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來。只見莉娅站起身,道:“阿爹阿娘,我先吃好了。今天不是我洗碗,先回房了。”
然後,我再次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三)
藺北寨地廣人稀,分配下來,連我家也得了個不小的院子。阿娘務實,在院子裏種滿了果蔬。我的房間在院子的東北角,東北兩面靠着林子,西面隔着一個大大的絲瓜藤架子,到現在依舊生氣勃勃:碩大的老葉蒼勁地招展,幾條留種的老絲瓜也不知死活地挂着――硬生生搭就了我和莉娅米娅的距離。只有前邊,種了幾排蒜,除了氣味不好些,總算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月色溶溶,融化了斑駁的影。
“她是珂卡,怎麽可能會跳舞?”
“連跳舞都不會,真是招了我們藺北寨的晦氣!”
“明天你要去寨主家和阿蘇卡排練舞蹈……”
明天。
我不由自主地手合蘭花,擺出平生所學的第一個動作。
教舞的老嬷嬷言猶在耳:“舞蹈是我們溫巴族人的靈魂,是男子的刀劍,女子的頭面。練舞之人,一半靠天賦,一半靠勤奮。既說要勤奮,就該把舞蹈融入骨血,舉手投足都要有舞者的氣質。如微舒雲手,在舞蹈中該表現為雲湧般的連綿優雅,不像太極那般老邁蒼勁。前人有詩雲‘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這是絢爛至極的舞蹈,一般的是些優雅流暢的動作,卻要從平淡中見真章,方可知舞者深淺。也有一味苦寒靜谧的舞蹈,那便不是常人能跳的了。”
……
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只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蘇轼――這一節詩,我可謂斷章取義了)
“這段舞蹈,瑪娅跳的最好。”
最好嗎……我呼吸急促,越旋越快,仿佛淩空而起,手可摘星。
雲端撲簌簌地落下寒霜,把偌大的夜幕凝成一方細膩的墨玉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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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天地間,不過一人,一月,一舞。
而已。
“啊!”絲瓜藤雜錯的暗影間有人低呼,然後藤下響起阿三的吼叫。
我墜落雲端。
那個輪廓模糊的人影倉惶逃離,留有衣衫與絲瓜藤摩擦的聲音。阿三憤怒地狂吠,想要追趕。我笑笑,對阿三說:“阿三,我在這裏!”
阿三的咆哮驟然而止,卻又不甘願的嗚嗚幾聲,然後才耷拉着腦袋穿出藤架。藤架上幹枯的老葉被痛苦地撕裂,于是龇牙咧嘴地叫喊,發出“茲玆拉拉”的聲響,混雜着那人身上清脆的鈴铛聲。
我蹲下身子,阿三雀躍着往我身上蹿。我笑着提起它的兩只前腿,阿三動彈不得,半是興奮半是憤懑地瞪着我。
我欣賞它複雜的表情,興味盎然地說:“阿蘇卡把你養得這麽肥,是打算清炖還是紅燒?”
或許我說話的語調很是和善,阿三愉快地叫了兩聲。
我自覺不該欺負老實的笨狗,是以熱情道:“怎樣,我們好久不見,要不要跟我進屋喝杯茶?”
阿三這次卻聽懂了,露出驚恐的表情,拼命掙紮,想把前腿從我的魔爪裏奪回來。我自忖不該強迫他人,是故遂了它的心意。然而重歸自由的阿三越發膽大妄為,發瘋似的在蒜地裏沖鋒。
儒雅的蒜手無縛雞之力,未曾經過什麽大場面,在阿三排山倒海的攻勢下只得戰戰兢兢地倒下,落寞成一片狼藉。
我慌忙阻止:“死阿三,有話好好說,咱們這些年的交情難道就為了讓我阿娘揭我的皮?笨阿三,聽到沒?”
阿三沒有聽到。
我黯然神傷。
可天無絕人之路――我終于領悟這個道理。畢竟蒜的味道太大,狗鼻子又靈,着了魔的阿三不一會兒就被熏得暈頭轉向,而後一頭撞在樹上,滿目蒼涼。
阿三精疲力竭,拖長了舌頭摔倒在地,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恍然大悟:“你來是告訴我你的腿好了?”
“汪!”阿三高興極了。
我哭笑不得:“現在我知道了,你該回去了?”
“汪!”阿三顯得理所當然。
看着它這副狗模樣,我把手一揮:“罷了,你去吧!”
阿三得了特赦令,歡快地朝我吠了幾聲,就一溜煙地沖進絲瓜藤,不見了。
我忍不住心裏暗罵:“這只死狗!”
看着倍受摧殘的絲瓜藤,我喟嘆:來來去去,都随你們!
腳邊突然出現一團黑影,戚戚哀哀的看着我。
我大驚:“阿三!你回來幹嘛?”
阿三委屈着眨着眼,往後挪了挪。它的爪子規規矩矩地趴在地上,指着面前的東西。
我了悟,這只狗,想是玩瘋了,忘了正事。
我拿起地面的東西,不禁大慰――是我的那管柳笛。我自知将其落在雲都家,雖然不舍,卻更不願親身去取。柳笛是阿爹幫我新制的――阿爹是被生活歷練成的粗人,他制的柳笛也同樣的粗犷,我又性急,不待笛子完全制成便拿來擺弄,故而笛身一直有些硌手。可此刻,笛子卻光潤如新,像上了一層清漆。
我心裏生出一些暖意。
随着柳笛一起來的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不知是阿三不小心帶過來的,還是別人有意為之。展開紙張,上面密密寫滿藥名:麻黃桂枝、荊芥防風、川芎白芷、蘇葉香附、桑葉菊花、丹皮大黃、青蒿黃芩、栀子黃柏……
我沉吟半晌,問阿三:“這是阿蘇卡讓你帶給我的,還是你自己拿來的?”
“汪汪!”阿三開心地沖我叫。
偏偏又聽不懂了。
我思索着進屋,提筆回道:感念歸笛之情,必不使貴方外洩,無需多慮。
巫術與醫術,自古非族長寨主及其襲位者不得研習。若有違者,必受族規處置。
我看着阿三銜着紙張,從我的視野裏消失。
倘若确實是藥方,就真的不該流傳出去。
中藥配伍有七情:單行、相須、相使、相畏、相殺、相惡、相反。
麻黃與桂枝相須為用、荊芥與防風相須為用、川芎與白芷相須為用、蘇葉與香附相須為用、桑葉與菊花相須為用、丹皮與大黃相須為用、青蒿與黃芩相須為用、栀子與黃柏相須為用……
徘徊九天上,與爾長相須。(曹植)
(四)
阿三不和我喝茶,我就自己喝。
阿蘇卡送我的那瓶藥還剩下許多,但傷口已經好了,用不上了。我拿着那個瓷瓶,白瓷釉質瑩潤細膩,質地均勻。然除此之外,我并不覺得這上好的瓷器與家中的粗茶碗有何差別。若論品鑒,我着實力不從心。
我端詳着瓶底的印章,橫撇點豎,清雅自成。印章怎麽可以印在瓷器上?也不會是刻的。據說制瓷器需要很多步驟:練泥、印坯、曬坯、刻花、施釉、燒窯……那麽在哪個步驟,可以印上這個章?
“二姐。”門本來就開着,米娅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叫了我一聲,把我從神游中喚醒。
她坐到我旁邊的椅子上,說:“二姐,你盯着這個瓷瓶好久了,很喜歡嗎?”
我說:“這瓶子比家中茶碗好看,只是太小,否則我就拿它斟茶喝。”
米娅顯然沒有在聽,她的神色間頗些躊躇:“二姐,阿蘇卡和我……”
我打斷她,道:“你別來興師問罪,可不是我把你們的事宣揚出去的。”
“不是,”米娅漲紅了臉,“阿蘇卡……他……”
“他怎麽了?欺負你了?”
“他很好,是我自己……”
“他很好就行了。族長之子,有理由對所有人好,不過只有你是最特別的。”我如釋重負,卻又如鲠在喉。
米娅小聲說:“二姐,我有些後悔。”
“後悔什麽?”
“我知道我的姐姐也喜歡阿蘇卡。”米娅的嗓音細若蚊吶。
我微微怔愣,想起上次與米娅的談話。那時我以為她喜歡的是雲都,所以擔心自己跟雲都的關系會她不安。原來我是庸人自擾,阿蘇卡才是她的心上人,所以莉娅就成了她後悔的理由。
我不願氣氛如此沉悶,半開玩笑地勸慰她:“你姐姐要真喜歡一個人,定然會奮不顧身地追,哪能像現在這樣相安無事?”
“哦。”米娅低下了頭。
我自覺言語無甚不妥,卻得到了這樣的回應,心裏有些擔心,索性問她:“怎麽了?”
米娅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不過想到了一件事:方才撞見大姐急匆匆從藤架那邊跑出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原是二姐今日講話太豪邁,沖撞了大姐也未可知。”
(五)
我和莉娅又吵了起來。
送走米娅後,我正打算睡覺,偏偏莉娅來了。我有些不滿,莉娅同樣不情願――彼此都不明白,阿娘為何突然心血來潮,打發心高氣傲的姐姐來教吊兒郎當的妹妹學舞?
莉娅不勝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