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52

當年林楚痛恨林檬的外公沒跟他說實情，可是多年以後，輪到自己女兒出嫁時，他頓時才明白為人父想要替女兒隐瞞的心情。林楚為此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最後還是抵不過良心的譴責，加上溫庭江是他最得意的學生，所以他還是将實情告訴了暫定的未來女婿，不想欺瞞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深谙這個道理，即使是要犧牲女兒的幸福。

可是他沒想到溫庭江聽完後，竟然用最篤定和沉穩的語氣說了一句話。

“将來會發生什麽事誰也保證不了。可是未來的日子那麽長，我想象不到沒有林檬的日子。”他說：“如果有一天，事情真的變得如您所說的那樣惡劣，我也絕對不會放棄她。”

這些話劉女士本來不打算說的，可她不忍心看到林檬一直為了此事戰戰兢兢的，所以今天才決定說了出來。

她說：“他還請求你爸爸不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你，說怕你亂想。你說，他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會介意你當年得過什麽病？所以你把四年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吧，不要再讓他蒙在鼓裏了。”她不止是心疼林檬，也是心疼溫庭江，他的職業生涯就是因為林檬當年的失蹤而斷送的。也許一個真相并不能寬慰他所承受的，但至少，讓他知道林檬并不是因為毫無理由才抛下他。

林檬杵在原地，因為沉浸在劉女士所說的話裏而怔怔出神。

她從來就沒有設想過這個可能，她內心是抗拒的，可劉女士卻沒有道理會騙他。

那就是真的了。

他居然早就知道……

林檬的思緒亂成一團漿糊，只覺得腦袋昏得厲害，回去後看到林楚坐在客廳裏看報紙，心裏更加發怵，不過還是悻悻地喊了一聲“爸”。

林楚一擡眸，林檬就沒來由地覺得他眼神懾人。

林楚看向她身後一眼，只是問了一句，“你沒把庭江叫回來吃飯？”

“他公司有事兒，一會兒才到。”

林楚沒有再說什麽，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林檬便跟着劉女士去廚房幫忙，她們回到家不久後就下起了滂沱大雨，天灰蒙蒙的，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給壓垮。

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門鈴驟然響起，劉女士連忙用手肘推她，“應該是庭江來了，你快去給他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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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檬聞言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地把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有些遲疑地走出去。

門一打開，他黑色的碎發落下一滴雨水，高定西服濕了一片，他卻絲毫不顯狼狽，仍是氣質沉

穩，眉眼晏然自若。

雨幕像是珠簾般被他擋在身後，他身後是山雨欲來，水波不興的眼裏卻滿滿是她。

他神情淡淡的，也許是看到自己發呆，像是有點好笑地問：“不打算讓我進去？”

林檬回過神，忙側過身子讓他進來，乘他不注意時用力地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将凝聚的水汽給逼了回去，深怕被他看出端倪。

這時劉女士也走了出來，看到他濕漉漉的，忍不住說他：“哎喲你這孩子，下雨了怎麽不叫林檬下去接一接你，看你身上都濕透了。”譴責裏卻充滿關切。

他謙和地笑了笑，“媽，沒事。”然後又把林楚給禮貌地叫了一遍，林楚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還有點破天荒地說：“恩，快去擦一擦，別感冒。”

劉女士看林檬還有些呆愣地愣在一邊，有些沒好氣地吼她，“趕緊去拿一條林顧的毛巾來給庭江，你成天在發什麽呆呢。”

林檬這才反應過來，看到溫庭江看了自己一眼，有些心慌地垂下眼簾，遮掩掉所有情緒，一邊走

進林顧的房間。

她心裏翻江倒海，卻不得不維持表面上的鎮靜，走進林顧的房間打開他的櫥櫃，拿了條新的毛巾出來，一轉身，他卻不知什麽時候跟了自己進來，正站在自己身後。

她頓時呼吸一窒，然後定了定神，将毛巾遞給他，“新的，你不介意吧。”他的潔癖還算蠻嚴重的，別人的毛巾他一向不敢恭維。

溫庭江沒說什麽，沉默地接過來，徑自擦幹頭上的雨水。

她看他濕了不少，忍不住說：“你怎麽不叫我下去呢？外面下這麽大的雨……我可以下樓接你的。”

“就是因為下着雨，所以才不想你走這一趟。”

林檬擡眼望他，他卻神色淡淡的，像是再也理所當然不過。

她看着這個總是面容平靜，眼神波瀾不驚的男人，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母親的病例，但他隐瞞得實在是太好，所以她這些年來竟然毫無知覺。

一頓飯下來平淡無奇，無驚無險。林楚還真的只是把他們叫來吃一頓飯而已，甚至飯後還跟溫庭江下了一盤棋，還是因為劉女士擔心溫庭江工作勞累才把他們趕走的。

回去後溫庭江照例回到書房處理事務，林檬洗了個澡，天氣有些涼，她穿了套小熊圖案的長裙就下去幫他泡了壺茶，敲了敲門進去後，溫庭江果然在忙着，林檬悻悻地走進去，“你在忙嗎？我替你泡了茶，你休息一下吧。”

溫庭江看着她臉蛋因洗過澡而白嫩嫩的，身上若有似無的清香不斷飄來，充斥着他的思緒，只覺得疲倦和這些天的無力感一下子一掃而空。

回家時有人為你留一盞暖燈引路，疲累時妻子送上一杯熱茶。

有家的感覺也許就是這樣吧。

……

林檬躺在床上卻遲遲不得入睡，等到他終于回到房間，感覺到他把自己圈在懷裏時，她絲毫不敢有任何動靜，只怕被他看穿。

或許是太累，他竟然在沾枕的片刻後就沉沉睡去。

林檬試探性地輕聲喚了他一聲，直到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後，她把他擱在自己的腰上的手臂小心地移開，然後下了床悄然走出卧室。

她扭動鑰匙，将那天準備好的文件給拿出來，放進牛皮袋子裏封好……

Vivian和Nancy等人看到林檬毫無預警地出現在22樓時，都有點驚訝。前些日子溫庭江已經澄清了林檬和他的夫妻關系，她們聽了後除了心情有些微妙，還是替林檬感到開心。

今天林檬的裝扮像是格外用心，卻與往常有些不同，如瀑的墨發披落在白色的連衣裙上，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淡淡的裸妝恰到好處，雙唇紅嫩，眉眼溫柔，美麗卻不張揚。

她身上散發着劫後重生的豁達和釋然

Nancy忍不住揶揄道：“喲，之前你瞞得還挺深的，我們怎麽沒看得出你是這樣的潛力股啊。”搖身一變總裁夫人的資深潛力股。

Vivian也附和打趣道：“可不是嗎，回頭你可得請我們吃飯。”

林檬有點尴尬地不知說什麽，只能笑而不答。

Vivian打趣歸打趣，卻沒有忘記正事，拿起座機就要給總裁室打，“你找溫總吧？你等等我跟他說，May在裏面彙報着呢……”

林檬卻急忙阻止她，“別別別，我只是來送東西而已，你幫我轉交給他就可以了。”

Vivian有些詫異地接過她手上的牛皮紙袋子，有些重量，疑惑地看着林檬，“轉交給溫總就可以了？”在心裏卻忍不住疑惑，林檬為什麽不自己交給他。

“嗯。”林檬點了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了，那就麻煩你了。”

“好的呀，有空咱們出來聚一聚？”Vivian笑着道。

林檬也誠心地笑了起來，“好呀。”

……

溫庭江正聽着May給他彙報待會股東大會的事宜，有些厭煩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時門外卻傳來敲門聲，Vivian探了頭進來，“溫總……”

溫庭江下意識皺眉，“什麽事？”

Vivian看他臉色不好，心想應該是為了待會召開的股東大會，可受人之托不好違背，只能硬着頭皮說了林檬來過的事情，溫庭江也是有點出乎意料，伸手便接過她遞過來的紙袋子。

他疑惑地撕開撕開，然後把裏面的東西給抽出來，動作卻在看到那幾個字時猛地頓住。

May和Vivian看他驟然凝成寒冰的面容，心下一跳，有點不确定地問：“溫總……”

“出去。”

他冷冷地簡短下令，音量不大，卻能震懾人心。

May和Vivian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片刻偌大寬闊的辦公室只剩下他一人，他把那份資料完全抽出來，黑紙白紙的離婚協議被他捏在手心裏，簽着她名的離婚協議就像刺眼的燈光一樣灼傷他的眼，他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四年前，一回家，等待他的不是她，而是冰冷的離婚協議。

他像是要把那離婚協議給捏碎，其實是手足無措無從下手，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即使是難度最高最複雜的手術，也沒有讓他這麽驚慌失措過，他有些無助地捂住眼，突然覺得

——

疲憊，不堪

他都決定把以前的事都放下了，就這樣，跟她好好過下去就好，可為什麽都最後，還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一手握紙，一手捂眼，而唯一的支撐點是手肘下的冰冷桌面。

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直到他深吸一口氣從紛擾思緒中緩過來，稍微冷靜後才發現紙袋裏還裝着一份報告。

他把那張離婚協議扔在一邊，猩紅着眼把報告抽出來，卻再一次愣住。

那是一份由美國的療養院所授權的精神報告。

他努力維持着鎮定地把那份不算厚的精神報告給一頁一頁地看完，以往一目十行的速度在這一刻被前所未有地銳減。他越翻越心驚，多年來埋藏在心裏的疑慮漸漸清明。

他狠狠地揉了一把臉，報告的最後一頁寫着她滿滿娟秀的字跡。

“請原諒我當面向你說不出口，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你知道這四年發生的事。當年我發現我母親患病去世的真相，加上那時候許多事情接踵而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害怕變得跟母親一樣，或許是那樣的境況下才讓我慌了陣腳，最後選擇了最荒唐的方法來面對這一切，那就是逃離你。要是有一天我發病，也不想要被你看到那麽醜陋的一面，請原諒我的虛榮心。”

“我走之前向邱師兄咨詢過一些事情，但沒有告訴他我要去哪裏，所以對于我的行蹤，他并不知情，四年來我也沒有主動聯絡過他，除了你接的那一通電話。後來我在美國的一間療養院待了四年，認識了一個叫許晴的朋友，她的男朋友正是上次你所見過的高易翔先生。我與他并無任何超越朋友的關系，而他那天跟你說的話，純屬要誤導你，我只是被他從一場溺斃中救上來……後來我終于康複回國，第一個想見得就是你。可是我害怕，所以找了邱師兄，可能是想壯膽吧，不過沒想到讓你誤會了。後來我說過，我并不後悔離婚，因為如果那是你的選擇，那麽我會尊重你。而且再給我選一次，我或許還是會選擇逃離。那時真的很奇怪，你明明沒有任何錯，可是我還是恨透了你，我恨你在我發牢騷的時候還是那樣不厭其煩地陪着我，我怕最後，我的病會毀了你。不過現在，這是我給你遲了四年的，真正的交代和選擇。溫冰塊，這就是所有的真相，現在你知道了一切，還願意接受這麽不完美的我嗎？如果你還願意，你到樓下來，我在那裏等你好嗎？”

這一大段自白是一氣呵成寫出來的，可見她其實在心裏模拟了好幾次，只是始終沒有勇氣說出來而已。而現在，她用最直面的方式，給他一份離婚協議，還有她的精神報告，來給他真真正正地做出選擇。

……

溫庭江幾乎是讀到最後一個字的瞬間，就立刻打開門飛奔下去，許多下屬眼神詫異地看着他不顧形象地一路狂奔，可他不在乎。直到他終于來到公司大樓的門口，卻不知覺地放緩腳步，像是有點躊躇，又像是有點怕。

背對着他，站在一片春暖花開的景色裏，白裙搖曳，她的背影安靜得就像一朵海棠花。

終于，等待他的，是她。

林檬似有預感地轉過身，就見到那個高大俊逸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後，一動不瞬地凝望着自己。從他表情中她知道他終于明白了一切，有些釋然地笑了出來，不等他向自己走近，她反而加快腳步地走過去。

她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首，見他同樣地垂首看着自己，雙眼通紅，她沉默着，遲疑了一會，最後大大地張開手臂環抱住他，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竟然在發抖，她心裏的某處輕輕一撞，使她輕聲開口問：“溫冰塊，所以你還要我嗎？”

遲遲都得不到回應，她有些疑惑地擡頭看他，下一刻就被他掙脫了她的懷抱，她有些頓住，他這是，厭煩她的意思嗎？

正想掀起一個了然的笑容，想要說出以後不再糾纏的話，可是下一秒，她就毫無預警地落入他堅實溫暖的懷抱裏，她被他抱得很緊，緊到快要喘不過氣。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臉被摁在他胸前，她不安又有些不确定地喚了他一聲，“溫庭江？”

卻聽到他聲音嘶啞，在她耳畔低聲說：“你怎麽就這麽傻？”他抱住她的力道很大，像是用盡全力， “我怎麽可能會不要你？”

她頭上有什麽輕輕地落下，像是溫柔的一吻。又像是雨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

林檬心裏有根弦在輕顫，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他襯衣，“可是我這個樣子……難道你不怕嗎？”你就不怕我發病，然後将一切的美好毀于一旦？

“怕。”他說：“可是我更害怕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陪在你身邊的不是我。”

他話音未落，林檬的眼淚終于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靜靜地淌在他的胸口前，浸濕他的衣服，流到他心裏去。

他并不是害怕她會變得癫狂，而是害怕當她在承受這些痛苦的時候，他并不在她身邊陪着她。他不願意她獨自承受這一些，可他最後還是沒有做到。

他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自己的無能。

他把她的身體完完全全地圈在自己的懷裏，在她耳畔完整地說：“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結婚時，我對你許下的諾言。”

她想說她記得，她怎麽會不記得，可是她此刻說不出任何的話。

所有的東西仿佛頃刻間遠離她而去，只剩下他溫暖的溫度，有力的心跳，和低啞的聲音。

“我庭江，只願娶你林檬，為我的妻子。我承諾，我将愛你，忠誠于你，無論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悲傷，直到我陪你走完這一生……”

“所以，你相信我好嗎？”

這輩子，地老天荒太難，不離不棄來的更簡單。

所以請相信不管你将來會變成怎樣，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愛護你，照顧你。

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