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谷雨(九)
鳥鳴聲唧唧啾啾的, 夾雜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耳邊響起。
辛阮睜開了眼睛, 入目而來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鑽入了鼻翼, 按照常識判斷,她現在應該是在醫院裏。
背上、腿部、手臂……無一不酸痛難忍,可她一動都不敢動,深怕這只是自己的一場幻覺。
旁邊有輕淺的呼吸聲傳來, 辛阮僵硬着脖子聽了片刻,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腰:疼, 是真的疼。
呼吸聲立刻停頓了, 幾秒之後, 一個溫熱的身軀撲在了床邊,手被拉住了, 裴钊陽急促的聲音鑽入耳膜:“小阮你怎麽樣?大夫幫你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 具體要等今天做一下全身的儀器檢查,你哪裏疼嗎?告訴我, 千萬別忍……”
辛阮猝然轉過頭來,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裴钊陽顯然瘦了很多, 形容憔悴, 下巴上的胡子很長了, 看起來像個落拓的流浪漢。
辛阮扯了扯嘴角,想要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可是, 弧度還沒形成, 眼底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留了下來。
“別哭,”裴钊陽慌忙去替她擦眼淚,“好了,現在都已經安全了,蔔莎巴死了,何哱羅也死了。都是我不好,居然沒有事先查出蔔莎巴的來歷,疏忽大意牽連了你,我……”
他說不下去了。
看到辛阮滿身是傷毫無聲息地躺在泥地上時,鋪天蓋地的痛悔席卷而來。
這是他發誓要默默守候的戀人,更是他發誓要讓她幸福一輩子的妻子,卻因為他遭受了這樣的可怕磨難,他難以原諒自己。
要是最後一刻他沒有趕到,兩人就要從此天人永隔。
這個念頭一起,就算他再擁有堅硬如鐵的神經,也恐懼得發抖。
“小阮,”他猝然抱住了辛阮,手臂用力,仿佛這樣就可以将自己嵌入辛阮的身體裏,永遠守護着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辛阮嗚咽着,把臉埋進了他寬厚的胸膛:“钊陽……我真的很害怕……一直強迫自己別放棄……我想回到你身邊……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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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好,我都已經知道了,那個雇傭兵本來計劃好零點要殺你的,你能從他手裏逃脫,還能重傷了他堅持到最後,很了不起。”裴钊陽心痛如絞,一下下地親吻着她的發梢、一下下地輕撫着她的後背,試圖緩解她幾近崩潰的情緒。
辛阮失聲痛哭。
那寬厚的手掌帶來了溫熱的觸感,令人安心,這一天兩夜的恐懼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辛阮哭得累了,抽噎着擡起眼來,再次貪婪地盯着裴钊陽。
擡起手來,在他的胡渣上輕撫了一下,胡渣粗糙,紮着手心;臉上還有幾道血痕,臉頰這裏瘦削了下去……
她在綁匪手裏害怕恐懼的時候,這個男人一定也夜不能寐了吧。
“钊陽,”她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地道,“你還好吧……我回來了……”
裴钊陽屏住了呼吸,任憑她的手在臉上一點一點地移動着,享受着那溫柔的撫摸。
這撫摸是如此得珍貴,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才能了解。
差點要失去摯愛的恐懼和失而複得的狂喜,從看到辛阮的那一刻起就盤踞在心口,此刻終于洶湧而來,這樣的撫摸已經滿足不了他,他猝然捧住了辛阮的臉,吻住了那柔軟的唇瓣。
比任何一次都要熾烈,比任何一次都要忘我。
兩個人唇舌交纏,用力吸吮着彼此的甘美,在呼吸将要殆盡的一刻,感受着對方存在的氣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辛阮的臉頰因為缺氧而泛起了潮紅。
“快躺下休息,”裴钊陽戀戀不舍地道,“你有點發燒,身體也很虛弱,別嚴重了。”
辛阮乖巧地點了點頭,剛要躺下去,手指尖碰觸到了什麽,她怔了一下,快速地撸起了裴钊陽的衣袖頓時呆住了:手臂上是一道道的傷口,只是用碘酒稍稍處理了一下,此刻剛剛凝住了血跡。
“這……這是怎麽了……”她顫聲問。
裴钊陽身上也有其他傷口,應該是打鬥時受的傷,可這幾道傷口整齊地排列在手臂上,顯然是刻意劃下的。
裴钊陽不自然地想把手臂抽出來:“沒什麽,一點刀傷而已。”
辛阮擡起淚眼,固執地看着他,不肯撒手。
裴钊陽沒招了,只好解釋道:“那個蔔莎巴太狡詐了,一環扣着一環,我顧忌着你沒辦法,吸入了一種特制的……迷香,當時又急着來找你,就只好先用這種方法抵抗一下藥性……”
太無恥了。
辛阮把臉貼在了那些傷疤上,滾燙的淚水滴落,灼燒着裴钊陽的心。
“都好了,真的,全好了。”裴钊陽慌忙拍了拍胸膛,以表示他此刻的身康體健。他的用力很猛,辛阮甚至聽到了“哐哐”的回響聲。
她破涕為笑,索性把裴钊陽一只手也抓住了放在了臉下蹭了蹭。
“嗯,都好了,以後再也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她喃喃地道,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堅信。
護士推門進來了,替辛阮量了體溫。她從昨天開始就發燒了,現在溫度還是徘徊在三十九度上下。其他一些傷口實際上都是擦傷,并沒什麽大礙,唯有脖子上被何哱羅捏出了烏青和瘀血,看上去有點吓人。
雖然身體還很不舒服,可心情卻不可同日而語,辛阮已經徹底放松了下來,吃了藥躺在了床上。
“和我說說蔔莎巴是怎麽死的?你又是怎麽找到我的?”她不舍得閉眼,只是拉着裴钊陽的手不肯松開,強撐着和他說話。
裴钊陽挑了些輕松一點的片段,當做故事一樣地說給她聽。
“我派人查了這大半年來蔔莎巴的行程,發現她在半年前去過X國,就把把目标鎖定在了幾個X國出境前往Y國的可疑分子身上,那些人中其中有三個曾經在昭南市購買過牡丹X6,我們通過牡丹X6內置系統用序列號定位到了手機位置,發現了最為可疑的何哱羅。”
“這麽厲害?”辛阮有些驚嘆,牡丹X6這可算是不負她的厚望了。
“是,肖昱行定位了之後發了暗號,潛伏在我左右的費鮑就開啓了信號屏蔽系統,截斷了蔔莎巴在你身側放的□□,發信號給我,我才得以擺脫她的鉗制發難。”
這簡直和拍電影大片一樣了,聽起來就覺得驚險無比。
“解決了蔔莎巴之後,我乘直升飛機飛過來的,緊趕慢趕到了那幾棟竹樓,卻發現你已經不在了,那會兒何哱羅可能發現了不對勁,把手機都丢了,我們只好人工摸進山裏去搜索,最後在附近聽到了你的尖叫聲……。”
一想到最後一刻的驚魂,雖然已經隔了這麽久,裴钊陽依然心有餘悸。
“肖昱行和費鮑都一起過來幫忙了?那可真要謝謝他們了。”
“是,時間太緊迫了,多虧了他們,要不然我一個人真的捉襟見肘,”裴钊陽對兩位摯友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俞俏俏和寧白也在附近,他們倆內疚得很,說要不是他們倆撺掇你出來玩,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辛阮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有點垂頭喪氣:“你是不是應該罵我一頓,要是我……”
“不,”裴钊陽正色道,“你不用有這樣的念頭,蔔莎巴對我志在必得,早在六年前就開始針對我的弱點設下了種種計謀,更是謀劃這場綁架有半年之久,不管你在哪裏,都躲不開的。”
辛阮心裏這才稍微好受了些。
高燒和緊張帶來的後遺症來勢洶洶,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辛阮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眼皮打着架,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她睡得不是很安穩,身體時而會抽搐一下,呼吸也會莫名急促起來,還伴随着短促驚恐的呓語,顯然是夢見了什麽不太好的事情。
裴钊陽只好持續地輕拍着她的胸口,又湊在她耳邊哄着說些甜言蜜語,最後連搖籃曲都被逼着唱了幾句,終于,辛阮從淺眠陷入了深睡,呼吸平穩綿長了起來。
裴钊陽将她的被子掖好,癡癡地盯着她的臉龐看了一會兒。那原本白皙水潤的肌膚因為這兩天的磨難而沒了光澤,臉頰上有發燒引起的不正常的潮紅,雙唇因為高溫而顯得有些幹燥。
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簽沾了水,一點點地濕潤着那有些龜裂的嘴唇。
不管發生了什麽,在他的眼裏,辛阮永遠是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女人,他希望能永遠這樣靜靜地守在她的身旁,永不離分。
手機震動了起來,裴钊陽趕緊到了門外,一看,是這裏醫院的電話號碼,一個護士打來的。“是裴先生嗎?病患徐立方的情緒不太穩定,反複說要見一位名叫辛阮的女士,我們安撫不了,您能不能過來看看?”
“我知道了。”裴钊陽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他在辛阮的額頭上戀戀不舍地親了一下,這才蹑手蹑腳地推門出去,門外守着的兩名特護聞聲立刻站了起來,她們原本是應該貼身照顧病人的,可這次的生意倒好,病人家屬請了她們卻自己貼身陪護,倒沒她們什麽事。
“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兒,你們倆……”
“好的好的,沒問題。”
“裴先生你放心去吧,我們照顧病人比你順手多了,放心。”
特護忙不疊地說着。
病房外還有保镖守着,照理說應該是固若金湯,可裴钊陽卻還是不放心,正好,秦特助過來送文件,裴钊陽索性讓他守在門外,萬一有什麽事情就給他打電話。
徐立方的病房在醫院的另外一棟大樓,裴钊陽三步并作兩步,幾分鐘後到了那裏。
門被推開了,徐立方半躺在病床上,旁邊的監測儀器亮着燈,他的手上紮着針挂着水。
獲救以後,他一起被送往了這家醫院,裴钊陽替他請了兩名特護,其餘的事項交代了秦特助安排。相比辛阮,他傷得很重,除了幾乎紮穿肩膀的傷口,心口和小腹被踢的幾腳傷到了內髒,需要監測靜養。
特護正手足無措地站在床前勸說:“徐先生你現在還不能出去,哎哎哎你別拔針頭,你不要命了嗎……”
“篤篤”兩下,裴钊陽敲了敲門。
特護一回頭,如釋重負:“裴先生你來了,趕緊勸勸他吧,我從來沒見過脾氣這麽怪的病人。”
裴钊陽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出去,自己則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病床前。
徐立方死死地盯着她,猛然急促地喘息了兩聲,嘴角露出了一絲惡意的嘲笑:“怎麽,過來在我這個失敗者面前示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