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所言不虛。我想着米娅對我的芥蒂從何而來:是我不知所雲的回答?是那個藥瓶?還是因為阿蘇卡推薦我成為阿芝的傳言?
我不禁苦笑。
“你明明知道這些年來莉娅最渴望的就是成為阿芝,卻偏偏要上臺搶了她的位置;你明明知道雲都與他父親關系不好,卻偏偏還要攪在中間,弄得人家父子殊途。我不過是你的妹妹,又有什麽本事請你高擡貴手呢!”
或許因為積壓太久,所以突如其來地爆發讓自己都失去了控制力。
米娅哭喊着,一句句地控訴我的罪惡。
“米娅”,莉娅沉不住氣了,“你這樣子鬧騰又算什麽?你憑什麽說瑪娅就不該成為阿芝?憑什麽珂卡就不能成為阿芝?憑什麽都要把雲都的家事怪罪到瑪娅身上?而瑪娅又憑什麽不想成為阿芝?憑什麽不能和雲都交好?憑什麽她喜歡阿蘇卡,卻一定要讓你?憑什麽!?誰不是為自己考慮的!!”莉娅的音量越來越高,終于失控。
我和米娅愣在當地,手無足措。
這些話,是她想說米娅聽的?
還是每天日思夜想,暗訴與自己聽的?
然而一遍遍的告誡,不過是因為不相信,卻又不得不試着去确信。
如此,矛盾。
終究,不曾好過。
眼淚終于還是從米娅的眼眶裏淌了下來,她迅速用手背拭去淚水,轉身奔向屋外的黑暗。
莉娅同樣不知所措,許是突然驚覺後的難堪,心存懊悔。然不過片刻的猶疑,她便鐵青着臉回房了。
我和莉娅從小争吵到大,爹娘想必也不足為怪了,只是米娅,從來都是家裏最溫順乖巧的小女兒。變故來得太突然,去的太匆匆,不經意間,早已時過境遷,阿爹阿娘竟連說上半句勸阻的話也沒有機會。
我偷偷瞥一眼阿娘,看見她深陷的眼窩,恍惚間記起雲都跟我說過,她本是藺北寨最美的姑娘。當年,是否也有那麽多的人,曾為博美人一笑而争鋒相對,兇終隙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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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起來涮碗,阿爹坐着嘆氣,拿了未完工的草鞋,把那股草繩繞了一圈又一圈。
一道閃電将天空劈裂,像帶爪的兇神,從爪尖生出根須,揪緊暗夜的心髒,發出雷鳴的顫栗!
雨很快就落下來了,如同密集的鼓點,越來越急促。我噌地從凳子上跳起,道:“我去找米娅!”
還未聽到答複,我便一頭紮人雨簾。
雷聲殷殷,狂風亂作,我的呼喚顯得不堪一擊,傳不過幾米便潰不成軍。
我渾身濕透,精疲力盡。在東面的小樹林裏轉了一圈後,絲毫不見米娅的蹤影,那泡在布鞋裏的腳,仿佛在淺灘流浪,估計腳上的皮也已浸得如同酥松的糕點。
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不知該轉向何方。身後有人叫我:“瑪娅!”那聲音清朗響亮,穿越迷蒙的風雨雷電。
我回過頭去:“阿蘇卡?”
他也渾身濕透,尤勝于我。
我神思清明了幾許:“米娅她……”
“瑪娅!”他突然打斷我,顯得有些狼狽,“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嗯。”他遲疑着咬住了話頭。
“你看着我出來的?”我的聲音如同繃緊的琴弦。
“我……看你急着找米娅,就不好喊你……可東面的林子裏的蛇蟲鼠彘畢竟太多……”
我看出他的尴尬,突然間便不想問了。我快步向他跑去,泥水在腳下飛濺,我卻只能看着他。
濕薄的外衣貼在他身上,勾勒出筆挺的身形,如同一竿單薄的竹,不宜經受風雨。
我停在他面前,笑了:“你很早就來了吧,淋得跟那什麽似的。”
他淡淡一笑,天質自然,淌落的雨未曾流進他心裏。他從衣袖裏拿出一包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遞給我,說:“這是我跟你講過的曲譜,你不是說過想看嗎?”
我接過這本冊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透過油紙撫到它的棱角。
“你來,是為了送書?”
“嗯。”他垂眸。
“你真的要淋壞了。”
“我沒事。你先回去,我幫你找米娅。”
“你等下!”我想起一件事,匆匆往家裏跑。廚房裏還亮着昏黃的燈,我顧不上理會爹娘,抓把傘就沖了出去。
他還站在原地,等我。
我喘息着把傘遞給他,說:“現在雨大,就怕撐不牢。你快回去吧,路上記得要小心。米娅和我們鬧了別扭,所以我才到處找她。不過你別擔心,她那麽大的人了,下雨了難道還不知道回家?你也不用管她了,早些回去吧!”
“那你呢?”他凝視着我的眼睛問。
“我也不找了,讓她自己回去吧。”我不願直視他。
“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慌忙擺手,“我很近的,可以自己回去。”
他撐起傘,遮住我頭上□□的天空,道:“走吧。”
我卻跑到傘外,回過頭來對他說:“那你看着我回去吧!我很快的!”話音甫定,我便一溜煙的朝家的方向跑去。沒跑多遠,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停下腳步,轉回身去,對他揮揮手。
“再見!”我說。
他也朝我揮揮手。
“再見”,他輕聲說。
我怕他追來,所以跑得極快,幸而不曾摔着。直到奔至家門口,我回頭一看,遠處依稀站着一個人,手裏撐着油紙傘。
□□
溫巴族有很多古老的傳說,它們原始而神秘,帶着自有的粗砺,形成歲月的胼脂體,藏匿于世俗的角落窺視人間,伺機而動。
傳說包括:巫醫二術,惟有族長寨主及其傳人可研習;
任何妄圖逃往外界而又幸存的人,都将被處以膑刑。
傳說還講述了珂卡與米卡的故事――據說珂卡與米卡本是一莖上的雙生花,後遇樂令神而被點化成人。花蕚是小花神的靈源,米卡奉樂令神之命去給窮途末路的溫巴族人指路,機緣巧合下将花蕚留給珂卡讓其代為保管。珂卡善妒,趁機将米卡花蕚焚毀。米卡失去花蕚後命懸一線,若非樂令神及時趕到,只怕整個溫巴族都将因此覆滅。樂令神雖挽回了米卡性命,卻難保她仙體,于是米卡只能世代轉世,成為不會跳舞的凡人。至于珂卡,樂令神為了懲誡她,也收了她的花蕚,令她世代轉世,為米卡擋去塵俗的一切非難,以償前世。是故,只要珂卡米卡同輩降臨,珂卡總是先于米卡出世。
所以,族人對于珂卡總是厭惡畏懼的,對待米卡卻滿懷寬容憐憫。若是厭惡畏懼敏感到了極點,抵禦力就變得脆弱:珂卡若有一丁點冒犯了米卡,即被視為厄運之源,惟神聖之火可化解。故應禁閉之,待小川節正日,以聖火焚而祭樂令神;
或者,若能遇一男子托付終身,女子婚後從夫,便脫了珂卡的身份,亦不再被強求舞蹈。
嫁人是頂頂重要的事,女子滿二十未嫁,也是要遭火刑的。
我今年一十六歲,離二十還遠呢。雖生為珂卡,為人不齒,但畢竟寨中人淳樸,總有些家境平平的男子願意娶珂卡的。我要求不高。
(一)
而當我睜開幹澀的雙眼,在滿頭的陽光壓迫下來到屋外,才突然意識到:若是死亡注定要降臨,那它永遠都不會等待。
一夜的大雨,換來透徹的陽光,連空氣裏都是沖刷過的明淨。
那幾排蒜被踏得七零八落。
滿院子喧嚷的人聲宣誓着不同尋常的預兆。
我往兩側一張,居然看見了雲都。他站在檐廊下,雙眉緊鎖。我徑自朝他走去,對所發生的事懵懂不覺。
“怎麽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米娅昨晚不在家,你知道嗎?”
我倒吸一口冷氣,心中隐隐覺察到了些許:“我去找過她,可是沒找到。後來阿爹阿娘和莉娅也出去尋她了,我料想沒事便睡下了,怎麽了?米娅出什麽事了?”
“米娅墜河了。”
我渾身打了個哆嗦,“怎麽回事?”
雲都搖搖頭,道:“今早去河邊收網的漁人發現米娅被纏在漁網上,便即刻把她送了過來――也好在被漁網纏住了,人才沒被沖走。”
“米娅現在怎麽樣?”
“尚存鼻息。”
“我去看看!”
雲都一把拉住我:“老頭子在裏面。”
我彳亍不前。
“老頭子醫術還算不錯,待外面等就行了。”
我低下頭去:“我明白,沒事的。”
他把我拽到眼前:“不,有事。”
我擡頭看他。
“米卡若遇不測,珂卡難逃幹系,若要追究……”
“我知道!”我大聲打斷他,可能聲音太響,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這裏彙聚。我下意識地把聲音壓低了:“我沒關系的。”
“你……”
我再次打斷他,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