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正月初七的月, 形如上弦,清輝融融,伴着數顆星子遙遙挂在中天, 雨後夜色深邃靜谧, 不少人家早早入夢。
“哼呸,真是晦氣。”暗夜裏,一個黑乎乎、彎腰捂臂的人影, 貼着牆邊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在一片漆黑中放松了些許, 咬牙暗聲罵一句, 剛想要摸黑上床,屋中陡然亮起。
然嫂子舉着燈燭,似笑非笑, 随意甩手扔掉火折子, 慢慢問來人:“一天一夜未歸,你到哪裏鬼混了?”
原來, 剛剛回房的, 正是顧凝然。此處是老顧府裏, 最受寵的長孫獨院正房。
顧凝然擦擦冷汗, 誕着笑臉靠近家中母虎, 賠笑道:“我昨夜糊塗,做了些錯事, 今日在外反省了一日。娘子見諒。”
“你又幹什麽狗屁倒竈的事情了?”然嫂子氣急, 忍不住想用燭臺砸醒不争氣的夫君。
顧凝然臉上現出一抹得意, 擡一手捏住娘子下巴左右打量, 另一手握住她手腕按在桌上。
剛要開口, 他又因對方掙紮而“嘶嘶”抽氣,收回在然嫂子手腕處的手, “嗷嗷”喊痛,再慢慢說道:“娘子輕些,我臂彎處有傷口,疼得緊。此事說來話長。”他一臉肉緊的神色挽起衣袖,給然嫂子指着看,用白紗布包紮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手肘。
“誰弄的?你可是翰林院的官兒,誰敢老虎頭上拔毛?”然嫂子一下心疼起來,雙手抱住了顧凝然傷口上下的大小臂,輕輕摩挲。
“嘿嘿,還是我家娘子好看。他顧凝熙臉盲心盲,找的媳婦不能入眼,好容易包了個外室,我以為他開竅了,結果一看,就是個黃毛丫頭,放路上我都不看第二眼的姿色。也就是他拿着當個寶貝,兩三月了,還沒給開。苞,倒是便宜了我。”顧凝然努力輕描淡寫,但是吹噓之意溢于言表。
然嫂子一下子甩開懷中男子臂膀,冷下臉确認:“你昨晚找人家外室厮混了?自己家裏放了六個妾尚不夠你?再說顧凝熙能依?”
自從祠堂祭祖被顧凝熙怼得灰頭土臉,顧凝然就憋得一肚子火,派下人四處打聽,想找到顧凝熙短處好出氣。
很快就聽說顧凝熙包養了一房外室,連兄帶妹安置在僻靜的小巷子裏,具體位置還得再探問。
恰巧,初六那日有人到新顧府門前轉了一趟,聽門房說主家不在,便讪讪離去。
顧凝然下人盤旋在此,見狀追上去問,探知是莫家鄰人,受了出不得門的莫七七托付,來找顧凝熙求助的。
這次無功而返,鄰人心裏不痛快,對着給了好幾串銅錢逗問信息的下人,叽哩咕嚕将莫家兄妹抱怨了一大通,又說哥哥短命鬼,大過年的死鄰居太不吉利,又說妹妹不檢點,哭喪臉求自己來找情夫實在惡心。
于是,昨夜顧凝然按圖索骥,摸到莫家小院,發現果然和下人打聽來的一樣,只有病歪歪、昏睡着不省人事的哥哥,和一開門就哭叫“熙哥哥”的單薄小丫頭。
月下看人美三分。
看着莫七七楚楚可憐,發現認錯人連忙低頭還要關門,一想到這是顧凝熙的禁/寵,顧凝然原先準備上門唾罵打砸洩憤的念頭陡然消失,“色”字當頭,動了另一番瘾。
他帶了兩個小厮随行,一個眼色過去,一人自覺把守院門,一人去莫啓房內看守,顧凝然大搖大擺,拽着莫七七回到她房中。
“聽你叫熙哥哥那個嬌/騷/勁兒,小丫頭,有意思。這就讓你見識見識,顧凝熙厲害還是我厲害。”顧凝然壓低了嗓音,牢牢板着莫七七的肩頭,踢門而入,帶着她直奔硬木板床。
一牆之隔,鄰人媳婦推推夫君:“你聽,隔壁是不是有動靜?七娘是不是又哭喊救命呢?”
鄰人翻了個身,摟住媳婦咕哝着說:“別管她。從年根到現在三番四次了,她那哥哥一忽兒吐血了吧,一忽兒暈倒了吧,她總是喊得像死了人一樣。咱們幫她找了兩回大夫,今天我還去顧府空跑了一趟,夠費鞋的,夠意思夠情份了。大正月的真是麻煩,莫理她,明早再去看也不遲。”
鄰人媳婦掏掏耳朵,接話:“我怎麽聽着七娘好像在罵人,什麽不得好死、什麽硬則?她剛送咱一人一雙鞋呢,每回托付你跑腿也給了銅板,說來是個好姑娘,該幫還是得幫。今晚真不過去啊?”
鄰人鼾聲響起,媳婦側耳聽聽,莫七七好像沒什麽動靜了,也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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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七七原先點在房中的蠟燭已經燃盡,初六的寒氣浸人,牙月躲在雲後,她更加看不清楚破門而入的淫賊長相,也看不清自己此時的悲慘處境。
她簡直不明白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哥哥病勢驟然加重,一日不如一日,大夫只搖頭,直言該準備後事。她一刻不敢離開,為哥哥煮粥熬藥、看護左右,只能萬事托付鄰人,譬如今天去給熙哥哥送口信兒。
鄰人說沒見到顧家主人,把話留給了門房。莫七七無奈,想着哥哥昏迷至今,兄妹倆明日初七不能登門赴約,也許熙哥哥就該找來了,權且忍耐一天吧。
今夜用了晚飯,她剛洗涮了鍋碗,就聽到有人叩門,直覺以為是熙哥哥聞訊而來。開門喚出聲後,定睛一瞧,才發現來人與熙哥哥有些相似,卻兇神惡煞一樣,氣質迥然天上地下。
然後這不知姓名來歷的惡人,就對自己……對自己……莫七七又踢又咬,又叫又打,罵到“淫賊”時被不耐煩的他捂住了口,聲音變形,猛聽像是“硬則”,接着他就一直不松開手,險些把莫七七捂死,更別提發聲了。
深更半夜,已成定局,莫七七雙目無神,癱在床上,腰際一團刺目血跡,整個人像是被劈成了兩半。
她茫茫然側首,看着站立床前、洋洋得意整衣的男子,聽他壓着嗓子自言自語“顧凝熙真是傻子”,視線裏,突然出現自己家常做女紅的針線叵籮,剪刀黑沉,像是沉默的眼睛,就在不遠處。只要能越過他,走兩步就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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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凝然正在自己房中對娘子說道:“我也沒想到她還是完璧,事後便琢磨,顧凝熙要是知道了,不得怨我捷足先登,不得又找我麻煩?便動了好心,跟那丫頭說,我願意納她為妾,不比給人當外室好百倍?”
然嫂子拎住他耳朵:“你還要納妾?院裏都擠滿了!再進人,我都沒地方站了,老夫人又要說我不知道勸爺們兒向上,不賢惠!真不知道你家祖母看得上什麽樣的孫媳婦,說我不賢惠,說熙哥兒媳婦霸着男人不守婦德,哼!”
顧凝熙救耳朵時扯動臂上傷口,莫七七手持利剪要跟他同歸于盡的狠樣兒又仿佛出現在眼前,他打了個激靈。那丫頭先支起身問“你到底是誰,和熙哥哥什麽仇什麽怨?”聽他痛快诋毀顧凝熙,然後一瘸一拐扶腰下地,趁他說着說着分神想到了顧凝熙媳婦,從他背後橫戳來一剪子。
畢竟男子力氣大許多,顧凝然汗毛豎起,轉身擡臂格擋,臂彎處着了狠狠一紮,汩汩冒血,他順手甩了莫七七一巴掌,将孱弱女子拍到地上,起都起不了身。
越過她身子出門時,顧凝然就勢踢了一腳,看到女子翻了好幾個滾後不動了,才冷哼着帶人離去。
看着手肘白布,想到自己“終日打雁卻被啄了眼”,顧凝然給娘子講香豔故事的心淡了幾分,只簡單交代:“嗨,她不樂意,我也不強人所難,留下兩張銀票,也算仁至義盡吧。天還沒亮我就走了,在醫館養傷整整一天,這才覺得好些,連忙回府來見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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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府中,晴芳向陶心荷從頭彙報:“姑娘去了吉昌伯府,主子爺在府中等客人久等不至,派去看情況的識書回來報信,說莫家出事了。奴婢那時還不知道慘成什麽樣子,就知道跟緊主子爺,和流光追着去了莫家。結果莫家門戶大開一團亂,哥哥吐着血要爬下床,妹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奴婢等四人就聽主子爺分派,請大夫、問鄰人,抓藥、報信,忙亂好久。”
陶心荷本以為,自己将聽到一個郎情妾意的故事,沒想到是這樣的開端,心頭一悸,連忙閉目暗念“可憐人不是納妾的理由。”片刻後才問:“然後呢?”
晴芳為莫七七擦身、上藥、更衣,更聽懂了大夫的言語,同是女子,自然為她難過。然後親歷了女子蘇醒後的哭泣、叫喊乃至尋。死,見到主子爺承諾納她為妾時她臉上的光彩,已經有了預判。
待流光從顧府過來,接手照顧莫七七時,說了夫人留下和離書的消息,正如晴芳猜想。因此她回顧府,拜見了主子爺,就想求開恩放她追随姑娘回陶府,卻得到了顧凝熙的囑咐。
晴芳念及此處,說道:“後來,主子爺應該回府跟您談過了。請容奴婢先轉達主子爺想說給您的話,他說,此生夫妻,生同穴死同棺,他的娘子,永遠只有您一人。”
陶心荷卻不以為意,按照她的理解來:“看來,晴芳你是知道,他要納妾了,對不對?顧凝熙是在莫家,當着你們的面,說要納妾的?真不害臊,廉恥之心何在。你既然知道納妾前因,再轉述他這些話,是不是也覺得,惡心又虛僞?”
言語畢,她攏了攏放在膝上的如意紋銀絲炭手爐,覺得真是冷。
陶府下人們也覺得冷,但是這份寒涼由雨意所激。看着仆從們觑機加了夾襖、襯褲,鼓鼓囊囊胖了一圈,陶心荷還有一點點羨慕,添衣就夠了,不同于她,是從骨子裏發出的冷意,用什麽都捂不熱的。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一次思考,跟寶貝天使讀者們聊點什麽。
小作者寫到莫七七因為口鼻被捂住,罵“淫賊”會轉音成什麽字時,真的在無人處,自己捂住自己的嘴試了試,感覺大約是“硬則”的發音,所以用到了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