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俞離懷皺眉想了想,才想起這個地址是他那父親家的街道。
他抱着是懷疑的态度再問了一遍,那人說自己的确是派出所的工作人員。
然後問他是不是李建海的家屬。
李建海是他父親的名字。
他想如果從血緣上來說的話,他是的。
俞離懷還以為是那人又惹了什麽事,語氣有些冷淡地說他是的,問對方有什麽事。
可那邊只是抱歉地跟他說:“請節哀順變,您的家屬不幸去世了,請您盡快到派出所處理善後事宜。”
他覺得肯定是自己聽錯了,不确定的再問了一遍:“去世?死了?”
“是的,先生,請您節哀。”
俞離懷忘記自己是怎麽挂了電話的,他翻出通訊錄找到那個男人的號碼,可好久也沒人接。
他匆匆趕到車站,然後到了殡儀館,見了那個男人一面。
那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跟他平時罵罵咧咧的樣子天差地別。
俞離懷曾經也不是沒盼着這個男人去死,只是沒想竟然死得讓他毫無準備。
待了沒一會他就出去了,也沒回那個不久前才跟他沒了關系的水泥盒子裏。只是随便找了家酒店,蜷縮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給李雷公請了個假,然後去了派出所。
問了死因,突發性猝死,有監控,算是自然死亡,所以也不存在什麽糾紛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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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這人活着時,總是鬧騰着讓大家都不好過,現在死的倒是安安靜靜的,也省得他要為這人再跟別的其他人争些什麽。
麻木地辦完了手續,俞離懷一整天沒見到那個所謂的小媽,左右也沒什麽其他親人了,他一個人去料理了後事。
收起骨灰盒回到那套房子裏,看着這人明明不惜和他決裂也要拿走的東西,又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他的手裏,俞離懷覺得真是諷刺。
在這房子裏悶得慌,他跑到小區裏,看到有幾個老頭老太在聊天。他縮坐在一旁,靜靜聽着。
一開始他們只是聊些家長裏短,可聊着聊着就說到了他父親,他聽了會也就理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那個口口聲聲說懷了他父親孩子的女人,根本就是個慣騙。
他們是在賭錢時認識的,其實他父親也不是一直輸,也有贏的時候,那個女人見有利可圖,便想了個法子跟了他父親。
男人嘛,總不過想的就是那些,女人,票子。
那女人軟言軟語哄上幾句,他父親恨不得什麽都給她。
他們在一起沒多久後,那個女人說自己懷孕了,他父親還覺得自己身強體壯,得了個老來子,寶貝得不行。對那女人更是言聽計從,最後把主意打到俞離懷身上。
兩人如願以償拿了房子,是開心了一陣的,想着怎麽把房子給那女人一半時,不知幸還是不幸,竟被他父親知道了那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種。
兩人大鬧一場後,不歡而散。
人財兩空,又差點給人喜當爹,加之連着輸了幾天,那人氣不過,就熬了個通宵想贏回點錢。
沒想到回來時就倒在了路邊,被人發現時就已經沒氣了。
俞離懷想想,真是活該,死了也沒個好名聲。
晚上,他本不想睡在這個房子裏的,可又想着念在那人也算養了他幾年的份上,就當是陪那個人最後一晚了。
他到卧房裏随便找了床被子,窩在沙發上睡了。
翌日,約了中介去看墓地,俞離懷選了處郊區的公墓,他不想把那個人和他母親葬在一個地方,因為他覺得那個人不配。
選好後跟中介确認好信息,他讓人家先走了,說是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
走在回去的路上,俞離懷看着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一個,他終于意識到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以後再也不需要恨誰了。
算了下時間,本來今天還約了林聿吃飯的,可他現在實在是沒什麽心情再去談兩人的事情了,心想要不還是跟他說換個時間吧。
還沒掏出手機,林聿就先打電話過來了。
他慌忙接了起來,還沒等他開口,林聿就急切地問他在哪。
其實俞離懷并不想讓林聿知道自己父親沒了這事,他不想讓林聿覺得自己可憐,可聽着那人着急的聲音,猶豫着還是說了個地址。
俞離懷站在她母親墓前,絮絮叨叨地跟她說那個男人終于也死了,不過他不想把他們葬在一起,只希望她可以理解,也希望下輩子她可以多開心一些。
又說了很多他現在的事,雖然還是一個人但是過得很好,讓她不要擔心。他本來還想提林聿的,可最終也沒說出口。
見說得差不多了,才在路邊找了塊樹蔭,坐着等林聿。
林聿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俞離懷一個人坐在樹下,低着頭揉着手裏的狗尾巴草,細碎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給他渡上了一層光。
林聿突然想到了少年時的第一次相見,心中悸動不已。
他走到俞離懷跟前,蹲下去,抱住了他。
“你怎麽這麽快就到了?”俞離懷看着這個緊緊抱着自己的人,有些驚訝。
林聿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然後貼着耳邊問:“還好嗎?”
“嗯。”俞離懷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叔叔他……”林聿猶豫着出口,可卻被俞離懷打斷了。
“已經沒事了。”他說完頓了下,又繼續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挺恨他的,他死了,我們都算是解脫了。”
其實從最初的難以相信,再到現在,俞離懷已經沒有多少難過了。只不過是恨了這麽多年的人,突然就沒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把那恨放在哪裏罷了。
聽着俞離懷的聲音有些低落,林聿知道他應該是難過的,只得伸出手把他的頭貼在自己頸窩。
兩人靜靜擁在一起,就像兩只交頸厮磨的鴛鴦。
沒一會,俞離懷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聲音越來越近,他急忙把林聿推開些。
林聿因為蹲太久,小腿發麻,冷不丁被俞離懷放開,整個人往後摔倒了。恰好磕到了尾骨,痛得他臉色都變了幾分。
見人摔倒在地,俞離懷也吓到了,連忙起身去攙他。只是林聿體型本來就比他大些,他費了好些勁才把人拉起來。
剛剛還在傷懷的兩人,被這意外一鬧,都有些啼笑皆非。
“還能動嗎?要不我幫你揉揉?”俞離懷看着他明明很難受,卻又隐忍克制的樣子,不得不出口問他。
“不用,緩一下就好。”林聿沒想到會這麽痛,又想到上次俞離懷也磕到過,他還……
他心虛地看了眼俞離懷,見他表情嚴肅,只得換個話題,“這裏是?”
“我媽在這。”俞離懷抿了抿嘴小聲說。
俞離懷的母親,林聿見過一兩次。雖然生病整個人精神狀态不太好,不過說話輕聲細語,總是很溫柔,俞離懷的性子應該是随了她。
林聿看着他,猶豫了下後出口問道:“我可以去看下阿姨嗎?”
聽到這話,俞離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扶着他過去了。
到了墓碑前,林聿規規矩矩站在一旁,一臉嚴肅。見他這樣俞離懷忍不住說道:“你怎麽像是來認錯一樣。”說完又覺得不妥當,連忙說:“我開玩笑的。”
林聿也不在意,只說想單獨跟他媽媽說會話,問他行不行。
俞離懷心裏覺得有些詫異,這有什麽可不可以的,然後乖乖走遠了。他看着林聿一臉嚴肅地在那站着,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墓碑上的女人笑得很溫柔,林聿認真說,自己會好好照顧阿衍一輩子的,讓她不需要惦念。
林聿轉身,看着俞離懷拿着棵蒲公英在那吹,側臉看起來有些落寞,他心裏泛起一陣酸來。
沿着水泥路往山下乘車處走去,陽光照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看着地上的黑影,俞離懷突然松開攙扶着林聿的手,他指着自己的影子說:“阿聿,以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林聿聽着這話,心裏不是滋味,也不說話只是捉住俞離懷的手腕,讓兩人的影子又糾纏在一起。
返程回家的路上俞離懷跟林聿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他說其實那個男人在他還小的時候不是這個樣的。
那個人也會像別人家的爸爸一樣,給他買玩具小熊,買很多好吃的糖果,也會陪他一塊玩。
只是後來迷上了賭博,慢慢變得喜怒無常,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和他母親就會成為男人無能狂怒的宣洩口。
他曾偷偷問過母親,為什麽不離婚,可母親只說他還小。看着兩人不斷争吵,再到母親終日悶悶不樂,他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沒長大,所以這個家才會變成這樣。
直到他長大了才知道,錯的不是他,也不是他母親,而是他父親的無能和那永遠填不滿的欲望深淵。
俞離懷說着說着就睡着了,他靠在林聿肩側,纖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看起來脆弱又無助。
林聿肩膀被壓得有些發麻,身後尾骨處不時傳來陣陣疼痛,可他見肩上的人一臉疲憊,也不敢亂動,怕把人給弄醒了。
等俞離懷醒來時,發現林聿臉色有些難看,他以為是自己靠太近被嫌棄了,有些局促地坐直身子,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本來見人醒了,林聿想替他把壓亂的頭發給撫平的,聽到這話,擡起的手在肩側屈了下,最後落到自己肩頭,把衣服給撫平了。
餘光瞥見他如此,俞離懷心裏很是難受,只好轉過頭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