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私闖民宅

周慕真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但是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忙活了一上午。門口堆着大袋大袋的垃圾,屋內在外面擺着的東西都被收了起來,疊着一層又一層的紙箱。

其實他還沒考慮好下一個城市該去哪裏,無所适從的感覺令他不得不逼得自己忙碌起來,放棄思考。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是一想到這個地方有這麽個人存在,就感覺渾身的汗毛倒立,背部一陣又一陣地席上涼意。

累的實在不動不了了,周慕真倒向床。身體深陷在柔軟的床墊之中,周慕真覺得舒服了許多。轉眼他瞥到占據了小小屋子的一樣大東西——一架鋼琴。這架鋼琴是他偶爾路過某個二手樂器市場購買的,周慕真本來不想買這麽個大家夥,但是它實在太像了,太像曾經陪伴過他多少年月的那架鋼琴。

鋼琴對于周慕真來說意義非凡,鋼琴曾經給予了他一切,夢想、事業、親情,愛情。他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雙手擺在空中,仿佛在彈奏着什麽一般。

像是想到了什麽,周慕真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走到了鋼琴身邊,掀起遮蓋着鋼琴的布匹,布匹上已經有些灰塵了,但卻把底下的鋼琴保護地很好。遮蓋着琴鍵的琴蓋上擺着一個木制的相框,一張照片被夾在兩篇薄薄的玻璃之中。

照片是周慕真與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擁有着紅色卷發的少女的合照。紅發少女坐在鋼琴前,朝着鏡頭大笑着,沒有一分屬于彈琴少女的恬靜,而周慕真則是站在紅發少女所坐着的椅子的後邊,臉上的表情有一絲詫異。

周慕真記得那時候正在教安妮塔——也就是紅發少女——彈琴,但是福利院的人忽然拿了相機來拍照,他那時被吓了一跳。但也僅僅只有這一張照片被完好無缺地保留下來了,其他的都被安妮塔燒了,她美名其曰:不想用過往的記憶束縛一個還有很長路要走的人。而這張照片一直被福利院保留着,所以逃過了一劫。

所有的記憶仿佛都被凝縮在這一張偶然拍下來的照片裏。

周慕真将照片放進一旁的紙箱中,翻開了琴蓋。手指輕輕拂過黑白相間的琴鍵,琴鍵光滑明亮,好像是新的一樣。稍稍按下幾個鍵,叮叮咚咚地聲音響了起來,雖清澈卻也抵不過時間的流逝,這令它的音調不那麽準了。

他本想自己調個音,但是身體虛得很,實在沒力氣把琴的前音板也給搬起來。将就着走調的音色,順着記憶,他的手指在琴鍵上慢慢地躍動了起來。是照片中周慕真教安妮塔的那首曲子——獻給愛麗絲。

說起來這首曲子也十分微妙的印證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十八歲的安妮塔是二十五歲的周慕真的學生,而這首曲子同樣是身為音樂教師的貝多芬,寫給自己的女學生特蕾莎的曲子。

屬于右手的譜子明朗而歡快,就像少女在花園裏笑着蕩秋千;屬于左手的譜子溫柔而親切,就像成熟男性溫和地在背後輕輕地推着少女的背脊。樂調逐漸升高,兩人的交談越發歡快,仿佛此刻眼中只有彼此。

周慕真一開始還有所生疏的手指在此時此刻已經完全恢複到了之前的狀态,他沉浸在跑調的獻給愛麗絲中,現在這樣演奏出來的扭曲而奇怪的音樂,反而有種令他安心的感覺。因為戀人已逝,只給剩下的人帶來孤獨寂寥,原本那樣歡快的節奏已經不适合存在于他們之間了。

“咚咚。”

手指猛地按下,發出一聲難聽的琴聲。周慕真轉頭看向門,如果沒有聽錯的話,剛才肯定有人敲門了。

可根本沒有認識的人知道自己住在這兒。

難道是因為剛才彈琴打擾到鄰居了麽?

懷抱着三分歉意和七分懷疑,周慕真慢慢走到了門口。他從貓眼往外看去,只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站在門口,對方背着書包,左右踱步,幾次三番想要再敲門,但是都一副猶豫的模樣。

周慕真不知道顧湛怎麽知道自己住這兒的,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來找他。他揉了揉自己皺起的眉間,想讓令它平滑。然後,他恢複往常笑臉迎人的模樣,打開了門。

“啊,周老師,嗨?”顧湛顯然被突然打開的門吓了一跳,還伸在半空中的手打算敲門的手轉換為了打招呼的手勢。

周慕真看着顧湛,想等顧湛自己解釋。對方沒有收到周慕真的回答顯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會兒撓撓頭,一會兒摸摸耳朵。

“您身體好些沒?”顧湛想了半天,這麽問道,然後他看了一眼被塑料袋堆得有些擁擠的走廊,說道:“要不我幫您把垃圾扔了吧。”

周慕真有些啼笑皆非,他将門打得開了些,足以讓顧湛有空間進來,“進來吧。”

他往屋裏頭走去,既然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人拒之門外。再說這孩子昨天還幫了自己一次,放他進來應該也沒什麽,盡管對方的突然拜訪令自己深感不适。

顧湛則像個發現了新大陸的水手,進了屋裏便開始東張西望。可惜除了堆起來的箱子和顯眼的鋼琴,就再也沒看見其他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了。

屋內的空間并不大,但是一個人居住綽綽有餘。顧湛其實一直都挺想要一間這麽個小屋子,雖小,但一應俱全的感覺。

“老師你會彈鋼琴?”顧湛看到周慕真正在把鋼琴琴蓋往下蓋,想起剛在門口聽到的音樂,不由得問出了口。

周慕真手的動作頓了頓,還是将琴蓋合了起來。“它走音了。”

毫不掩飾的拒絕,顧湛聳了聳肩,然後他又胡走了一番。忽然發現了紙箱子裏的木框相片。好奇地拿起來看,他看見一個紅發少女和一個比現在年輕些許的周慕真。

這是在……國外吧?

顧湛偷摸着記了下來。

手中一空,木質相框輕松地抽走。顧湛朝周慕真的方向看過去,對方顯然有些不太高興,面上凝結着一層霜色,之前還作出的溫和表情全然不見。

周慕真将照片放回琴蓋上,用之前的絨布将整個鋼琴罩了起來。他斜靠在鋼琴邊上,拿下自己的眼鏡,雙手交叉抱在胸口。問出了正題:“你來幹什麽?”

“我……”顧湛啞口無言,自己的确沒有明确的理由過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周慕真,渾身散發着一股子寒氣,直叫人不敢靠近。對方狹長的雙眼仿佛就是為了射出這般犀利的目光而誕生的,顧湛咽了咽口水。

四下放着的箱子和門外的垃圾袋,這是不是意味着周慕真要走了。

對啊,這次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阻止周慕真離開嗎!

顧湛忽然擡起頭,目光直接周慕真。

“我,我是想讓你別走。”說出來的話還是有幾分結巴,顧湛放下書包,往周慕真的方向走了幾步,“我讓我媽幫忙開除張雨士了,你不用怕再會有人洩露你的秘密了!我會,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顧湛以為自己看錯了,但他的确看到了周慕真臉上一閃而過的,嘲諷的,笑容。

“顧湛,你知道老師們眼中你是什麽樣的嗎?”周慕真忽然問道,但他似乎不打算給顧湛回答的機會,“你是個惡魔。”

“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只是個看起來有些幼稚的學生,因為眼神中的純真和幹淨是騙不了人的。但是我現在居然有一刻跟他們産生了同樣的感覺,或許你惡魔的地方根本就在于,你總是固執己見地想做自己想做的,根本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甚至你自己都沒考慮過這樣做是不是正确的,只是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然後就會去做。這可能在某些時候是優點吧,但現在,不管是你突然找上門來也好,還是你突然跟我說把張雨士開除了也好,你有經過我的同意嗎?

你說你站在我這邊,可是你有想過我怎麽想嗎?”

顧湛感覺自己的雙腳被死死地釘在了地上,無法挪動半分,臉上的表情也化為了驚訝的凝固。顧湛很想反駁,卻發現周慕真說的句句屬實,自己竟然一個字都無法否認。

“可憐的幼稚鬼。”周慕真走上前來,撿起顧湛之前放在地上的書包,不由分說地塞到了顧湛懷中。

顧湛以為周慕真要下逐客令了,有些灰溜溜地,想要背起書包走。卻沒料到意料之外的,溫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頭頂。

“謝謝你。”

這一刻,顧湛徹底不懂周慕真了。他擡頭看向周慕真,對方的神情還是冷漠,但那雙眼睛好像在透過自己看着什麽。為什麽周慕真要把自己數落一遍,然後再對自己道謝呢?

周慕真的身影好像化為一團迷霧,顧湛伸手過去,卻什麽也抓不住。但他确确切切地感受到頭頂的溫度了,如此的溫暖,好像被一汪旭日下的海水包裹着。

但下一秒,顧湛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請出了周慕真的家門。他在周慕真的家門口呆了很久,動也不動地看着門上釘着的門牌號,腦子裏一片空白。

門內,周慕真頹唐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雙手摸着臉,仿佛想要自己清醒一點。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該生氣,分明對方做了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不是麽?這樣一來,自己也沒必要離開這裏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自己要這麽生氣呢?

可能是因為顧湛總是讓周慕真回想起安妮塔一次又一次任性的胡作非為,大段大段的畫面從腦海中閃過,他的拳頭用力地錘向桌子。

安妮塔已經死了。

周慕真,安妮塔已經死了。

為什麽不能像安妮塔希望的那樣,不讓過去束縛自己呢?

可是為什麽,顧湛的某些地方,可以這麽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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