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養不教

◎拖家帶口逃荒路◎

“大妹子, 醒醒。”

睜眼看到的就是枯死的草木，四周是望不盡的飛沙黃土。

這是逃荒的人群。

陳真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帶着兩個兒子逃難的女人。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在腦海中梳理順暢。

原身姓張，大家都叫她秋娘，所在的家鄉發生旱災, 張秋娘的丈夫在饑荒中餓病交加而死, 剩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眼看旱情還在繼續, 辛苦種活的一點莊稼也被鬧起的蝗災毀了，大家就開始往外逃荒。

張秋娘也是一樣。

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大牛十五歲，長的壯實性格也憨厚，小兒子李狗蛋八歲左右，機靈活潑, 尤其是長相和他爹一模一樣，張秋娘對他溺愛非常, 哪怕是在逃荒的路上，也是有什麽吃的都先緊着他。這場逃荒中, 哪怕張秋娘和大兒子餓的面黃肌瘦, 張秋娘為了省一點口糧更是差點把自己餓死。

也幸虧大兒子孝順，沒有把張秋娘丢下，也是因為大兒子憨厚孝順的性格, 對張秋娘溺愛小兒子的做法也沒有什麽不滿，這就養的小兒子越發驕縱。

後來他們逃到外地定居, 張秋娘和李大牛每天忙得累死累活，種地建房，李狗蛋依然什麽都不幹, 整日裏游手好閑。張秋娘也縱着他, 總說李狗蛋還小雲雲, 這樣下去，長大了的李狗蛋成功的變成了好吃懶做，潑皮無賴式的人物，在村子裏名聲相當不好，對辛苦養大他的老娘也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反倒是非打即罵，處處瞧不上眼，張秋娘但凡做飯晚了一點就是摔盆子摔碗。

而張秋娘的大兒子在一個木匠那給人家當學徒，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攥點錢也全被弟弟給禍害了，每當他想要說教弟弟一番時，又會被自家老娘以他是你弟弟啊，他還小，你就不能讓着點他的話給打斷，久而久之，無可奈何，只能放任不管。

而張秋娘的結局，是被活活餓死的。

有這這樣一個弟弟，李大牛也很難取媳婦的，誰家的姑娘聽說有這樣一個偏心的婆婆和這樣一個小叔子後還願意嫁給他，雖然如此，李大牛對自己的親娘依然孝敬如初。

只是李大牛和木匠經常去附近的村子給別人打家具，有時候接的活大，還要在那邊住幾天，在原身漸漸年紀大了，走不動道之後，就只能讓李狗蛋來照顧她。

每次李大牛都會給弟弟留下許多錢照顧原身，只是李狗蛋一拿到這些錢就去喝酒賭博，喝醉了就去打架鬧事，有次更是一連賭了三天，早就忘了還等在家裏的老娘，張秋娘就這樣被活活餓死了。

在張秋娘死後，回到家的李大牛看到自己的親娘被活活餓死，一氣之下也再也不管弟弟，和李狗蛋恩斷義絕，與木匠一起去外地謀生了。而小兒子也沒有活太久，他因賭博餓死老娘的事情傳開，名聲早就臭了，李大牛到底沒忍心去官府告發他，但是他也在一次打架鬧事後被官府的人捉住數罪并罰打死在牢裏。

張秋娘，一個普通平凡的古代婦女，在丈夫死後把孩子視做自己生命的全部，最終因為過度溺愛孩子而讓自己落得活活餓死的結局。

只不過這一回原身還留下了願望，希望能好好教導小兒子，讓他能改掉那些壞習慣，努力上進。

在張秋娘晚年的時候，眼見着小兒子變成那樣一個潑皮無賴的人物，終于明白了慣子如殺子的道理。

她的心裏不是不悔恨的，只是那個時候已經無能為力，李狗蛋的脾性已經定型，她也年老，根本管不動了。

直到最後被餓死的時候，當娘的對待孩子的心依然沒變，張秋娘對李狗蛋依然是懷着希望能借她的死讓其幡然悔悟的想法。

可惜，她的希望最終還是落空。

陳真睜開眼，對好心把她搖醒的老者到了聲謝，原身是餓暈的，在這樣的逃荒隊伍中，餓暈倒下的人太多了，很多倒下了就沒有在起來了。

“狗蛋，過來扶我一把。”陳真掙紮着起來，叫李狗蛋過來扶自己。

站在路邊的狗蛋在陳真叫了幾遍後才不情不願的過來，即便如此，也沒有對他娘剛才昏倒的事情表現出一點的關心，反而是焦急的向遠處望去，問道“娘，大哥什麽時候回來啊？”

李狗蛋口中的大哥就是張秋娘的大兒子，李大牛，他是去領粥去了。

逃荒的隊伍路過這邊的縣城，這邊的縣令也算是個有些能力的，雖然今年這邊也沒有下多少雨，糧食也缺，不會讓這些逃荒的人進來，但是縣令還是下令在城外開了粥棚赈濟災民，僅管不多，也算是解了些急。

不過餓極了的人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秩序，雖然有衙役兵卒維持秩序，但像陳真和狗蛋這樣的老弱婦孺也是擠不進去的，一不小心發生混亂踩踏可能還會丢了命，李大牛就讓他娘和弟弟等着，他去領粥。

他雖然才十五歲，但長的人高馬大，一般人看着也不敢惹他，也是因為有他護着，張秋娘和李狗蛋才能跟着逃荒的人群走到現在。

不然的話，婦孺幼童，都是最早的一批被抛棄的，逃荒人群中越往後活下來越多是強壯的男人。

不一會兒，就見李大牛提着一個陶罐過來，見狀，陳真趕忙拉着狗蛋走到一處人少的樹下。此時那顆還泛着點青意的大樹周身的樹皮都已經被人剝幹淨了。

“娘，你沒事吧。”李大牛把粥放下，第一件事就是關心陳真的身體，他娘已經有一天多沒吃東西了，上次他好不容易找的一點吃的，還是全都給狗蛋吃了。

這會有了粥，李大牛心裏總算松了口氣。

雖然如此，李大牛知道他娘還是會第一個先給狗蛋吃的，因此取出包袱裏的小碗，倒了一碗粥過去。

李狗蛋看着那一碗粥，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雖然昨天吃了點東西，但那點東西一點都不擋飽，他感覺都快餓死了。

當下正要接時，卻有一只手摁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李狗蛋看着臉上沒多少表情的陳真，有些埋怨的說到“娘？你為什麽攔我。”

李狗蛋想，他娘真是的，什麽事不能等他喝完了再說。

“我說讓你喝了嗎？”陳真把粥奪過來，遞給李大牛“你先來。”

“娘？”李大牛被陳真的舉動搞楞了，他娘不是一向最疼狗蛋的嗎？往常都是狗蛋先吃，他在吃，他娘自己留到最後，他娘一直說弟弟小，要多讓着點弟弟，今天怎麽改了？

“今天咱們順序變一下。娘想過了，目前你是咱們仨中你是出力最大的你個，你娘我和你弟弟全靠你保護才走到現在，你可千萬不能餓倒了，所以你的身體才最重要，從今天起，找到的吃的都你先吃。”

“娘，這不行，弟弟還小，再說就算要變也應該是娘你先吃。孝親之道，我怎麽能先吃呢。”李大牛聽見他娘說的話，趕緊拒絕到。

“他已經不小了，以前，是娘錯了。”

陳真看着快到她肩膀處的狗蛋，八歲多的男孩，如果放在現代确實還是個孩子，但在古代，古人十二三成婚的年紀，已經算是一個半大小子了，而且李狗蛋雖然瘦了些，但是比起其他餓的只剩下皮包骨頭，頭大脖子細的孩子來說精神氣好太多了。

對于這兩個原身留下的兩個便宜兒子，陳真既不會母性爆發真就把自己代入張秋娘的角色愛子如命，也不會就這樣對他們不管不顧。她永遠是她自己，會盡到一些原身的責任，但也僅此而已。

至于李狗蛋的偏心待遇，從今天起是到頭了。

“娘的話你也不聽了？你自己想想，你要是餓倒了，誰來保護娘和你弟弟。”

見李大牛還有推辭，陳真拿出當娘的威嚴，附近看見他們有粥的情況已經有不少人暗暗的圍了過來。

此刻李大牛肚子咕嚕咕嚕叫，陳真說的那麽堅決，他也就不在推辭，其實他也有一天多沒有吃東西了，一碗粥下肚，根本不頂餓，但好賴胃裏舒服了些，那種餓的胃都要化了感覺好了點。

李大牛也注意到了暗暗走過來的一些人，一路上這些事他遇見多了，拿起身邊放着的木棍，木棍一頭是削尖了的，冷冷的看過去，那些圍上來的人全都後退，不敢在上前。

李狗蛋失望的看着第一碗粥被大哥喝了，那碗粥原本是給他的，特地倒了很多，此時陶罐裏就剩下一半了，就在李狗蛋終于以為輪到自己時卻眼睜睜看着那碗粥被自己的娘喝了，給自己就留下了一點殘渣。

“娘？”李狗蛋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嘴巴一撇，眼睛裏已經開始閃淚花，委屈極了，每次他娘看到他這樣什麽要求都會答應他的……

可惜這回他想錯了。

陳真忙着喝粥，根本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入口的稀粥味道一點都不好，米是陳年的米，還夾雜着未退幹淨的稻糠和沙礫，但是已經餓了許久的身、體讓她的味覺不自覺的把這美化成山珍佳肴，陳真運行起她改良後的內功心法控制着身體，在有了一點力氣後開始慢慢調動着這個身體的氣血循環。

一碗熱粥下去，原本枯黃幹瘦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血色，整個人看上去面色好了許多。

“再不喝這剩下的一點也沒有了！”陳真沒有理會狗蛋的撒嬌，而是捧起陶罐作勢就要往嘴裏到。

陶罐裏還剩下一些粥，雖然不多，但是相比起陳真喝的還是要濃一些。

“別”李狗蛋一把抱起陶罐就喝了起來，最後甚至還想要把頭埋進去舔幹淨，然後才抱着陶罐抽抽泣泣的哭了起來，嘴裏“爹，爹，狗蛋好想你………”

這也是他常用的一招，他知道自己和死去的爹長的很像，每次他這樣的時候他娘都會抱着他在懷裏哭，抱怨他爹為什麽死的那麽早，留下他們孤兒寡母的。

只是這招對待陳真一點也沒用，她一巴掌拍在狗蛋屁、股上“哭什麽哭，號喪呢？你爹沒了，你是不是非要吵的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李狗蛋被吓得不敢在哭，但還是眼含淚花的看着陳真，不敢想象平日裏最疼自己的娘竟然變成這樣的狠心，這麽的兇！

要是往常李狗蛋被打了肯等會哭鬧的更厲害，但是他一向有些小聰明，慣會察言觀色看人臉色，此時發覺她娘是真的不會對他心軟以後，反倒老實了。

“喝粥的事，我問你，粥是不是你大哥領到的，咱們這一路上，是不是全是靠你大哥保護，還有一次你差點被人搶走，是不是你大哥把你救下來的。”

聽陳真提到那件事，李狗蛋臉色白了幾分，要不是他娘和大哥拼死護住他，他可能真的活不到這裏。

那是逃荒行走在最幹旱的地區，一路上真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很多人都是在哪裏餓死的，而剩下的人為了活着，都開始搶人，把目光瞄準那些老弱婦孺，搶人可不是搶人的東西，而是把人搶過去吃的。

天大旱，歲荒，餓殍遍野，人相食。

某位大臣上書給朝廷的奏疏，用短短幾行字概括了發生的慘狀，而只有身處在期間，才能了解到那是何等的人間煉獄。

“既然你大哥一路上出力最多，他又是你大哥，那讓你大哥先吃有什麽問題嗎？

李狗蛋乖乖搖搖頭。

“我是你娘，生你養你，辛苦把你拉扯那麽大，排在你面前先吃有問題嗎？”

李狗蛋瞥見她娘不似往常那樣溫和的表情，趕緊又搖搖頭，陳真見狀語重心長的說道“狗蛋啊，你要想想，一路上，你大哥和你娘我辛辛苦苦找吃的，帶着你走出來，而你又做了什麽呢？你什麽事都不用做，還要我們來保護你，難道就認為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嗎？”

“娘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陳真試圖拍拍他的頭，伸手摸到一手的油灰，趕緊又把手收了回來。

李狗蛋此時已經被吓哭了，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逃荒的路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帶着小孩的，有些嫌累贅在半路上抛下還好，有些狠心的就直接把孩子賣給別人換些口糧。

至于那些買小孩的人是用來幹嘛…李狗蛋猛然打了個哆嗦。

一番話說下來，李狗蛋再也沒有了開始的神氣。反而開始小心翼翼的讨好陳真，對李大牛也恭敬許多。不得不說聰明的孩子想的就是多。

此時隊伍已經繼續向前走了，縣令施完粥後，自然不會開城接納這些人，但也給他們指了一條活路，往南下去北江省，朝廷在哪裏開倉放糧，能接納安置災民，據說還會分發一些荒地。

這種誘惑一出，頓時逃荒的人群都像那個方向走去，陳真帶着倆孩子也走在其中，只是李大牛對他娘對待弟弟的變化有點不解。

面對這個疑問，陳真用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袖子抹着臉掉了一通眼淚“大牛啊，你是不是怪娘偏心，你們兩個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麽會不疼你們，只是先前娘想着你弟弟還小，所以就偏疼他些，可是你看看咱們現在這種情況，有上頓沒下頓，有今天沒明天的，狗蛋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他已經八歲了，最不能什麽事都讓你一個人做了吧。”

“看到你這樣勞累，娘心疼啊，都怪你那死去的爹，他自己走的到幹淨，抛下咱們孤兒寡母三個在這裏受罪。”

“娘先前差點死過去一回，醒來之後，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狗蛋不能在慣着他了。”

李大牛沒想到他的話引得他娘那麽傷心，連忙安慰，最後在吃的問題上，既然是按長幼尊卑來，決定以後要讓娘先吃，他在吃，然後在給弟弟。

于是，李狗蛋沒有想到以後他都是最後一個吃飯的了。

但是現在陳真的态度變了，他也不敢像以前那樣胡鬧了，他雖然小，但是并不傻，可是看見好多家人為了活命把年幼的孩子丢了賣了的。

隊伍一路往前走，已經過了最幹旱的地區，但是一路上所到之處樹皮，野草，還是被饑餓的人啃光，還有吃高嶺土的，直到看見一條沒有幹涸的小河，人群徹底瘋狂了。

無數人争先恐後的開始往河裏擠，李大牛原本也想要擠一擠，弄點水來，就被他娘一把拉住“別去了，既然河裏有水，就說明咱們已經逃出了旱區，再忍忍，往前走走，這裏那麽多人擠，一個不甚很容易出意外。”

而且那條河的水混雜着泥漿渾濁不堪，要真是感染個什麽病，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絕對是等死的料。

果然，越往前走，就看見星星點點綠意，綠色越來越多，直到占據人們的全部視野。

陳真舔了舔幹涸裂開的嘴唇，因為修習功法而敏銳的聽力已經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水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