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烈日當空下,灼熱的太陽像是要把林檬身上的所有汗水也給蒸發。空氣幹燥悶熱,飛沙走石的工地更是讓人燥熱難忍。

頭頂上雖然戴着安全帽,但林檬還是不自覺地把手擱在額頭上擋開一些光線,被刺眼的日光刺得幾乎睜不開眼。

身旁陪着她的工頭劉大啓是個大腹便便,滿臉油光的四十餘歲大叔,走在林檬身旁還矮了她半個頭,見林檬此舉忙不疊地遞上一瓶礦泉水,獻媚賠笑道:“哎喲我說這天氣熱得讓人真受不了,林經理快喝些水,您要是被中暑昏倒了我一個小小工頭可擔待不起啊。”

林檬沒接,心下不禁冷笑,如果被這劉大啓知道她這個當經理的就快被辭退甚至被送去蹲牢子,還會這般殷勤?

現實皆是如此,風光時人們就對你馬首是瞻,落魄時恨不得踩上兩腳。趨炎附勢本就是與時并進的生存之道。

繞過劉大啓,林檬徑自快步走向一棟半完工卻崩塌了一塊兒的大樓前,身上全是密不透風的汗,心下卻一片冰冷。

她已經在w市連續奔波了好幾天卻還是始終一籌莫展。這項w市土地開發案是中途轉接給她的,可她剛接手不久,就不幸地發生了豆腐渣工程砸死工人的事件。

她沒想到她盯得都這麽緊了,還是會出差錯。而且溫氏與供應材料的運達公司都合作了好幾年,就算內部有貓膩也一直相安無事,可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就挑了這時候出了岔子。

雖說是死了人,但憑着雄厚的財資與廣大的人脈,這件事就被溫室集團輕而易舉地硬生壓下來,悄聲無息。董事長溫遠航卻免不了為此事大發雷霆,命令身為兒媳婦又是負責人的她徹查此事……

想到這裏林檬又不自覺地按了按隐隐脹痛的眉心。

若不是她一時大意沒檢查好之前交替過來的報告,她也不會吃這死耗子。

被晾在一旁的劉大啓神色有些尴尬,在原地低估了兩句“裝什麽裝,你如果不是上面派來的老子才不伺候。”雲雲,接着就趕緊跟上林檬的腳步,熱情地大喊:“哎!林經理等等我呀!咱們一塊兒走!”

林檬腿長又走得快,劉大啓小跑兩步才堪堪追得上,林檬終于停下來時他已經氣喘籲籲,汗流浃背,趕緊掏出手帕擦汗。

“死傷家屬沒找上這裏嗎?”林檬直視前方崩塌的建築物,目光沉靜地問。

仍是喘不過氣地劉大啓愣了愣,皺起臉抹了抹額角的汗,“沒沒沒,他們就算想鬧也沒這個膽。”

林檬靜靜聽着,他話語裏的那個“鬧”字讓她好看的眉不經意地漸漸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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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潑也得看地方不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溫氏集團的地方,他們鬧得起嗎?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斤兩……”

聞言林檬頓了頓,側頭打斷他,“你這意思就是說明已經有人來過了?”

仍在滔滔不絕地奉承溫室集團豐功偉業的劉大啓被她盛氣淩人的語氣吓得一愣,不自覺地吞下一口唾液,支支吾吾地道:“那個……他們……”

林檬心下一陣煩躁,不免提高了聲音:“有事說事!別吞吞吐吐的!還有劉大啓,你到底怎麽回事啊?我讓你交出運達公司的材料賬單,你怎麽就是拖拖拉拉的,怎麽也拿不出來呢?”吓了不停擦汗的劉大啓一跳。

“嫂子,你那麽急躁幹什麽呢?”一個略為輕佻的口音從他們倆身後傳來,一個衣着光鮮,魁梧高大的男人雙手插兜,悠哉地向他們走來,葉鐘看了滿臉不耐煩的林檬一眼,“家屬來鬧也不是林工頭能控制的,你沖他發脾氣也沒用。再說,那賬單這麽多,你總得給人家點時間找啊。”

林檬一聽葉鐘叫她“嫂子”就尴尬病直犯,她叫他“嫂子”是沒錯,但他還比溫霆江大上好幾歲呢……

林檬深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穩情緒後向一臉委屈冤枉的劉大啓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沖您發脾氣的。”

劉大啓一臉尴尬為難的樣子,眼神隐隐透出不屑,嘴上卻忙道:“別別別,您可千萬別向我道歉,您貴人貴事多容易上火也在所難免。我就一粗人,就值得挨您這種文人的罵,罵得越多越好!這樣我劉大啓才能多長些知識。”

林檬一畢業後就進入溫氏這渾水龍潭裏打拼了,這幾年來什麽人沒見過?對劉大啓這樣的小動作是不置可否的,她煩都快煩死了,還有餘力去計較別人的嘴炮?

葉鐘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溫聲勸道:“我見你也累了,不如今天先到這兒?事情你越是着急越是辦不好,我們先回酒店你休個息,明日再過來,說不定到時就能找到頭緒了。”

林檬看向葉鐘,見他神色耐心地等待自己回答,輕輕嘆了口氣,想到今天他也陪着自己奔波了一下午了,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點點頭答應,“好吧,明日咱們再過來。”

自從自己被卷進這案子裏後,少數的知情人士裏唯獨葉鐘毫不避嫌,甚至主動提出陪她一同到這偏遠鄉僻的地方來調查。林檬長這麽大,第一次領悟到雪中送炭到底是個怎樣的難能可貴。後來才知道若不是這個笑面虎将自己往火坑裏推,她會有今日四面楚歌的局面?

劉大啓見他們要走,忙不疊地挽留道:“二位不如到鄙人的辦公室坐坐,休息休息再走吧?”

他們倆人已經邁開了腳步往外走,林檬除下頭上的安全帽時恰好一陣風吹來,頓時覺得清爽無比,邊走邊還給了劉大啓,“劉工頭,不必了,感謝您的配合我們明日再來。”

“行行行,你們什麽時候來我劉大啓都在此奉命,兩位請替我問候董事長他老人家。”

葉鐘敷衍地對他笑笑,跟林檬往外走。

劉大啓還在旁邊跟着,一行人還沒走到門口卻見一個年邁的婦人帶着一個年輕人被攔在了外邊,守門員兇神惡煞地警告道:“走走走,劉工頭沒空見你們,你們要是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手上的棍子眼看就要在婦人背上揮下去。

見到這一幕林檬和葉鐘雙雙皺眉,葉鐘詢問的眼神看向劉大啓,劉大啓立即會意,忙走上兩步對守門員兇道:“還愣着幹什麽呢?還不快把人給弄出去,讓人看笑話!”

那婦人卻一眼瞥見站在不遠處的林檬和葉鐘衣着光鮮,又見劉大啓一臉獻媚地服侍在左右,猜了個大概,一奮力要撲上前去,卻被守門員惱羞成怒地一棍子打在身上,“嗡”地一聲叫了出來,陪着她的少年立刻紅了眼,沖上去就要跟那守門員拼命,一時間好幾個人厮打在一塊兒,沒一會功夫少年就護着老母親被打趴在地。

林檬實在看不過眼,欲走上兩步解圍,卻被葉鐘神色凝重地一把拉住,對她搖了搖頭,“別去了,這事兒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你這個時候說不定還會讓他們的情緒更加激動,現在這麽敏感,要是他們還通知了記者媒體在哪兒埋伏,這事兒曝光了後咋們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他們自然已經猜出這婦人和少年應該是死傷工人的家屬。

林檬盯着一臉肅容的葉鐘,他說得沒錯,眼下她都泥菩薩過江自顧不暇了,哪裏還有餘力管別人?

再這樣的時勢下力求自保是沒有錯,可林檬卻不禁質疑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那怎麽說都是人命啊。

林檬看了他半響還是沒把憋住的話說出口,甩開他的手徑自大步上前。

“幹什麽呢,還不快停手!”

林檬稍加喝斥,幾個仍在對那母子倆拳腳相加的幾個保安紛紛停下了動作,愣愣地看着她。

“林經理這倆人不知好歹我這就……”劉大啓急急地說道,深怕得罪了這個溫氏總部派來的經理。

林檬卻看也不看他一眼,俯身把那婦人扶起,“您沒事……”

“啪!”

響亮的一聲,仍抓着那婦人的手林檬防不勝防地被她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廓子,力道之大到她精致的臉被扇得別了過去,然後有些愕然地回頭看着那婦人。

那婦人披頭散發,雙眼猩紅地又是一個耳廓子招呼過去,被人眼疾手快地制止她,劉大啓在旁空沫橫飛: “我□□大爺的跟你客氣三分你還給我上天了!你知道你招惹的誰嗎你?!”

那婦人卻奮力地掙紮,對着林檬吼道:“要你裝什麽好人!你是哪裏派來的人吧?告訴你們的董事長,我門不稀罕你們那幾個臭錢!”說着說着就奔潰地大哭:“我老伴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幫你們拼死拼命地幹活還不是為了掙那一點錢,現在出了事你們卻只是用錢砸,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做人不能這麽沒有良心啊。”邊錘着胸口哭喊,“啊喲我的天啊這都是什麽事啊。”

林檬用手按着紅腫的臉頰,隐隐紅了眼,眼神冷冷地讓幾個抓住她的保安放手,保安們略略一猶豫,劉大啓忙在旁邊勸道:“林經理,您跟這幾個野蠻人講什麽道理?他們這般鬧事,報警抓去得了。”

林檬不但不理反而一意孤行地命令:“我說放開他們。”

葉鐘站在不遠處靜觀其變,嘴角不經意地淡淡掀起。

一看,就知道林檬還嫩得很。

保安們對視了幾眼,最終還是依言讷讷地放開了手,果料那婦人又是發瘋發狠地向林檬沖過來。

這次卻是少年抓着他老母親,冷冷地瞪着林檬。

葉鐘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強硬地拉走林檬,低聲道:“走吧。”

林檬三兩步回頭地看他們,嘴角蠕動了一陣,最終還是掙脫了葉鐘的拉扯停了下來,看着那母子倆,良久後鄭重地說了一句, “我是這次的負責人……這次的事,我很對不起……”

那一刻她是真心誠意的,但大多數人都覺得她只是在捧場做戲,包括那對母子。

久久都沒人回應,林檬站直了身,臉上默然,葉鐘又走了回來把她拉走,林檬無法只能叮囑劉大啓,“好好把人送走,別打人,他們倆身上的醫藥費由溫氏支付,你們也好好給人道歉。”

劉大啓趕緊應下,“一定一定,林經理吩咐下來的一定做到。”

林檬見他那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跟着葉鐘走了。

只是臨上車前她不自覺地望向那對母子,那少年攙扶着虛弱崩潰的老母親,視線穿過人群,不經意地與林檬對上。

……林檬緩緩別過了臉。

就只是一個眼神,林檬覺得自己也永遠忘不了。

那是載滿怨恨,恨不得她血債血還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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