,他甩了甩頭,用剩下的獨眼搜尋着辛阮的位置,怒吼着再次朝她走來。

此時此刻,何哱羅的腦中是幾近瘋狂的怒火,這怒火幾乎超越了傷口的劇痛。

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嬌怯乖巧的女人居然會這樣膽大,身經百戰刀口舔血的他,陰溝裏翻船,被這個女人給暗算了!他要擰了這個女人的腦袋當球踢!

死神即将來臨,原本打擺子一樣的身體忽然不抖了,辛阮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她和裴钊陽注定無法白頭。

何哱羅的十指如鈎,一手抓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擰着她的腦袋,剛要用勁,只聽得“砰”的一聲,他整個人抽搐了一下,撲倒在了辛阮的腳下。

脖子上的力量驟然間消失了。

辛阮呆滞了片刻,猛地睜開眼一看,在一片血色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一腳踢開了何哱羅,一下子把她摟進了懷裏。

“小阮……小阮……”裴钊陽的聲音驚恐得完全失了章法,只是循着本能地一聲聲低啞地呼喚。

從地獄直接到了天堂,辛阮的胸口一陣氣血翻湧,暈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