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程俊和孟奇都是打定主意不醉不歸的,所以這一趟去酒吧兩人都沒開車。程俊喝得爛醉,孟奇結賬後打電話叫他姐夫的司機來接他們回去。三更半夜的，出租車司機都不願意拉醉漢，萬一吐他們一車就夠費神的。
孟奇先送送程俊回家，這小子是真喝醉了，一路上都在胡言亂語,含含糊糊地跟孟奇講小五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們一家三口這輩子都不會分開，他要給程曉海一個完整的家雲雲。
孟奇同情而感概地搖搖頭，直覺這娃兒一定是被他童年時代的遭遇搞得心理有陰影了，尤其是他媽媽生了他卻又抛棄他這件事，讓他潛意識裏把小五當成是生了程曉海的妻子,他幻想小五是個稱職的母親,幻想他們是正常的一家三口……而事實上，小五是男人，不可能生得出孩子。
司機從後視鏡裏好奇地看後面，孟奇注意到了，說：“他喝醉了。”司機哦了一聲，這才收起驚訝好奇的神色。
到程俊家樓下，孟奇和司機合力把一灘軟泥的程俊給弄下車。程俊太高了，一百八十九公分的身高，還有接近一百六的體重，讓只有一米八的孟奇扶着他走路非常吃力。
小五開了門，發現程俊不省人事，從來都冷冷清清的眉宇頓時凝了起來。他從孟奇手中接過程俊，毫不費勁地把他橫抱起來。
孟奇：“……”
這對身高一米八、還讓司機幫忙扶程俊上樓的孟奇來說真的很打擊人。
小五一點也不會照顧人，孟奇看他直接把程俊搬上床給他蓋上被子就不管了，提醒他現在是夏天，好歹幫程俊洗洗澡。小五把程俊抱進浴室，結果洗澡的時候沒有事先調好水溫，而是直接開了水閥，瞬間噴出來的冷水就把程俊給澆醒了。
“我、我自己洗澡，你們、都出去！”醉漢程俊把小五和孟奇都趕走了。
孟奇見程俊尚且還能照顧自己，便要告辭了，走到門口的時候醜醜跟上他。
孟奇想了一下，回過頭對小五說：“我不知道你是到底是什麽人，我只希望你對程俊好一點。他從小失去的多，所以從來不敢奢望得到什麽，遇到你才有了一份執念。你是他全部的信念和勇氣，你別讓他失望。”
小五微微怔了一小會兒，本來要提醒孟奇對醜醜好一點，卻因為他這番話而沒說出口。
孟奇走後，小五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客廳裏發呆，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面——
生活在海豚族群裏的時候，被人魚搶走的時候，海豚和人魚互相厮殺的血腥畫面，與程俊初遇的那個晚上，他千辛萬苦産下程曉海的時刻，找到程俊和孩子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程俊對自己微笑時的溫暖，保護自己時表現的堅不可摧，明知道在人類世界中同性行為不被接受卻依然不可動搖地拉着他的手……
小五仰起頭靠在沙發裏，昏暗中幽藍的雙眼有着淡淡的微光，輕輕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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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奇說話時的語氣裏毫不掩飾他對程俊的維護，對小五的防備，可是小五發現自己不能反駁他，更無法抵觸他那樣的态度。或許言語表達不出小五如今的感覺，但，他心裏很清楚，他是真的不能離開程俊。
一旦懂得愛，認清自己對程俊的情感，弄明白“為何當初會想要再看程俊一眼”，他就越來越舍不得離開。之後又發生這麽多事情，程俊一個人承受住了所有的打擊和壓力，将他藏在背後沒有受到半點波及，甚至在他媽媽面前也沒有退讓半步，這讓他因為日後必定要離開的打算而對程俊産生了深深的負罪感。
白天的時候，他第一次看見程俊的眼淚。
那麽大個子的男人，把腦袋埋在他的胸前，嗚嗚哭得像一個小孩兒，雙手金箍着他的身體，像一把大鉗子，力氣之大，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
那時候，小五心裏想着的是，我該怎麽辦！
離開和不離開，都很難！
現在，孟奇又告訴他，他是程俊所有的信念和勇氣，如果是這樣，那他将來回到海裏去了，程俊一定會哭得比白天還要慘吧。
“小五叔叔你還沒睡啊。”程曉海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小五穿着睡衣坐在沙發裏發呆，便揉着眼睛走了過去。
程曉海過了暑假就八歲了，小五記得去年剛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沒滿七歲呢，這一年像是眨眼間就過去了一般。而這一年當中，這孩子長高了許多，眉眼也從一個嫩嫩的娃娃慢慢抽出了一點菱角，有了一分少年的感覺。他像極了程俊，而且個子很高，八歲未滿就已經超過一米四五，看起來真像個小大人一樣。
小五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孩子挨着他坐。
程曉海坐下後打了個哈欠，黏黏地問：“幹嘛啊小五叔叔，是不是爸爸把你趕出來了？”這孩子早就知道倆大人睡一個床，只不過一直單純無知的以為他們是睡一床的男同學關系。
小五攬着孩子，撫摸他的頭發，說：“兒子，如果我将來離開你，你會不會舍不得我？”
程曉海掙脫小五的手，驚訝地望着他，“為什麽要離開？”
小五摸着孩子的臉，“你先回答叔叔，會不會舍不得我？”
“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老爸說了，我們是一家人，這輩子都不會分開。如果小五叔叔要離開，我想，應該只是暫時的吧，就像老爸以前偶爾會到S市那邊去參加馴養師培訓一樣，完事之後就會回來，是不是這樣小五叔叔？”
小五笑了笑，把孩子抱在懷裏，“你說的對，一家人是不會永遠分開的，把事情處理完之後，我們就會團聚的。”
這樣過了兩天，程俊突然接到莊毅辰的電話，說是來了T市，要見他一面。程俊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他媽前兩天來找他的事情，便也沒推辭，如約去了一趟金鼎麗都酒店。
見面的地點是在酒店安靜的包廂裏，莊毅辰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別怪你媽，遇到這種事情，做媽的會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程俊能理解莊毅辰作為丈夫維護自己妻子的心情，但他不打算回應他這句話，她媽的反應正常，不代表他就要接受。
莊毅辰看來是在工作中抽時間趕過來的，西裝革履，身邊還帶着公文包，看起來行色匆匆。他見程俊不說話，知道他心裏還是介意了，便松了松領帶，說：“我代你媽跟你道個歉，我知道你怪她抛下你，但這事兒說到底是我的責任，是我不讓你媽帶着你的，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程俊疲倦地揉揉頭發，說：“莊叔叔，我其實沒責怪過你跟我媽什麽，但前提是她別以媽媽的姿态對我現在的感情生活橫加指責，這讓我覺得心理不平衡你知道嗎？”
莊毅辰點點頭，勉強擠了個笑出來，“你說的我懂，所以我不是來跟你請罪了麽？”
程俊無奈地笑笑，“莊叔叔你別這麽說，我擔當不起。”
莊毅辰說：“我可是認真的，不開玩笑。以前年輕的時候在商場上也可說是雷厲風行，對什麽人都能下得了狠心，對那時候的你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呢，人都是會老的，年紀大了之後就總會想以前的事情。記得你大學畢業後拒絕我給你的房子和車，對我說我不是你親爸爸的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那時候做錯了。”
程俊撇開視線，定定地盯着虛空的某一處，耳邊回想的是莊毅辰低沉、沒有威嚴、一個普通老人家的嗓音，勾起他從前許多回憶。
莊毅辰嘆口氣，“不過現在說什麽都回不到當初，就不提了。我今天來找你，就只想跟你說，你媽那裏你不用煩惱，我會回去勸她的。至于你跟那個誰……”
“程小五，就是去年請您幫忙辦戶口和身份證的那個。”
“哦哦，呵，我就說嘛，你外婆那邊應該沒什麽親戚了，怎麽會突然冒出這麽個人來。沒什麽的，這種事情我見得也不少了，國外好多地方都已經通過同性婚姻法”
莊毅辰擰開礦泉水喝了兩口。
“我有個合作很多年的老夥計，他的兒子就跟你們一樣，一開始他爸爸也是反對的不行，可兩個孩子寧願死在一起也不分開，最後兩家家長無奈之下只好同意了。現在他們在一起也好幾年啦，感情很好，雙方家長看他們多年來一如當初，漸漸也不戴有色眼鏡看他們。我還跟他們兩個談過幾次生意，其實都是不錯的孩子，工作能力很強的。聽說，今年我那老夥計準備出錢給他們各自代孕一個孩子。”
“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你媽她就是思想守舊，加上沒接觸過這類人群，不了解，所以才會反應那麽大。我會好好跟她說的，她總會理解你，不管怎麽說，你是她生的，即便沒親自照顧你，可在她心裏始終沒忘了你不是？”
“謝謝莊叔叔的理解。”程俊點點頭，承認莊毅辰說的對，也很感激他的理解和認同。本來他都做好了争鋒相對的準備，他以為這個男人會跟他媽一樣來一套苦口婆心的說教，沒想到他完全沒有，真是有點意外。
這時候服務員開始上菜，莊毅辰似乎是餓了，第一道菜上來，他就拿起筷子開吃了，等到服務員上齊所有的菜退出包廂後，他才又說：“這種時候我能做的也只是理解你，然後勸勸你媽。現在最重要的是揪出怕你照片的人。這個人始終躲在暗處偷窺你們，你們今後的生活可能很危險也說不定。”
一說到這個程俊就開始頭疼，對着滿桌的佳肴也提不起胃口來，“我和小五在照片上找了一些線索，大致知道對方是從四月份開始跟蹤我們的，然後到截止到我和小五被提名到人魚灣水族館任職，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拍這些照片的不是同一個人。”
莊毅辰皺了皺眉，“不是同一個人？那就可能是雇傭的人手，不是自己親自上陣。”
“雇傭？”
“嗯，類似私人偵探這種機構，雇主給了錢，他們會同時派出好幾個人不同方位全程跟蹤偵查，為雇主提供他們想要的信息，而且埋伏能力很強，像你這樣的普通人是完全覺察不到的。”
程俊聽着心驚不已，到底他得罪了誰啊！
莊毅辰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匆匆吃完了飯就要趕回S市，臨走前叮囑程俊今後跟小五要多注意言行，尤其外出的時候，不要那麽張揚，以免再次被拍到照片。
程俊回到家裏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之前一直以為是什麽人嫉妒他被館主器重才來這麽一手，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在海洋館呆不下去。可經過莊毅辰一說，他忽然覺得這可能不僅僅是嫉妒那麽簡單。
就這樣小心翼翼過了半個月，七月暑假來臨，海洋館終于給程俊和小五下了最後的通牒：開除。
盡管蘇慶宏嚴格壓制了海洋館內的消息散布，但多多少少還是流傳了一些到外界，游客們倒沒什麽，海洋館的生意并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但是上面的相關管理部門卻認為出了這種事對海洋館影響不好，敗壞道德風氣，要求海洋館管理層做出相應措施。
礙于社會輿論和上面的壓力，蘇慶宏不得不開除了程俊和小五，為了這事，徐芳菲多次找館主金貴生理論，甚至以辭職威脅，也依然沒能改變現狀。至于其他程俊的朋友，他們沒有徐芳菲那樣的魄力和家世，不敢用辭職來抗議上面的做法，只能默默為這兩個人惋惜。
處分下達後，海洋館通知程俊和小五拿走屬于他們的個人物品，程俊沒讓小五去，他知道，去了一定會被那些人看笑話，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讓他來應付好了。
果然，一路走進海洋館都有人指指點點，守候在門口的李良和石堯陪着程俊，中途經過展廳，差點與幾個對程俊指指點點的員工發生沖突。程俊及時拉住他們倆，讓他們不必理會那些人。
拿了東西後，徐芳菲他們一直送程俊到海洋館外面，徐芳菲這個大而化之的女孩子又一次紅了眼圈，時薇更是忍不住落下淚來。李良和高勝平則沉默着不知該怎樣安慰程俊，只有石堯神色複雜、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程俊把東西放進車裏，對衆人笑道：“你們擔心我什麽啊？放心吧，我餓不死，最多三年，我會讓你們大吃一驚的。”
程俊沖大家潇灑地揮揮手，揚長而去。
沒了工作的束縛，程俊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人魚灣的工程建設上，跟孟奇一起早出晚歸，偶爾還在工地上呆上好幾天。暑假裏孩子不用上學，小五就在家裏學習做簡單的飯菜，學習做家務。以前總是程俊在做這些，現在他自己親身體驗了一遭，才發現這些看似簡單的事情原來是這麽複雜。不過小五是聰明的海豚，絕對不會像醜醜那樣把四個雞蛋兩個番茄整個煮了。
漸漸的，程俊回家之後有了現成的飯菜可以吃，衣服髒了也能随時找到幹淨的換，只不過，代價是他好幾件昂貴的襯衣和T恤被小五用熨鬥燙成了破布。
八月中旬，在孟奇姐夫的介紹下，程俊在一家水産公司上了班。起初給他安排的職位是技術員，但考慮到技術員要駐紮在公司的養殖基地，而無法照顧到家裏，程俊便沒有答應。正當他另謀出路的時候，那家水産公司問他願不願意做食品加工車間的主任。這個職位通常只需要大專學歷，但程俊是大學畢業的，相對來說文憑過硬一點，剛好之前那位主任跳槽，孟奇的姐夫趁機推薦了程俊。
但是，程俊工作了沒兩天，他和小五的照片又被曝光在車間。
這一次，上面沒有人袒護程俊，他很快就被開除了。
“這個人是真的想我死啊！”程俊拿着照片，苦笑着對小五和孟奇說。
孟奇一手撐着下巴，一手在膝蓋上敲擊，想了很久，他說：“我有種感覺，這個人是故意讓你失業，我敢保證，如果你再去找一份工作，他馬上又會把照片散播出來。”
程俊蹙眉，驚愕道：“不能吧。”
孟奇冷笑了一聲，“這可說不準，要不然你可以試試，再去找個工作，看我說的對不對。”
于是程俊真的去找了個送快遞的工作，結果還真像孟奇說的那樣，第三天快遞站裏就出現了程俊和小五的照片。
程俊不等人家老板趕人，自覺走了。
“我相信你說的了。”程俊對孟奇五體投地。
孟奇說：“我看你暫時不要去找工作，再這麽下去，整個T市都知道你是同性戀了。我去幫你找個私家偵探所，來個反偵察，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麽線索。”
“謝謝你師兄！”
果然，程俊一旦賦閑在家，就啥事兒也沒有了。
“小五，吃飯咯！”程俊端着幾盤魚從廚房出來。
沒有工作，程俊就徹底成了個家庭煮夫，每天做飯洗衣，輔導孩子學習。白天呆在家裏上網，傍晚的時候和小五一起到外面走走，不過得拉開距離。
日子看似悠閑，但很苦逼。白天太空虛就不說了，可到了晚上跟小五愛愛一下還他媽得關緊門窗、把房間弄得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見，小心翼翼想來點情趣都不能，真是憋屈死了。
就在這種快要長虱子的憋屈狀态下，日子滑到了九月份，程曉海報名上學後的某天，醜醜突然哭着跑回來，撲進小五懷裏，泣不成聲把孟奇從頭罵到尾。
程俊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孟奇把醜醜給……
程俊一把拉開醜醜，“是不是師兄他把你給……”
醜醜淚眼朦胧，嗚嗚哭着說：“我要生小小醜了！嗚嗚……”
程俊：“啊？”
小五嘆了口氣，說：“小醜魚是雌雄同體的，你懂了吧？”
程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