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時,臺前的石徑上布滿了青苔。

剛剛下了一場春雨,回廊上還有些濕,程嬌兒端着一碗羊乳羹小心翼翼走向二夫人袁氏的正房。

門口掩着布簾,一個穿着綠色褙子的小丫頭還在那兒打着哈欠。

程嬌兒正想央求小丫頭給她掀開簾進去,不料裏面傳來袁氏慵懶又清脆的聲音,

“朔兒十五了,房裏也該安排個人了,你瞧着誰合适?”

程嬌兒聽到這裏,步子倏忽止住,這是進去也不是,退開也不是,扭頭瞧一眼,好在無人過來,她又悄悄退到了轉角處。

隔着牆,裏頭聲音雖然沒那麽大,卻還聽得清楚。

“奴婢瞧着,身邊這幾個丫頭都還不錯,冬梅穩重,似雪活潑,程嬌兒嘛......”

“程嬌兒不行!”袁氏赫然打斷那位嬷嬷的話,

程嬌兒聞言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氣,

幸好不行,行就麻煩了,誰稀罕給你兒子做通房?

程嬌兒暗暗翻了個白眼。

那嬷嬷聞言微微苦笑,

“可是夫人,您也知道,咱們二房所有奴婢,就屬那丫頭長得最水靈,更重要的是,四少爺喜歡她呀。”

袁氏聽到這裏,頓時怒從中來,

“也不知道朔兒喜歡她什麽,我看她就是長了一張狐媚子臉!朔兒馬上就要下場趕考,若是被她勾了魂去怎麽成?要不是聽說前個兒他跟人出去喝酒,被人騙去了花樓,我擔心他在外面學了壞,否則我還不想給他安排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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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嬷嬷知道袁氏不喜程嬌兒,可偏偏四少爺喜歡的死去活來,一心想把程嬌兒求了去。

“可是夫人,您若是不給,怕是四少爺越發惦記着,不肯好好讀書呢!”

袁氏這下沉默了下來。

嬷嬷只得又勸道,“不過是一個通房而已,少夫人進門前給她喝着避子湯,等過幾年少爺和少夫人生下嫡長子,就随她去了,您何必為了這事跟四少爺生分了呢。”

袁氏最終敗下陣來,“罷了罷了。”

程嬌兒聽到這裏,脊背一陣發寒。

她可不要去給人做通房,她還要給父親伸冤報仇呢。

程嬌兒見裏面再無動靜,才緩緩從轉角走出來,又故意拔高聲音跟門口的丫頭說話,好讓裏面的人知曉她來了。

果然,屋子裏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程嬌兒彎腰躬身進了東次間,規規矩矩把那盅羊乳羹奉上,退下時悄悄壓了壓眼角。

袁氏瞧見她這動作,仔細審視了一眼,發現程嬌兒眼角發紅,不由眉頭一皺,

“你這是怎麽了?大清早的在我這哭什麽?”

程嬌兒裝作一副惶恐的樣子,連忙搖頭,“夫人恕罪,奴婢沒有哭,只是想起今日是亡母忌日,心裏想念罷了。”

袁氏微微一頓,倒也不好說什麽。

程嬌兒本是官宦之女,後來家裏犯了罪,被充為奴婢,分發到了崔家來。

又憐她身世凄苦,剛剛的火下去了幾分。

“你家裏可還有人?”

程嬌兒哽咽着道,

“奴婢父母已經去世,只剩下一個哥哥被發配邊疆為卒。”

程嬌兒說着一副不可自抑的神情,哭了起來,

“奴婢命好苦啊,奴婢娘生下奴婢不久就去世了,爹爹也是在奴婢生辰那一日出的事......”

她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家裏七大姑八大姨因為自己不好的事,最後弱弱地擡眸,怯怯看向袁氏,

“夫人,奴婢打心眼裏感激您,奴婢也只有在您這裏,才過上了好日子,奴婢只想長長久久服侍您。”

袁氏聽到這,冷不丁打了個激靈,看向程嬌兒的眼神帶着幾分畏懼。

“是嗎?你快些去忙吧,我這裏不需要你伺候。”袁氏瞅着那張豔若桃花的臉有些犯怵,

程嬌兒黑長的眼睫還挂着淚,笑融融地施了禮退了出去,

“您有事随時傳喚奴婢。”

不敢了。

待程嬌兒一走,袁氏與韓嬷嬷相視一眼,那眼神裏都是一言難盡。

程嬌兒回到後罩房,差點笑出聲來。

想必二夫人不會再打着讓她給四少爺做通房的主意。

些許是二夫人與韓嬷嬷說的話,被傳了出去,還是有人以為袁氏要選程嬌兒給四少爺做通房。

那些惦記着四少爺的丫頭自然看程嬌兒不順眼了。

平日裏程嬌兒因為出身好,相貌又出衆,是這些家生丫頭的眼中釘肉中刺,她也習以為常了。

中午的時候,程嬌兒就跟韓嬷嬷告了假,下午想去廟裏給她娘燒一炷香,韓嬷嬷答應了。

用了午膳,程嬌兒換了一件素色的褙子,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別了幾枚銀飾便出門了。

待她纖細的身影跨出門,似雪緩緩從照壁後走了出來,她身邊跟了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厮。

“程嬌兒在二房始終是個隐患,四少爺再喜歡她,也不可能要一個被人染指了的女人吧,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那小厮神色冷漠躬身道,

“姐姐放心,小的一定不會叫您失望。”

似雪幽幽一笑,冰冷的眼神從程嬌兒背影掠過,塞了一錠銀子給那小厮,轉身回了房。

這邊程嬌兒出了崔府那條小巷子,帶了個帷帽,輕車熟路趕到了勝業坊的修慈尼寺。

她家裏曾在這裏給她母親供奉了一個牌位,每年程嬌兒都要來這裏跪經半日。

天色漸晚,程嬌兒誦完經書揉了揉酸脹的腰身起來,出了後院從寺院側門口就出來了。

哪知道人一出來,就有一個麻袋朝她套來。

到底是小姐出身,怎麽掙得過四個大男人,加上天色已暗,人就被扛起來給帶走了。

程嬌兒并沒有慌,相反她開始計算着他們的腳步和方向。

她打小方向感好,一次偶然偷偷看過爹爹的京城城坊圖,對京城也十分熟悉。

大約一刻鐘後,那些歹徒把她帶入一個偏僻的院落,程嬌兒裝暈不哭不鬧,那些人就沒太防着。

只是待人被他們放下時,鼻尖被浸入一股莫名的幽香。

程嬌兒暗道不好,怕是被下藥了。

人被他們塞入一間柴房,外頭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他奶奶的,這麽水靈靈的女人,別便宜了他人,還是老子自己上。”

程嬌兒聞言氣的眼前一黑。

這個人她雖然不認識,但絕對見過。

不消說,肯定是崔家有人看她不順眼對她動手了。

腳指頭想一想都知道是誰在作妖。

程嬌兒氣歸氣,開始想辦法怎麽脫身。

幾個大男人嘴裏說着一些不幹不淨的話,程嬌兒只能裝作沒聽到。

那熟悉的男子推開門朝她瞄了幾眼,

“還沒醒,爺我先去吃點東西,你們看着,等醒來了喊我。”

另外兩人連忙稱是,過了一會,剩下兩個一個去前面弄吃的,一個去茅廁,程嬌兒得了機會,便從柴房的窗戶翻了出去,又悄悄翻了圍牆,才逃了出來。

這裏離崔家不遠,她忍着身體的不适跑到了崔家後門,這裏一貫是下人出出進進的小門,她塞給門口的婆子一吊銀錢,就被放了進去。

她摸摸索索上了後院的游廊,特地選了一條僻靜的路。

不知道那是什麽藥,她心裏開始發慌,渾身有些不對勁,聽着那人的混賬話,該不會是那種藥吧?

程嬌兒心裏氣狠了,等着,她一定以牙還牙。

二房後罩房離崔府後面的雜院還有些距離,崔府為了安全,各房都有專門的人落鎖。

眼下還沒到落鎖的時候,程嬌兒強忍着不适往那邊趕。

長廊下面有一片竹林,竹林石徑過去有一道小門,便是通往二房正院的後罩房。

程嬌兒跌跌撞撞入了林子,忽然眼前閃出一道高大的黑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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