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
夏秋冬是個半吊子和尚,終日不幹正事,靠坑蒙拐騙為生。
一日在間駐腳的客棧裏發現了只獨眼壁虎,那壁虎是只未修煉成的妖精,原本躲在磚頭縫裏睡大覺,被夏秋冬揪着尾巴拽出來。
壁虎聽夏秋冬跟他打商量,“老兄,我實在饑餓難忍,你替我去廚房偷塊幹糧出來如何?”
獨眼壁虎瞪圓了唯一的一只眼睛,吐着舌頭說,“我都在這牆縫裏呆了五百年了,憑什麽你讓我去我就去,不幹!”
“那你要怎麽才肯幹?”夏秋冬問。
”你叫我聲爺爺!”獨眼壁虎叉着腰用兩條細腿站起來,“叫我爺爺我就答應你!”
夏秋冬怎麽會叫一只壁虎爺爺,他脫了鞋底朝壁虎腦門狠狠一拍,差點将獨眼壁虎拍進地裏,“不去拉倒!”
誰料這獨眼壁虎竟是只受虐狂,被拍了一腳後性情大發,抱着夏秋冬的大腿哭天搶地要做人家小弟,“哎呦!大仙,大仙你可算來了!我等你五百年了!”
夏秋冬啐一口,“去你大爺的!”擡腳便将壁虎精踹開。
壁虎精飛快從地上爬起,頂着一腦袋大鞋印子挪着兩條小腿靈巧跟上,“太上老君說了,我五百年後會遇到貴人,那貴人會将我從牆壁中摳出踩一腳!大仙!貴人!你等等我啊!”
夏秋冬摸摸腦袋心裏嘟囔了句,“怕不是被打傻了。”
時值明末清初,戰事不斷妖魔鬼怪四方作祟,沒什麽真本事的夏秋冬生活越發困難,壁虎精就給他除了條馊主意,“大仙,不如你我裏應外合,我去吓他們一吓,你裝成高僧來收我!”
“我用得着裝嗎!”夏秋冬朝着壁虎精腦門狠狠一錘,轉念覺得這也不失為一條良計,便将它從地上拎起來問,“你能化人行不?能就化一個給我看看。”
壁虎精有些羞澀,它雖然有這項本領,可卻從來沒想過用,此時便就如處子般忸怩地撅着自己的屁股,老半天都放不出一個屁。
夏秋冬當然不懂壁虎精的小心思,他沒耐性,拽着壁虎的尾巴狠狠一拉,“咔嚓”壁虎的尾巴給拽掉一截。
壁虎精“嗷!”一聲彈出去,眼淚汪汪看着夏秋冬:“大仙,你想要我變成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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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冬想了想說,“男的。”
壁虎精身子一搖,砰!的一聲,變成一男子,問道:“如何?”
夏秋冬兜頭就是一巴掌,“你變成我做什麽!重來!”
“哦,”壁虎精絞盡腦汁,又是砰!一聲,“這次呢?”
“不好不好,再壯一點。”
砰!
“太壯了,不好不好,腰再細一點,屁股小一點。”
砰!
“臉長一點,眼睛大一點。”
砰!
“再高一點,頭發多一點,別弓腰!”
砰!
“不行不行,太醜了,再來!”
砰!
砰!
砰…
最終,夏秋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臉,帶着壁虎精神采奕奕道,“乾坤山上有座老廟,廟裏的貢臺前供着一件袈裟,你去給我偷來。”
“怎麽又是我?”化成人形壁虎精有點不高興。
這次夏秋冬下不了打手了,他看着壁虎精的臉,微笑着踮起腳,摸摸他的頭發,“哎,我當年因為偷了塊餅被趕下山,不建功立業哪兒有臉再回去,老和尚們都等着看我笑話呢。”
“那你回來得讓我吃碗紅燒肉,”壁虎精摸摸肚皮,英俊的臉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我都好久沒吃肉了。”
“我也沒吃啊。”夏秋冬望着壁虎精的臉溫柔說。
“胡扯!昨晚我都看見你在被窩裏吃大白肉了!”
夏秋冬微微笑着擡起腳,朝壁虎精的屁股狠狠一踹,“又他媽爬我床!”
之後,如願以償的夏秋冬披着他最喜歡的袈裟,帶着壁虎精到處吃喝行騙,啊不,雲游四方。
每次犯錯,壁虎精都會變成人形裝可憐,夏秋冬喜歡他那張臉,于是挨打的時候就少了許多。久而久之,壁虎精不做走獸了,也學會了穿衣戴帽,夏秋冬還是出于喜歡他那張臉,便極其樂于為他掏銀子添行頭。
壁虎精時常想,如果我不是靠這臉吃飯的話,還是有些本事,我可以去學習法術,說不定也能修個大仙,對了,當時我是為什麽要跟着這個和尚來着?
在十幾二十幾年的歲月中,他幾乎是要忘了,等到想起來時,已經過了太久太久。
久到夏秋冬兩鬓斑白,再也走不動。
許多年前他就不做和尚開起了茶館,生意不錯,他總感慨可惜了自己半輩子的經商頭腦,于是将壁虎精喚到床前,哀聲怨氣地訴苦。
壁虎精好脾氣的垂頭聽着,手裏剝一碟毛豆,他還是那副夏秋冬最喜歡的模樣,幾十年不曾變過。
“要是我死了,你記住千萬不能把館子賣給那個開布店的小丫頭,也不能給賣魚的阿強,更不要讓當鋪的夥計盯上。”夏秋冬癟着嘴,一副不開心的老模樣,“他們沒一個好東西,欠錢不還,還要來白吃茶,哼!”
“那你不死不就得了。”壁虎精把一碗毛豆剝得只剩圓溜溜的綠豆子,一粒一粒喂給夏秋冬。
“蠢東西,你是想我一直在世上受罪麽,我可不想,當妖精有什麽好,哼!活的比鼈長,沒意思!”
“那你死後我能去找你嗎?”
夏秋冬沒料到壁虎精會真的說出來,他轉頭看向獨眼壁虎,卻發現壁虎已化了真身,纏上了自己脖子,冰涼涼的,夏秋冬有點想不起上一次壁虎化出真身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唉!”他兀自嘆氣,拍拍壁虎搭在自己胸口上的腦袋,“小妖精,我死以後你就去找旁人吧。”
壁虎聽後抖了抖身體,幾乎是要落淚,“你不死行不行?我好喜歡你,你不死行不行?”
夏秋冬苦笑,卻沒有回答。
他記得有一次,也是唯獨的一次,他在酒館喝酒,喝多了被壁虎精扶着走回家,坐在床上看壁虎精給自己擦身子,酒氣上來,頂得他暖洋洋,面前一張好看的臉在眼下晃來晃去,夏秋冬春心一動,捧起來就啃,後來······
後來就是那樣了。
六天後,夏秋冬無疾而終,在夢裏走了。那天晚上壁虎一會化成人形,一會又恢複真身,抓着夏秋冬的手不放,夏秋冬困得呵欠連天,一巴掌将它拍在牆壁上摳都摳不下來。
壁虎郁悶極了,過會兒,卻見夏秋冬朝自己勾勾手:“你過來。”
壁虎忙爬過去,小腦袋搭在夏秋冬的手背上,像只聽話的狗。
夏秋冬閉着眼睛笑了笑,他摸摸壁虎的腦袋問,“小妖精,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我沒名字啊大仙。”
“哦對,真可惜。”
“你給我取一個吧。”
夏秋冬費力睜開眼皮,看了壁虎最後一眼,卻是落在了它黑漆漆的獨眼上,抿嘴一笑,“就叫,知春吧。”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夏秋冬已去,唯留春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