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俞離懷現在也不在意別人怎麽說了,本來就只是普通同事,離了這地,誰也不認識誰。

往後半個月,俞離懷沒再見過林聿,也不敢給他打電話。那邊的跟進也只需要跟項目具體的負責人對接就行,他也樂得自在。

兩人那短暫的重逢,就像突然綻放的煙火,轉瞬即逝,只留下一地灰燼。

他在這城市本來也沒什麽朋友,之前關系還算可以的賀時葉,在那日撞破他和林聿後,也沒再主動找過他了,有時候甚至還會故意避開,沒辦法避開時也只是點點頭。

日子就這麽平靜地過着,俞離懷每天兩點一線,上班下班,回家逗逗可人,他想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沒什麽期待的話至少也不會太難過。

周四下班剛到家,俞離懷接到了一通電話,是他那個久未見面的父親。

那人只讓他第二天回去一趟,說是身體不舒服,要和他見一面。他雖心中不願,可若是真有什麽問題……想想最終還是請假回去了。

好在林聿公司那邊的項目已經在正常推進,他手上現在也沒其他項目可做,李雷公大方地給他批了假。

掐着時間,俞離懷趕上了最後一班高鐵。

他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了,母親死後,為了還債他們賣掉了家裏僅有的房子,那間他母親活着時堅決說要留給他房子。然後換了個小城市,離開了那個讓他充滿絕望又滿含幸福的地方。

可他父親一如既往地嗜賭如命,哪怕換了地方,一開始口口聲聲保證會好好戒賭,好好做人,可最後還是拿着買房後僅有的錢跑出去賭了。

畢竟,狗改不了吃屎。

也是那個時候,俞離懷拿了戶口本,偷偷跑去改了名字,他不想再跟那個血緣上的父親扯上什麽關系,哪怕僅僅只是個名字。

曾經看着還剩兩個人名字的戶口本,他一度想着拉着他父親一起死算了,他恨自己的弱小,也恨父親的自私。

若不是他那不成器的父親,母親也不至于每個月為了多掙那幾百塊錢,在夜裏趕回來時出了車禍。

那司機給的賠償金,其實能夠支撐前期治療費用的。可當母親躺在醫院時,他才知道,那錢被他父親拿出去輸光了,卡裏只剩不到一千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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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着質問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情,明明是他母親的救命錢,可他父親只抱怨說誰知道會輸,人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換一個就是。

也許就是從那會開始,他恨極了那個人吧。

下了高鐵,俞離懷也不急着去那個陌生的地方,對他而言早就沒有了在乎之人的地方,只不過是一個冰冷的水泥盒子而已。

找了個酒店,匆忙洗漱後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打了車,到了他父親的家裏。

看着這陌生的房門,他站在門口,隐約聽到裏面有說話聲,猶豫着要不要敲門。

篤……篤……篤

沒一會就有人來開門,是個清瘦的中年男子,鬓角已經有了些白發,肩膀微微塌着,眼睛泛着紅血絲。

見他這麽早就來了,那人略微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便掩住了眼裏的情緒。

父親兩個字他叫不出口,索性也不叫了。

進了房門,沙發最裏面坐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在一旁啜泣,見俞離懷進來,側過頭拿起紙巾擦眼淚。

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俞離懷朝他父親問道:“你怎麽回事?”

男人只是用紙杯給他倒了杯熱水,才開口:“這是你小媽。”說完又朝那女子道:“婉情,這是李衍,我那大兒子。”

那女子聞言,略微直起身子,朝他點了點頭。

“我不叫李衍了,你有什麽事情直說吧,我還有事。”俞離懷不想跟他玩什麽溫情戲碼,多年不見,竟然還想找個女人給他當什麽小媽,他媽早就已經死了。

“你別急,我沒什麽事。這次叫你回來,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說完看了眼俞離懷,見他沒什麽表情才繼續說:“你小媽呢現在有了身孕,醫生說情況不太好,需要安心養一段時間,可是要的錢有些多,就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拿點出來。”男人不住地搓着手,語氣和善。

果然用生病騙他回來,還是為了錢,不過除了錢兩人之間确實沒什麽好談的。

他本不想給,但看着那女人的樣子,他想起自己那可憐的母親,心中不忍,語氣軟了些:“你要多少?”

聽到他願意掏錢,男人臉上露出個笑來,“也不是很多,就是十幾二十萬就行。”

“你說什麽?”見那人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數字,俞離懷只覺得一團火堵在胸口。

他一個月工資也不過幾千塊,好一點的時候勉強過萬。抛開吃住,一個月也存不下多少,卡裏僅有的十多萬,還是他這三年辛苦攢下來的。

“我跟你說,這孩子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若只是要個三五萬,我就當是救人一命給我媽攢點功德了。二十萬,你做夢呢!”俞離懷站起身來,怒目盯着他那父親。

那女的見他發火,又在一旁小聲哭了起來:“我知道的,是我孩子命不好,他連我這母親的面都見不到。”

“不會的,婉情,還有其他辦法。”他父親轉身安慰那女的,俞離懷覺得自己才是一個外人。

是的,他本來就只是一個外人。

俞離懷握緊垂在身側的手,他現在只想逃離這裏,然後就像以往一樣,躲進林聿溫暖的懷裏,才能讓他短暫地忘記家裏的不堪。

“你不是還有那相好嗎,叫什麽聿的,聽說他家挺有錢的,你可以找他要一些。”他父親擡眼埋怨地看着他,音量也大了些。

“閉嘴吧,錢我是不會給的,你自己想辦法。”俞離懷忍無可忍,轉身要走。

男人見他要走,哪裏肯,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嚷道:“你不想給也行,這房子你有一半的産權,你把那份全部轉給我。”

兜兜轉轉繞了這麽久,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男人轉身回房,拿出一個文件袋,把裏面的資料都拿出來,房産證,空白的公證協議書,戶口本……

看來是早就準備好了,而他就像一條等着上鈎的魚,只是這魚餌也過于廉價了些,他暗罵自己下賤,就不該對這人還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他看着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就像在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覺得真的是太累了。

麻木地拿起桌上的筆,俞離懷在需要簽字的地方簽了名字,摁着印泥按上了手印。

之後那兩人帶着他,到公證處辦了公證,再到産權交易處辦了過戶手續,直到辦完已經快下午5點了。

看着那兩人開心的樣子,俞離懷只覺得遍體生寒。

當初買這房子時,或許是他父親出于對他的愧疚,産權登記時好心落了一半給他。對俞離懷而言,這也算是連系兩人之間薄弱關系的唯一紐帶,現如今也被那人親手扯斷了。

“你明白嗎,以後我們之間沒有關系了。”俞離懷背着光站在他父親身前,顫抖着聲音說道。

男人還沉浸在終于完全獨自擁有房子的喜悅中,也沒在意他言語中的悲涼,只說:“我知道這些年你恨我,我也不指望你能給我養老送終。再說,你本來就有病,我李家也丢不起這個人。”

他父親口中說的病,是說他喜歡林聿這件事。

他和少年林聿有次偷偷在樓下接吻,被他那剛賭完回來的父親撞見了。他只記得回家後,眼前這人把他關在房裏,不要命似的打了一頓。

俞離懷苦笑一聲,也不理會兩人,打了車往車站去了。

在車上時,隔壁座坐了一家三口,小孩依偎在他父親胸前,拿着個玩具小熊,玩得很是開心。

小孩見俞離懷一直看過來,主動遞了顆棒棒糖給他。

俞離懷眼中酸澀朝他說了聲謝謝,小孩子軟軟糯糯地說了聲不客氣。

剝開包裝,俞離懷将那糖果放在嘴裏,明明是甜的,可他卻嘗出一股酸酸的味道,肆意在胸腔裏蔓延。

他看着車窗上倒映着的身影,滿臉疲憊。

他在想,林聿這個時候會在幹嘛呢,忍不住想給他打個電話。剛點開通訊錄,想要撥號的手指停了下來,那個人其實是不願意再見到自己的吧。

下了車,俞離懷站在廣場前,孤零零的路燈把光灑在他身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和路燈一樣也是孤零零的。

這一刻,他抑制不住地想見見林聿,哪怕就是遠遠看一眼也好。

打了車到了林聿家樓下,房間裏沒有光,想必已經睡了。

俞離懷走到門口,看着密碼鎖,并沒有動手。林聿的密碼其實很好猜的,只不過他只想在這裏待一會,待一會就走。

蹲坐在門口的角落裏,俞離懷雙手環着自己的膝蓋,他突然想起,當年自己好像也是這樣蹲過一次。

—  —

有一次自己父親賭錢輸了,回來沖他發了一堆脾氣,母親身體不舒服早早睡下了,他心裏難受便跑出來找何聿。

到的時候也是一樣,屋內沒有燈光,他想着那人已經睡了,也不想打擾,只好蹲在角落裏,想着待一會就走。

蹲着蹲着,他覺得有些困,便打起了盹。走道裏的光并不亮,窗外斑駁的樹影在地上張牙舞爪。

沒一會一道影子落在他身上,他吓得叫了一聲,連帶着把身前那人也吓了一跳。聲控燈恰好亮起,照在兩人臉上。

何聿那張少年稚嫩的臉上帶着一絲驚吓,看清是誰後才松了口氣:“你大半夜蹲我家門口幹嗎呢?”

“我……我睡不着,想來找你。”少年李衍擡眼巴巴地看着他。

“行了,起來吧,先到屋裏,我一會給你把備用鑰匙。”說着拉起地上的人。

可蹲得太久了,李衍腳麻一下子撲到他懷裏。聽着耳邊有力的心跳,李衍覺得十分安心,想着要是一直可以這樣該多好。

—  —

“喂,你醒醒,大半夜蹲這幹嗎呢?”俞離懷察覺到有人拍自己臉頰,迷糊睜開眼。

眼前這人半蹲着身子,皺着眉頭看他。

見是林聿回來了,他匆忙起身,奈何腿下發麻,往前撲了下,恰好被林聿伸手扶住了。

這人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想必是去應酬了。

“沒事,我這就走。”俞離懷推開他,站直身體。

“啧,進來吧。”林聿見他臉色不好,也不管他是在玩什麽把戲,還是讓人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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