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對于大元朝所有适齡的官家少女而言,三年一次的選秀,是她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過場,對于蘇海棠來說也是一樣的,她今年正好一十五歲,父親是正三品的國子監祭酒,為人剛正不阿,于士林中頗有名聲。蘇海棠作為她的獨生女,自小便受盡了萬千寵愛,蘇父甚至直言與妻子道:“咱家囡囡嬌寵過度,太過懶散,那深宮之中暗藏萬千兇險,以她的能耐定是活不成的,還是老老實實被撂了牌子,尋個人品敦厚家庭穩妥的兒郎吧!”有了此話打底,蘇海棠對于這次的選秀便完全沒了緊張之感,只當是進宮溜達一圈也就是了。
“小姐,咱們到了!”繡轎外傳來貼身丫鬟秋蟬的聲音。蘇海棠輕吸一口氣,伸出手壓了下裙角的褶皺,然後掀開轎簾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她們正站在德祥門前,各家小姐的轎子排成了長長一排,幾乎看不到首尾。與她一樣,有不少小姐也趁着等待登記的空閑出來放放風。蘇海棠少女心性,見到如此多的同齡佳人,自是要暗暗比較一番,至于比較出的結果,算了,不說也罷。
如此多的秀女自是不可能直接呈到皇上面前,事先篩選一番才是正理。只見不多時便有個穿內侍服的宮人走過來,一翻手中的拂塵,尖着嗓子道:“請各位姑娘下轎,跟咱家前去選侍。”
在太監們的帶領下,蘇海棠等秀女被帶到了一座偏殿之中,她父親是正三品的官員,是以蘇海棠并沒有等過久,很快便被叫道了名字。進了裏間入目的便是一張床榻與幾個神情嚴肅的老嬷嬷。
“請姑娘寬衣。”
蘇海棠已聽母親講過選秀時的規矩,是以此時并不慌張,走上前去與那嬷嬷遞上只荷包,笑意盈盈的說道:“這是小女子閑暇時秀的荷包,嬷嬷們不要嫌棄才是。”蘇海棠出身不錯又如此有眼色,幾個嬷嬷們相互對視一眼,露出滿意的笑容,連聲音都輕了幾分:“姑娘如此心靈手巧,日後定會福澤深厚,前程遠大。”
蘇海棠心想,我不求什麽前程遠大,只求快些結束,早早回家才是正理。然而心裏雖是這樣想,不過她也知道,若是在這一關被刷下來,顏面上定是不好看的,說不定日後還會流傳出她身有隐疾什麽的,對日後嫁娶不利。
所以,很自然的,她通過了這一次的初選。選上的秀女是不允許出宮的,她們被統一安排了房間,蘇海棠躺在這陌生的繡床上,整整一夜輾轉難眠,直至天色大亮,才略帶疲色的洗漱穿衣。
第二日的複選更加的嚴厲,一批秀女被分成了小隊,每小隊十人,由一嬷嬷統一考察,視弱,口臭,頭發無澤,皮膚暗黃的,嗓音粗啞,身姿不正,神态瑟縮的,一番番淘汰下來,每組能“存活”下來的竟只要一二人罷了,有的甚至全軍覆沒,由此可見,入選的殘酷。
蘇海棠再次成功入選。對于這點,她并不十分驚訝,她出身大家,從小受到各種熏陶,禮儀姿态無一有差,能夠入選這最終的五十四位秀女,也算是早有預料的。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看着周圍莺莺燕燕,紅肥綠瘦,各色佳人齊聚一堂的場面,蘇海棠對第三場落選一事還是比較有把握的。這個時機剛剛好,就是被刷下去了,對她的名聲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妨礙。
最終的殿選之前,她們還要經過一番訓練,皇宮跟別處不同處處都是規矩,任何的疏忽都有性命之憂,所以即使是蘇海棠也不敢掉以輕心,每日都是認真的學了。
新選秀女的存在實是太過打眼,後宮之人根本不可能無視,于是時不時的便開始有秀女被叫到後宮嫔妃處說話。蘇海棠也被叫過了兩次,不過她志不在此,家裏也沒有往裏面通關系,于是漸漸的便也冷落了下來。
就這樣在忙忙碌碌之中,一月時間恍然而過,最後一輪的選秀終于開始了。決定命運的日子即将來臨,各位秀女們難免緊張,在殿外等待的時候,甚至無一人開口說話,蘇海棠也緊張,一顆心髒跳的厲害,連手心都是濕的。
五人一組,輪番進殿,蘇海棠被排在第四組,這一組有一女子,名為柳依依,其身姿袅袅,容顏清美,在這一屆秀女中當屬最佳。焦急等待中,時不時的便能看見前面出來的秀女,或是垂頭喪氣,神情恹恹,或是興高采烈趾高氣昂,自然前者是落選的,而後者從今日起便是這皇宮中正經八百的主子了。
此時,又從裏面走出一人。她年約十五六歲,穿着身淡青色的百褶如意裙,頭發簡簡單單的绾成個垂髻,只在髻邊插上一朵鮮嫩欲滴的白色玉蘭花,面貌柔美,氣質清新,行動舉止間極是沉穩,她一出來,便有小太監捧着笑臉過來攙扶,見此狀,衆人便知這女孩是入選了的。
一時間,各種羨慕的目光接踵而來。那女孩卻神情自若,緩緩而行,只是不知為何在路過蘇海棠時,她卻微微停下了腳步,神情和善的說道:“姐姐無需憂慮,且安心便是。”
蘇海棠微微一愣,她與這女孩素無交集,對方怎會開口對她講話。然而不待蘇海棠說些什麽,那邊便傳來太監的高叫聲,輪到她們這組進去了。對這女孩兒附了下身,蘇海棠也不顧得其他,匆匆的跟着其餘四位秀女向着大殿走去。
林凡看着她那略顯僵直的背影,一雙美目中閃過抹濃濃的深思。
踏進寶殿,蘇海棠一絲眼光都不敢亂瞟,與其餘四位秀女一樣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口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一道淡淡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充滿了讓人驚顫的威儀。蘇海棠低眉順目的站在那裏,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幾道目光來回掃視着。
“右邊第一個,是哪家的姑娘?”
話音剛落,便見柳依依袅袅上前半步,她臉頰微紅,舉止卻落落大方:“四品典儀官柳品言之女柳依依見過吾皇陛下”
“恩,柳品言,朕聽過他的名字,倒是個忠厚老實的。”禦座上傳來男子的輕笑聲:“你可曾讀過什麽書嗎?”
柳依依道:“讀過【春秋】【列子】不過奴婢最喜歡的卻是【詩經】”
“哦,還是個才女。”禦座上的男人似乎更感興趣了:“柳依依?可是取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柳依依面色通紅,聲音卻越加溫柔如水,低聲道:“正如皇上所言。”
皇帝唇角微勾,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結果毫無意外的,柳依依被留了牌子。
人選出來了,蘇海棠心下不由松了口氣,只盼着快些退下,這殿裏的氣氛實在是讓她緊張的不行。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禦座上的皇帝陛下突然又道:“左數二個。”
蘇海棠微愣了下,左數第二個不就是她嗎?
“正三品國子監祭酒蘇正之嫡女蘇海棠叩見吾皇陛下。”
蘇海棠能感覺出一道玩味的目光在她面上掃過,少息後,只聽那天下至尊簡單至極的說了聲:“留——”
“國子監祭酒蘇正之嫡女蘇海棠留牌子———”随着大太監的高傳聲,屬于蘇海棠的秀牌被翻轉過來,這也意味着,從此時起她的後半生都要在這皇宮中度過了。
蘇海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金銮殿中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上馬車回到家中的,她只是哭,撲在母親懷中放聲大哭。
“快些收了聲音,被留了牌子是天大的好事,你就是心中高興也不該失了分寸。”蘇母拍了拍女兒的背脊,而後轉過身對着送蘇海棠回來的兩個宮人道:“辛苦二位公公了,舍下背了些菜食,二位用一些再走吧!”
“多謝夫人美意,只是我兩需得在宮門關閉前回去,不便久留。”
“既如此,那我也不強求了。”蘇母微微使了個眼色,很快便有那知機的丫鬟奉上裝了銀子的荷包。
那二人自是滿意而回。
“我的兒啊快止了眼淚,你再這樣哭泣,豈不讓為娘心碎。”
蘇海棠眼眶通紅,神情怔然,半晌後才抽了抽鼻頭,難過的說道:“是女兒不懂事,讓娘親擔憂了。”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裏難受。”蘇母輕嘆一聲,老實說,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姿色平平的女兒會最終入選。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還是讓女兒認清楚現實才是最重要的。
“女兒家一輩子就得學會認命。”蘇母滿是愛憐的嘆息道:“既然上天注定你要到宮裏走一遭,那你便安下心來,去了便是。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只要你心中自在,那麽無論在哪兒都是自在的。”
“是,女兒都聽娘的。”蘇海棠依偎的靠過去,小聲哽咽道:“只是一進宮門深似海,女兒從今往後怕是再難看見你們了。”
蘇母聽了也是流下淚來:“傻孩子,只要你自己過得好,爹娘就放心了,見與不見又有什麽關系。”
說着,說着,母女兩個卻又都感傷起來。
不久後,蘇正趕了回來,他已是知道女兒最終入選的事情,看着面容隐現悵然的妻女,他除了暗自嘆息一聲外,又有什麽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