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晴芳, 你莫開口勸我。依你所言,莫家兄妹都生病了是麽?你從顧府過來的時候,顧凝熙交代了你這番話, 然後呢?他做什麽去了?“陶心荷從顧凝熙沒有親自追到陶府, 而是托丫鬟傳話,已經對他今晚的去向猜到了三分,此時冷笑一聲, 堵住了晴芳準備解釋詳情的言語。
晴芳猜不準, 主子爺答應莫七七後, 回府與姑娘是怎麽談的,但是很明顯談崩了。
她猶豫一下,吸取之前探聽主子行蹤被姑娘訓誡的教訓, 決定不要畫蛇添足, 便咽下了莫家見聞,低頭回答主子的問題:“姑娘別往心裏去。主子爺, 将府裏馬車讓給奴婢來陶府, 他帶着識書、識畫騎馬去莫家了。”
陶心荷站起身來, 将手爐擱在桌上, 啞着嗓子自語一聲:“果然, 流連若此。他就要在那處過夜了吧。”
總覺得不安,晴芳即使沒聽清楚姑娘的話, 還是添補一句:“流光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守在莫家, 莫家兄妹一個病、一個傷, 主子爺不會做什麽的, 就是去照應照應。”
陶心荷已經厭煩起來, 什麽病、什麽傷,誰知真假?顧凝熙沒詳說, 晴芳沒細講,估計是小病小傷了。
為了惹顧凝熙憐惜,莫七七真是踩準了七寸。說不定設計了多久,實在用心,她陶心荷自愧不如。
可恨可惱的,是顧凝熙果然上鈎。納妾?就算對方垂死,難道就能許以妾位?在他們夫妻之間本不該有的妾位?
義妹是他提的,妾也是他認的,一次更比一次親昵過分,顧凝熙下一步,就是讓自己讓出妻位了吧?他對莫七七,用心之處遠勝過對自己,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罷罷,那人如何行事,與她無幹了。和離的決定不容易下,然而更不容易撼動。陶心荷想,在義妹上讓步過一回,事實證明栽了跟頭,人不能犯蠢兩次,及時抽身才是對的。
“晴芳,不用再說了。那些顧家、莫家事務,我再不想聽一個字,覺得耳朵都要髒了。你安生陪我在陶府住一陣子,待和離完畢後,咱們再做打算。”陶心荷轉身,走進淨房洗漱,想要盡快結束這紛亂的一天。晴芳依言湊過來,安靜地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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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顧凝熙此時正在莫家小院,他坐在莫啓屋內唯一那張椅子上。識書立于他身後。
莫七七坐在莫啓床邊,沉默不語地看着哥哥,腫脹紅紫的右半邊臉對着顧凝熙,讓他心頭如同紮了千根萬根刺。
莫啓還是昏着。他今日上午悠悠醒來,喘咳着呼喚“七娘”,半晌無人應聲,猛然覺得不對,一急之下吐血幾大口,下巴、脖頸和衣前襟被染得紅豔豔一片。
他四肢無力,想要翻身下床卻幾次三番不成,一咬牙,單手護頭,翻滾着跌到地上,就要爬着出房去看妹妹。
就在這時,眼熟的顧家小厮,好像叫“識書”還是“識畫”的沖了進來,一面蹲身扶他,一面大呼小叫,問說怎麽了。
莫啓弱聲弱氣,托他去莫七七房間處敲門看看。
久病之人身子沉重,即使莫啓瘦骨嶙嶙,識書還是扶不起他,遑論攙他回床,只好告罪一聲,将被子扯下來蓋住莫啓,說是請莫姑娘過來,一起将莫啓弄回床上。
莫啓點點頭,心想妹妹可憐見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照顧自己這陣子,硬生生長了力氣,能咬牙憋氣,獨自搬動成年男子,比眼前這個毛躁小厮強多了。
沒想到,識書在外驚叫一聲,就沒影蹤了。
莫啓更是不安,感覺自己好像在使出全部力氣往外爬,又像是漂浮了起來,冷冷看着自己狼狽不争氣的肉。身。
直到耳邊響起熟悉的聲調:“莫家兄弟?莫家兄弟?”飽含關心與詫異。
是了,這是他們兄妹的貴人,顧凝熙顧司丞,顧家義兄。
莫啓從昏迷中醒轉過來,緊緊扣住探自己鼻息的手骨,反複喊着“七娘”。
他的聲量極小,只見張嘴,幾不可聞。顧凝熙還是心領神會,點頭應許,緩緩抽出被莫啓抓住的手,沒有在意上面留下的指甲道子。
到後面,沉疴之人尖利瘦長的指甲裏藏了碎皮屑,臉盲之人細致如玉的手背上浮現好幾道深深血痕,已經無人顧得上處理了。
留下識書、識畫安置莫啓,顧凝熙帶着兩個丫鬟去探莫七七。
顧凝熙來過莫家小院近十回了,每次只進莫啓房間,從沒踏足莫七七閨房。這回事急從權,只好兩步走到姑娘房門口。
從院子大門到此處房門,都是大開的狀态,識書在他耳邊彙報說方才就是如此景象,顧凝熙微微擰眉,知道絕非常态。
然而,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呢?娘子對他和莫七七,本就介懷,他也該自覺避嫌才是。
他暗想若是娘子在此就好了,女眷探姑娘,才是合禮合情。
回頭看到娘子身邊常見到的兩個丫鬟,顧凝熙躊躇盡去,背手立在門外,輕聲吩咐:“你們兩位進去看看。”
晴芳和流光依言,向主子爺快速行禮後前後踏進去,嘴裏試探性喊着:“莫姑娘?莫姑娘在麽?”
“啊呀!”一聲女子驚叫,尾音奇異地降低了下來。
顧凝熙邁出一步又收住,輕咳一聲,迫切想知道屋裏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是叫晴芳還是叫流光的丫鬟匆匆走出,語速極快,說是:“禀主子爺,奴婢流光。莫姑娘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面目紫漲、衣衫不整,叫也不應,鼻息正常,應該是昏過去了。請主子爺吩咐。”
"請大夫!"顧凝熙一聲令下,下人們忙碌了起來。
他使勁看了莫七七房門兩眼,“衣衫不整”四個字響在耳邊,止住他腳步,對着不知哪個的丫鬟背影補充道:“幫莫姑娘整理整理,也好方便大夫診治。”
後來,顧凝熙為了給祖母求醫而送過畫的名醫曹大夫被請來,不解問道:“老夫在小年前,受顧司丞之托來這家診治過,是叫莫啓的病人吧?病勢穩定才對,難道有了什麽反複?”
顧凝熙已在小厮提示下知道來人身份,匆匆施禮,謝過曹大夫親至,又托請他這次哥哥妹妹一起問診。
不久,顧凝熙下人和曹大夫的藥童去抓藥熬藥,曹大夫向顧凝熙解釋病情:“莫啓只怕是不成了。與我上次看診時脈相大為不同,他如今病入膏肓,應該就是這一兩日光景。我醫人半生,從沒遇到脈相急轉直下成這樣的病例,還是學藝不精,請顧司丞見諒。”
顧凝熙和曹大夫正站在院中空地處交談,聞言看向莫啓房間窗子,猜測他在床上能不能聽到。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便見天落小雨,外面地是不能待了。
院中逼仄,除了兄妹二人房間,就只有一處廚房,再無可避雨處,想想曹大夫接下來要交代的是莫七七身體情況,莫啓極為關切,顧凝熙便請人一同到莫啓房間,同聽細由。
曹大夫不管病家心思,只管有話直說,對着顧凝熙和莫啓兩個男子,說到女子被破.身也是一派自然。
莫啓聞言大驚,又是吐血,顧凝熙也覺意料之外,尚且能鎮定問問,姑娘身上還有什麽傷勢、如何照顧。
送走曹大夫,顧凝熙囑咐丫鬟們按照醫囑照料莫七七,自己轉身去見莫啓。
莫啓捶胸掙紮,嘶聲吼道:“到底是誰幹的?喪心病狂!我真是個廢物,同在一院都無知無覺,沒有護住七娘!我可憐的妹妹,我要去看她。”
顧凝熙安撫這位緣淺的友人,說七娘還沒醒雲雲,沒想到莫啓轉而看着他,急促呼吸幾下後,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堅持着下床,對他跪下叩首!
顧凝熙一時頓住,不知所以,微愣之後,連忙把臂扶住莫啓:“莫家兄弟!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是作甚?”他被帶着半蹲在地,屏息使力,硬是将虛脫的病人攙扶起來上半身,不許他再拜。
莫啓哀聲求道:“顧兄長,顧司丞,顧大人。我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能應我一事麽?”
心頭一跳,顧凝熙明白,莫啓聽到了方才名醫宣稱的噩耗,對于他請求的事情,自己也有了猜測。
他喉結滾動幾下,鄭重點頭,應道:“莫兄弟,你放心。我和我家娘子,會将七娘好好照料起來的。”
莫啓聞言卸力,肩頭軟下,識書、識畫紛紛上前,兩人一起将莫啓抱回床榻。
顧凝熙手中的身子被小厮們接過,看着骨瘦如柴的缺考舉人,想想他比自己年輕好幾歲卻命不久矣,滿腔抱負無從實現,深感悲涼。
隔着小厮背影,莫啓對顧凝熙追問:“顧兄長,你會怎麽照料七娘?”
顧凝熙站在他床前,背負雙手,目光關切,毫不猶豫的言語流暢而出:“我視她如親妹。她若想嫁人,我家娘子識人頗廣,我們夫妻好好發嫁了她。七娘若想清靜一輩子,我們顧府也養得起一位姑娘。”
“不,不是的。”莫啓努力搖頭,輕聲言語,卻恍若重錘:“你能不能娶,不,不,納了七娘?她滿心裏只有你,遭此橫禍,若非你,我怕她,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