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候,他全程拉着臉啜泣不停,沒等衙門的人提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個幹幹淨淨。
說是上元夜的時候,他正好輪休,也沒出去,就在樓裏喝了酒,誰知一不小心喝大了,迷迷糊糊記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添香樓的房間裏,手上拿着一塊髒兮兮的抹布,衣服上全都是血,他吓得不輕,趁着天還沒亮,偷偷跑回家裏,直到林驚空派人查封了添香樓,他才知道那他夜裏死了人。
王振福和孫六的死有沒有關系,現在還沒有确鑿的證據,林驚空心裏雖有推斷,但也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并沒有對王振福提過其他的事。
如林驚空所言,王振福是個膽子很小的人,見着血就害怕,從上元夜到現在,心裏一直惶恐驚懼,一想到自己可能酒醉後殺了人,就吃不下睡不下,生怕一合上眼就看到孫六的冤魂來找他索命。
這些日子下來,他餓瘦了不少,看上去比添香樓裏的姑娘家都要憔悴幾分。
林驚空讓人将王振福帶上來,裴折一邊翻着那沓供詞,一邊問道:“知道為什麽叫你過來嗎?”
王振福哆嗦不停:“我,我殺了人。”
裴折:“怎麽殺的?”
王振福摳着自己的手,不住地搖頭:“我不記得了,大人,我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
裴折猛地一拍桌子,冷聲道:“別說這些廢話,給我好好想想,那天晚上都發生了什麽事?”
王振福被吓得一抖,忙不疊告饒:“我,我想,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去了添香樓後院,不對,是回了住處,回了住處……我看見很多人,有男有女,其中有個公子,穿得好,一看就有錢。”
雲無恙暗暗翻了個白眼,問你案子呢,誰讓你說這個了!還公子,還穿得好,還有錢,真要像你說的那樣,至于去低等勾欄裏逛嗎?
裴折微蹙了眉頭,不知在思索什麽,等王振福亂七八糟的敘述停下來的時候,他才問出下一個問題:“除了這些,你還記不記得其他的事,比如是怎麽殺死孫六的。”
“我真的不記得,大人,我……”王振福嗚咽出聲,“孫六是皮影樓裏的,皮影樓離添香樓不遠,我倆做完工總能遇見,還一塊吃過飯,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殺了孫六,我怎麽會殺了孫六,我怎麽會殺了他……”
裴折揉了揉眉心:“他一直這樣?”
林驚空點點頭:“第一次審問結束就變成這樣了,知道自己可能殺了人後,一直瘋瘋癫癫的,時間越長,情況越差。”
這種狀态下,王振福的精神已經混亂了,問起來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裴折嘆了口氣,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不早點來見見他:“王振福,第二天你是什麽時候醒來的?”
王振福遲疑了一下:“大概是卯時,那時候天還沒亮。”
裴折問道:“你醒來之後,身上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抑或是反常的情況?”
王振福抓了抓頭發,聲音裏滿是痛苦:“我醒來後發現自己衣服上全是血,那血都幹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啊。”
裴折看着之前對他的審問記錄,問道:“證詞上說,你還拿着一塊抹布?”
王振福連連點頭:“對對對。”
裴折沉吟片刻,突然擡起頭,問道:“那塊抹布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這是之前審問時沒有問過的問題,王振福反應了一下,才慢慢答道:“是普通的抹布,就是樓裏常用的。”
裴折快速問道:“是幹的還是濕的?洗幹淨的還是髒的?上面沾沒沾血跡?”
“幹的,是幹的!”他搓了搓手,順着裴折的問話,開始回憶當初醒過來後的事,“那抹布很髒,一股怪味,很久沒洗過了,但是上面沒有血跡,我當時慌得不得了,就把它拿回去了,直到回了住處才發現,手上沾了一股味。”
裴折心一緊,沉聲道:“你确定嗎?”
王振福舉起手:“我确定,我發誓!”
原來如此。
裴折擺擺手,讓人将王振福帶回去,然後看向林驚空:“馬上讓人去王振福家裏一趟,把那塊抹布找出來。”
林驚空:“不用去了,之前審問的時候,去王振福家裏找了他說的那件帶血的衣服,那塊抹布和血衣放在一起,我們的人一塊拿了回來,我記得看到過。”
“在哪裏?”裴折急道。
林驚空表情僵硬:“扔了。”
裴折:“???”
早春,天黑得早,一般是太陽落山的時候吃晚飯。
很難想象,究竟是何種大病,才會将一頓便飯約到夜裏。
金陵九接到從衙門送來的消息時,腦海中有兩個想法:裴折和林驚空是不是有病?裴折這麽晚約他想做什麽?
左屏看着自家主子凝眉不語,又想到剛才衙門的人來傳的話,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一遇上裴折,金陵九就會變得和平常不一樣,難不成是聰明人交往有什麽特殊之處,是他們凡俗人等無法理解的?
“九爺,您要去嗎?”
在知府大人府邸分別時,雖答應了吃飯的事,但這一推再推,都快到半夜了,怎麽看都不像是簡單的吃頓飯。
金陵九沒立刻作出決定,撚着手裏的紙條,問道:“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左屏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他:“從知府府上遣散的妾室都查過了一遍,除了一個找不到下落的,其他人的出身和家庭情況都在這裏了。”
“找不到下落?是失蹤了還是遷居了?”金陵九接過那張紙,問道。
左屏:“是失蹤,知府大人一共有八方妾室,夫人給每一房都發了一筆遣散費,她們離開知府府以後,大多在淮州城及其附近落腳,失蹤的那位在城郊的村落裏住了幾日,我們的人去調查過,她是突然不見的,鄰居說,和她閑談的時候聽她提起過攢了不少錢,想在淮州城內買個栖身之所,并沒有遷居的打算。”
金陵九“嗯”了聲,一眼掃過那張紙,沒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失蹤的妾室叫什麽,關于她的事情查到了多少?”
提起這個,左屏有些為難:“只能查到她叫田七,是知府大人所有妾室中年紀最小的,去年被擡進門時才二八年華,家中沒有其他親眷,是個孤女。”
“你說什麽?”金陵九擡起頭,眉心微擰。
左屏:“不算知府夫人,知府大人有八房妾室,這八房妾室裏有三房都是莫名其妙來的,沒見過禮,入門前也沒傳出任何消息,田七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也有傳言,說她是自願的。這種事在官宦權貴中常發生,細說不清楚,總之就是用不怎麽光彩的手段‘納妾’,上不得臺面。”
他語焉不詳,金陵九心裏已經有了數:“什麽納妾,強搶民女罷了。”
知府大人以權欺人,魚肉百姓,橫行鄉裏,強娶民女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左屏頗為唏噓,嘆道:“他在淮州城內一手遮天,說句不好聽的,娶一娶二與娶七娶八沒什麽區別,大家夥知道了,也只是感慨兩句,沒人敢跳出來說什麽。生米煮成熟飯後,再找個納妾的名頭,那些女子們除了同意他的安排,根本活不下去,時間一久,半推半就,便也算不得強搶了。”
世間之最慘烈,往往不是沸沸揚揚的沉重,而是隐藏于平常之中,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不公。
你知道自己是無辜的,你不得不低頭妥協,也許有一天真相會浮出水面,但到那時,結果于你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甚至于,還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你的選擇,并以此為由頭,将你所遭遇的不公全都歸于咎由自取。
肮髒的唾罵與惡意的揣測永遠不會消失,它會一直追着你,如附骨之疽,到墳墓裏也不罷休。
“田七,田七……”金陵九目光悠長,像是在思索什麽,半晌,将一直拿着的紙放到桌上,指尖壓在上面點了點,“去查,查那個田七,重點關注藥鋪醫館,就是把淮州城翻個底朝天,也得把她和她不為人知的過去給我挖出來。”
左屏應了聲,卻沒有出去,他遲疑了一會兒,問道:“主子,這個田七很重要嗎?”
那麽年輕的女兒家,即使只查到了一點,已經可以推斷出田七經歷過什麽,不顧一切将人找出來,把所有事查清楚,又能做到什麽,會不會是再一次的傷害?
左屏是謹慎冷靜的,鮮少主動詢問,金陵九知道,他心情緊張和激動的時候會改變對自己的稱呼:“很重要。”
主人吩咐的事,奴就要去做。
左屏沒有多問,說了聲“屬下遵命”就轉身往外走。
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金陵九突然叫住他:“左屏,你是不是覺得田七很可憐?命運何其不公,一個小姑娘家家,竟然要受這等苦。”
左屏沒有隐瞞:“是。”
金陵九意味深長道:“左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些時候,你以為的苦,其實在她眼裏根本不算什麽,她也不需要你的可憐,命數或許難以改變,但別忘了,更多時候是人定勝天。”
左屏怔了一瞬,原本還有些疑慮的目光變得堅定:“謝九爺教誨,屬下明白了。”
門開了又關上,房間裏只剩下金陵九一人。
桌上擺着左屏呈上來調查記錄,金陵九仔細地把紙張邊角壓平,從箱子裏取出筆墨紙硯,工工整整地擺了一桌子,然後他将手裏一直攥着的東西展開,擺在宣紙左上方。
那是一張字條,約莫拇指寬,遍布着揉出來的折痕,上面寫了一行字,浸了水,墨水質量不好,微微洇開。
紙是白的,邊角被浸染的地方發黃,墨跡暈得不算厲害,仔細辨認還可以認出來寫的是什麽字。
金陵九擡手執筆,懸腕于空白的宣紙上,一點一點将紙條上的字謄下來。
書寫能夠幫助他沉下心來進行思考,這是金陵九發洩情緒,放松心情的方式之一。
字如其人,反過來也差不許多,金陵九的字如他的人一般,是一種出衆的漂亮。
他寫的很快,從右側起筆,一行行寫下來,字跡很規矩,娟秀婉約,待寫到底端時,又另起一列,在左側上方落筆,與右側的字對齊,左側的字跡鋒芒淩厲,張狂放縱,幾乎要飛出紙面,全然沒有規矩的意思,比裴折那一把折扇上的題字還要潦草。
左右兩種風格差別迥異,屬于兩個極端,完全不像是一個人寫出來的,唯一相同的是都風骨凜然。
收筆後,金陵九長出一口氣,微低着頭,輕聲念道:“妾與外合謀殺之,外擅用藥,舊仇,妻同謀。”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來而不往非禮也,不知這份大禮,他的裴郎會不會滿意?
裴折不滿意,很不滿意。
他現在心情極差,幾欲爆發,還有種想罵街揍人的沖動。
一切都是因為林驚空那個傻逼太蠢,認不出證物,還把它丢到了垃圾堆裏。
“過來兩個人,找找這邊。”
裴折臉拉得老長,抱着胳膊看林驚空指揮一衆官兵刨垃圾堆,他敢保證,這絕對是統領軍執行過的最特殊的任務。
衙門每天的垃圾都會堆放到這裏,現在天氣冷,半月進行一次處理,所幸裴折今日來審問王振福了,要是推遲幾天,重要證物抹布就會和其他垃圾一起被毀屍滅跡了。
林驚空發了話,整個衙門全部出動,一幫人蒙着臉翻垃圾堆,裴折是決計不會參與的,站在垃圾當中看他們找,就已經是他的忍耐極限了。
雲無恙看熱鬧看得歡快,幸災樂禍地看着林驚空:“林統領,這活計好不好玩?”
人手一根翻找東西的棍子,林驚空告誡自己千萬忍住,不要沖動,不要一棍子敲在雲無恙搖來晃去的小腦袋瓜上,這娃本來就沒什麽腦子,萬一敲出個好歹來,有極大可能被賴上。
沒認出證物是他的過失,林驚空不敢端架子,認命地深入指揮衆人工作,所幸他當時嫌棄那塊抹布太髒,随手抄起幾張紙,讓人包了扔掉,不然找起來更難了。
每日的垃圾是亂放的,故而每一堆都要找。
自打牢房裏出來,一群人就在翻垃圾,到現在已經将近一個時辰了,卻還沒見到那抹布的半點影子,得虧現在不是夏天,不然這垃圾堆的味道能熏死人。
林驚空是習武之人,火氣旺,找了這麽長時間,累得滿頭大汗,試圖和裴折講道理:“都丢到垃圾堆裏好幾天了,早就弄髒了,找到了還能當證物用嗎?”
裴折擡眼看他:“我問過抹布是幹淨的還是髒的,王振福怎麽回答的?”
“髒的。”林驚空還想掙紮,“可是——”
裴折滿心火氣,直接打斷他的話:“不想翻了是不是,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些垃圾裏有沒有屍體,有沒有殘肢,有沒有浸滿血後濕漉漉的布料,或是帶着沒幹的血的其他随便什麽東西?”
林驚空被他陡然拔高的聲音吓了一跳:“沒,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繼續找。”裴折冷漠道。
林驚空:“……”
裴折看了看天色,皺着眉頭走近幾步:“趕緊找,時候不早了,九公子還在等着林統領你呢。”
林驚空暗自腹诽,我哪有那麽大的臉面,九公子等的明明就是你。
雲無恙是在場唯一沒有被遷怒的人,好奇道:“公子,為什麽如果有屍體殘肢,就你說的那一大堆,就不用找了?”
林驚空悄悄豎起了耳朵,這點他也沒想明白。
“那裏找找,角落裏那堆小的。”裴折眉頭擰得死緊,反問道,“你不是看了孫六的驗屍報告嗎,這還要我說?”
話裏滿是嘲諷,林驚空心道,如果是他問的,那為了面子,他肯定不會再問下去了。
但雲無恙不同,對于裴折說的話,他向來有不同的解讀,比如現在,他會覺得裴折是在親切地詢問他,于是他如實答道:“要的。”
裴折一噎,內心升騰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對上自家小書童充滿求知欲的雙眼,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拒絕:“孫六是被悶死的,依照我們現在的推斷,王振福是兇手找的替罪羔羊,不出意外那抹布就是悶死孫六的兇器。孫六胸腹和後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皮外傷,導致大量出血,王振福衣服上的血應該與此有關,驗屍報告上提到過,這些傷是死後造成的,俗稱‘鞭屍’。首先我做一個假設,假設王振福就是殺害孫六的兇手,然後我問你們兩個問題,第一,王振福當晚喝了很多酒,意識不清,在用抹布殺了孫六之後,你們覺得他會怎樣處理殺人兇器抹布?第二,悶死孫六之後,王振福又殘忍地鞭屍,致使自己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而據他所說,抹布上沒有一點血,你覺得可能嗎?”
“在醉酒的情況下,王振福根本不可能記得要處理抹布,也許就随手一扔,孫六的血染透了他的衣服,不可能沒在抹布上留下一點痕跡。”林驚空猛地一拍手,高聲道,“所以只要找到抹布,确認上面沒有血跡,就能證明血衣和抹布都是別人故意弄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栽贓陷害王振福。”
裴折揉了揉眉心:“我之前少考慮了一點,你詢問添香樓的人時,他們有沒有提過哪間屋子裏有血跡?”
林驚空篤定道:“沒有。”
“那證明王振福無罪就更簡單了,他是在添香樓裏的房間醒來的,如果他是在添香樓裏殺害孫六并進行鞭屍的,那房間裏肯定會留下大量血跡。”裴折頓了頓,又道,“如果添香樓不是第一案發現場,那王振福殺人之後一路走到房間,路上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如果推斷出來的結果相悖,那麽我們就應該去考慮,是不是支撐整個推斷的基礎合理與否。”
雲無恙點點頭:“我們所有的推斷都建立在王振福是殺害孫六的兇手,這個基礎不合理,也就是王振福不可能是兇手!”
“統領,大人,找到兇器了!你們快過來看看!”有人舉着手招呼道。
事情慢慢都解決了,案件也在向着明朗的方向發展,裴折松了一口氣,露出整個下午裏的第一個笑。
衆人圍在一起,官兵将找到的紙包交給林驚空,當時包了好幾層,外頭染得烏黑,剝掉兩層紙後髒污幾乎沒有了,林驚空打趣道:“看來證物保存得很不錯。”
雲無恙催着他打開:“快看看,上面究竟有沒有血。”
林驚空把紙都剝開,拎着抹布抖了抖,仔細檢查了一遍,神情難掩激動:“沒有血!”
裴折沒跟他們湊在一起,他站在人群之外,聽到林驚空的話後,滿意地笑了笑,轉身往垃圾場外走去。
快天黑了,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陣子,正好可以先回去洗個澡。
在統領府設宴。
說是便飯,但邀請的對象是金陵九,自然不能真以便飯的水準來對待,林驚空一回府,便找了廚子商議,合計了十多個菜,要不是時間來不及,他都想叫人去請品香樓的掌勺師傅了。
裴折洗漱完換了身衣裳,把自己打扮得風流倜傥,然後才抄起新買的折扇出了門。
初春季節不适合露天,飯桌擺在大堂裏,裴折慢悠悠踱步過去的時候,林驚空正端詳着自己珍藏的茶葉,準備等下用來招待貴客:“拿出好東西來了?啧,我都沒這個榮幸。”
林驚空擡起頭:“今兒個不就有了。”
裴折搖搖扇子:“今兒個頂多算是沾了九公子的光。”
外頭小涼風吹着,林驚空瞧見他那把扇子就頭疼:“這又不熱,你拿着它幹什麽?”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他落了座,饒有興致地問道。
林驚空:“真話。”
裴折懶懶一笑:“附庸風雅,裝腔作勢,嘩衆取寵。”
林驚空朝他比了個大拇指:“您倒實誠。”
金陵九還沒來,兩人幹坐着,沒一會兒,話題就繞到了案子上。
操心王振福的事好幾天了,今日一下子解決了,林驚空心情不錯:“這樣就可以放了王振福了,也就不用再詢問沿途的百姓了吧?”
裴折:“怎麽不用,王振福的事解決了,但孫六的案子還沒結,兇手沒抓到,還是得繼續查。”
“不是我說,問來問去都那麽個回答,都說沒看見,再查下去也很難有什麽結果。”林驚空嘆道。
這話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裴折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還是得問的,孫六肯定是在添香樓附近遇害的,從添香樓到統領府,兇手不可能沒留下一點痕跡,今日見過王振福之後,我有個猜測也得到了證實。”
林驚空:“什麽猜測?”
裴折摩挲着折扇,沉聲道:“兇手殺死孫六非常倉促,是臨時起意。兇手在孫六的屍體上做文章,将他和知府大人的死聯系在一起,幾個細節都處理得非常好,可見兇手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渴望盡善盡美,但王振福身上存在太多矛盾,血衣和抹布都是不該出現的纰漏。由此可知,兇手殺人之後一定很急迫,急迫就會出現纰漏,只要能發現一點,我們就可以順藤摸瓜,将他揪出來。”
林驚空不作聲,獨自頭疼接下來的調查。
裴折想了下,重新确定了詢問的重點:“已經不需要再考慮王振福的事了,那詢問時就可以着重在異樣方面,上元夜,家家戶戶都會過節,肯定有人睡得晚,就問他們有沒有發現異樣的地方,不論什麽方面。”
之前要問好幾個問題,這下就框在一個大範圍裏了,雖然簡單不了多少,但好歹是簡單了,林驚空颔首應下。
結束這個話題後,沒多一會兒,金陵九就到了。
名義上是林驚空宴請,算比較正經的宴席,裴折沒帶雲無恙,金陵九也沒帶左屏,是故飯桌上只有他們三個人。
林驚空屏退下人,盡主人的職責,拎着茶壺倒水:“衙門最近太忙,時辰有些晚,還望九公子見諒。”
金陵九雙手扶着茶杯,淡聲道:“林統領客氣了。”
林驚空與裴折同朝為官,同屬朝中內人,表面上來看,較之金陵九,他倆的關系要更緊密些,所以先給金陵九倒茶,然後才是裴折:“裴大人,今日辛苦了。”
江湖的外人在,裴折給他留了幾分面子,客氣回道:“林統領也辛苦了。”
一圈茶走下來,三人又裝模作樣地碰了杯。
今晚的主人是林驚空,但是裴折兩頭張羅起來的,林統領與大名鼎鼎的九公子只有幾面之緣,走完一圈茶後,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尴尴尬尬地裝起啞巴來。
裴折心下好笑,握着折扇,點了點桌上的菜:“林統領家的廚子是老師傅了,今日做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淮州城特色菜,九公子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金陵九從善如流,從離自己最近的一道魚上夾了一筷子,淮州城這一帶的百姓好酸甜口,這道魚就是酸甜的,提前處理過,入口是果香,沒有魚的腥味,十分開胃。
“怎麽樣?”
金陵九擱下筷子,表情沒太大變化,修煉到他這種地步,已經無法直觀的從臉上窺視內心想法了,他沖裴折點點頭,不知是客套還是真心誇贊:“很不錯。”
裴折眯着眼,他剛換的衣服是天青色的,這顏色襯人,如松如竹的出塵,掀起眼簾看過來,一身擋不住的風流意味,他全然不在意金陵九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擡了擡下巴,打趣道:“能得九公子這一句話,今晚老師傅該高興得睡不着覺了。”
金陵九視線落在他微揚的脖頸,神思微恍,不置可否。
便飯沒那麽多講究,客套兩句足夠,動了筷子之後就是吃吃喝喝,除了茶之外,還配了一小壺果酒,冬梅泡的,不醉人。
吃完飯趕明還有好多事要忙,喝醉了耽誤時間,小酌也省下了,一壺果酒給每個人倒上一杯,正好見了底。
食不言。
等到吃過半飽的時候,才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閑聊的主要是裴折和金陵九兩人。
倒不是他倆不帶林驚空一起玩,實在是林驚空跟不上他們兩個的思路,不是一句話裏藏着三四個坑,就是在打啞謎。
林統領試圖參與話題,奈何一直無法切入,最後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聰明人之間的事,他們這些腦子平庸的人根本摻和不進去。
裴折擡着椅子挪了挪,挨近了金陵九一些。
一張方桌就那麽大,往哪邊偏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從林驚空的角度來看,就跟他和裴折金陵九隔桌對峙一樣,林大統領瞬間不自在了。
對面的兩人渾然不覺,仿佛忘了桌上還有個人,金陵九好笑地看着裴折,語帶戲谑:“不是不想和我玩嗎,挨我這麽近做什麽?”
裴折叫他給問愣了,哂道:“這是和我說玩笑話呢?”
上元夜,畫舫初見時,隔着迢迢的夜色,金陵九在珠簾後勾唇一笑,裴折當即知曉了什麽叫驚鴻一瞥。
往後他便知道了,能迷住自己一次的人,也能輕易迷住第二次,到如今,又覺得這話可以繼續往後推一推,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不出意外幾十年的歲月裏,還有數不清多少次。
此時此刻,夜與月俱好,人與景皆豔,便又算一次。
金陵九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都松散下來,沒有往日裏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微揚着唇,聲音裏帶着些許的啞意:“誰和你玩笑,不是不拿這事玩嗎,裴郎?”
裴折表情瞬間變了,打量着金陵九,見他不像在說笑,才挪開視線,掃了眼飯桌。
“裴郎?”金陵九尾音上挑,帶着絲疑問。
“不能吧小九兒。”被喚着的人一臉哭笑不得,“一杯不醉人的梅子酒,就把你給撂倒了?”
金陵九板着臉糾正道:“沒有撂倒。”
“能說出這種話來,該是真的喝醉了吧。”裴折小聲嘀咕,他平日裏最煩金陵九這副冷漠表情,現在見到卻是換了想法,忍俊不禁地哄道,“好好好,沒撂倒,是把小九兒弄得迷糊了。”
喝醉了的金陵九也對自己有着準确的把握,默認了“迷糊”二字,沒開腔。
裴折越想越覺得好笑,不僅僅是金陵九的酒量好笑,還有他喝醉了後的狀态,可太有意思了。
林驚空還在桌上,裴折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他正埋頭認真吃飯,沒有注意到這邊。
喝醉了的金陵九看上去和平時區別不大,邏輯也基本在線,就是有點小迷糊,不說話根本看不出來,裴折展開扇子,邊搖邊打量他,心神微動,問道:“九公子,你之前說的見解,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輕飄飄道:“不能。”
裴折:“?”
有那麽一瞬間,裴折幾乎要以為他沒喝醉了。
然而下一秒金陵九就補充道:“既然不想和我玩,那我也不想告訴你。”
和醉鬼講道理沒用。
你得去理解他要表達的意思。
裴折将兩人說過的話理了一遍,心裏冒出一個猜測,他捏緊了扇子,試探道:“小九兒?”
金陵九慢吞吞地擡眼看他,很給面子地應了聲。
裴折:“!”
現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時機,裴折暗自警告自己,別跟個嘴角一直上揚的傻子似的,趕緊多打探點消息:“小九兒,知府大人的案子,你有什麽見解?”
金陵九:“府中上下沒有其他傷亡,只死了不得好死的那個,幾乎沒留下線索,兇手一定很熟悉知府府邸。”
這一點裴折也想到了,官府結案之前,案情進展不會對外透露,他知道金陵九有自己的查案渠道,或許比官府的效率更高,查到的事情也更多。
是不是可以利用一番?
裴折心一橫,試探道:“是府上的人做的?”
金陵九沒反駁。
成功了!
裴折呼吸一窒,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趁着金陵九不清醒,他是不是可以直接問出兇手?
“小九兒,是誰殺了知府大人?”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認真道:“是兇手。”
裴折:“……”
草啊!
金陵九碰了碰裴折手背:“是涼的。”
裴折從上一個問題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金陵九:“手是涼的,為什麽要扇扇子?”
這個問題和林驚空之前問的差不多,裴折照舊反問:“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金陵九:“假話。”
裴折笑了下:“附庸風雅,裝腔作勢,嘩衆取寵。”
金陵九又問:“真話呢?”
裴折沉默兩秒,輕聲道:“為了你。”
沒了套話的心情,裴折準備送金陵九離開,他怕再待下去,金陵九當着林驚空的面來一句“裴郎”,那就好玩了。
林驚空看了看天色:“這麽晚就別走了,我讓人去整理客房。”
裴折突然道:“現在整理客房,太麻煩了吧?”
林驚空:“?”
作者有話要說:
裴折:太麻煩了,和我一起睡吧。
金陵九:驚,梅子酒原是失身酒。
如此肥的章,我可以擁有父老鄉親兄弟姐妹親愛的寶貝們的評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