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河回到家的時候全身濕透,他本可以打車,可他就這麽淋着雨走了回來。
開鎖進屋,江河把衣服脫下來扔在洗手間地上,他頭發也濕了,鼻尖還粘着一滴雨滴,顫顫地馬上要掉下來。
他望着鏡子裏面的人,忽然覺得很陌生,過去三年裏,他日日夜夜都想着白鷺,那種撕心裂肺的想念驅使他不顧一切也要把她找到,可是真找到了,他卻遲疑了。
因為不确定,所以遲疑。
“以什麽名義呢?”
江河想着白鷺那玩笑話的語氣,不可置否,的确很好笑。
他是沒有風也能撞響的鈴铛,而她,卻是萬年沉寂的悶鐘。
......
十點半,生子從外面回來,剛進屋就看見江河穿着短袖短褲坐在沙發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臉色陰沉。
生子知道江河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這副樣子,從來沒變過。
走到江河身邊坐下,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河這才恍然擡起頭,說:“回來啦?小月呢?”
“她今晚回她媽家住了。”
小月是生子的媳婦兒,和生子一樣都是江河的大學校友,只是不同系,他們結婚的時候在明川買了套房子,可現在為了照顧新海的生意只好暫時搬來這邊。
江河問完話又恢複了剛才的沉默,生子小心問道:“見到小白姑娘了?”
江河點頭,“見了。”
“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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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笑得有些涼意,“她......好像還記得我。”
生子把手裏的鑰匙往茶幾上一扔,一臉憤憤不平,“記得有屁用,我就想知道我什麽時候能管她叫嫂子?!”
江河朝沙發後一仰,手搭在額頭上,許是喝了酒外加淋雨,他有些頭疼。
生子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放在茶幾上,又說:“江哥,你找她那麽久,是時候有個回應了吧,把話跟她說清楚,行還是不行,你這性子,我都要急死了。”
江河閉着眼睛,頭頂的燈光晃得他很難受。
生子見江河不想聊這個話題,趕忙轉向別處,“對了江哥,今天我讓會計把八月份的報表做出來了,還行,不過還是比明川那個店差點。”
江河拿起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想了下,說:“不着急,明天我去店裏看看。”
生子趕忙擺擺手,說了句:“別!你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把白鷺追到手,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哪路姑娘?!”
江河又把剩下的半瓶水喝掉,空瓶子在手裏幾下捏扁,扔進了垃圾筐。
“你不是見過嗎?”
生子呵呵一笑,說:“那哪是見啊,我就看過照片,又不是真人,改天我非去你學校會會她不可。”
江河起身伸了個懶腰,雙臂張開左右晃了幾下,他說:“你還是別去了,把她吓跑我還得再找幾年。”
生子笑笑,心裏卻不是滋味。
江河擡腳往樓上走,頭也沒回地扔給生子一句:“我睡覺了,明天一二節有課。”
......
開學第二天,諸事步入正軌。
白鷺拿着剛複印好,上面還沾着墨香的新課程表看,她一周差不多要上八節課,因為她是新來的老師,所以只帶一個班,相對比較輕松。
視線往下,再往右,她和江河的課好多都挨着。
徐佳佳剛上完第一節課就急匆匆地跑回來,她走到白鷺辦公桌旁敲了下桌子:“有感冒藥嗎?”
“你感冒了?”,白鷺瞄了她一眼,怎麽看都不像生病的樣子。
徐佳佳滿臉羞澀,說:“那個...是江老師,剛才我下課碰見他,聽他咳嗽得厲害。”
白鷺心頭一緊,他昨天可能淋着雨了。
“有沒有啊到底?!”
白鷺想起自己上次感冒的時候好像有沒吃完的藥放在抽屜裏了,她拉開抽屜,果然還在。
徐佳佳顧不上說謝,一把奪過白鷺手裏的藥就直奔數學組。
不到兩分鐘的功夫她又折回來,把藥盒往白鷺面前一扔,有些失落,“江老師的桌子上一堆感冒藥,說是學生送的,這幫孩子真是,瞎跟着湊什麽熱鬧!”
白鷺笑笑,随手把藥盒塞進了包裏。
徐佳佳俯身趴在白鷺的桌子上小聲問她,“诶,你說江老師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啊?”
白鷺一怔,她好像忘記提醒徐佳佳一件事情。
“你真看上他了?”,白鷺試探問道。
徐佳佳一揚頭,“沒有,我就随便問問,聊天嘛不是。”
白鷺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她,“江河...江老師他早就結婚了。”
徐佳佳聞聲皺了下眉,“不會吧,昨天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江老師還說他是單身,連女朋友都沒有呢。”
白鷺:“......”
“白老師!”
聽見有人叫她白鷺擡頭朝門口望過去,是高二六班的班主任任淑豔,白鷺忙站起來,“任老師,有事嗎?”
任淑豔走到白鷺身邊,搓搓手,一臉求人的姿态,“白老師你晚上有事嗎?淼淼生病了我得陪她去醫院打針,今天的晚自習你能不能幫我看下學生。”
“嗯,好。”
白鷺是新來的,又很好說話,所以別的老師有事都願意找她幫忙。
待任淑豔走後徐佳佳又湊了過來,小聲說:“你怎麽那麽好欺負?她都讓你看幾回了?!你就不會适當拒絕一下啊。”
白鷺輕拍了下徐佳佳的肩膀算是安慰,“好了,就兩次而已,她家裏不是有事嘛。”
一整天,白鷺都沒見到江河,去上課的時候經過數學組她倒聽見了幾聲咳嗽,想着學生送了他那麽多藥應該沒事。
下午放學,白鷺在食堂簡單吃了點飯,老師都下班了,偌大的辦公室就剩下白鷺一個人,她手裏捧着水杯,眼睛盯着杯裏晃來晃去打着旋轉的水,還有短暫就消失的氣泡。
原本很靜的走廊突然想起腳步聲,皮鞋清脆的聲響漸漸逼近,白鷺在心裏一下下地數着,待聲音停止她就看見江河斜倚在門口,一只手半插着褲兜,眼神筆直打過來。
......剛才數到第幾步了?
“怎麽不回家?”,江河說着咳嗽了幾下。
“你,感冒還沒好......”
江河走進來站在白鷺身旁,他本來就高,這麽一站擋住了大部分燈光,白鷺盯着桌子上江河的影子,輪廓簡單,她卻看得愣神。
“怎麽不回家?”,江河又問了一遍,聲音沙啞。
“你不也沒回?”,白鷺對着影子脫口而出一句。
“昨天哭了?”
“什麽?”,白鷺一時沒反應過來。
“昨天,為什麽哭?”,江河放慢語速。
“......”,白鷺搓了搓手裏的鋼筆,“你弄疼我了。”
江河攤開手,“我連半成力都沒用。”
很顯然,白鷺的理由缺乏可信度。
她纖細的手指把鋼筆蓋重新蓋回去,說:“我現在可嬌氣了。”
江河突然沒了聲音,白鷺轉過頭去,發現江河在盯着她,眼神無限暧昧和溫柔。
簡直太明顯了,就算再自作多情也不可能會錯意。
白鷺根本受不住這個,她紅着臉把椅子往一旁挪了挪,刻意拉開和他的距離,“任老師家孩子病了,讓我幫她看晚自習。”
江河點點頭,又往前走了一步在白鷺旁邊坐下來,說:“我陪你去。”
他說的平靜,不似商量,更像是一種告知。
白鷺忙側身擺了擺手,“不用,就是上自習,有人看着他們就不鬧了。”
江河沒表态,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進去。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沉默,白鷺翻着語文課本,腦子卻亂成一團漿糊,滿篇的字兒已經重影,她不敢正眼看江河,偷偷拿餘光掃過去,他就一直坐在她旁邊,異常安靜,連呼吸都輕的無跡可尋。
屋裏,滴滴答答的鐘表聲撞進白鷺的耳朵裏,每一秒都煎熬。
期間還有兩個老師來過,是其他班級的班主任,看見江河和白鷺在她倆都很會心地打聲招呼,然後取了辦公桌上的書就走,把空間充分留給這兩個年輕人。
白鷺知道會被誤會,可是人家沒問,她又不能主動去解釋,否則不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
終于捱到晚自習時間,白鷺抱着語文課本往高二六班走,江河在後面跟着,不緊不慢,白鷺沒時間再跟他理論,索性不去管。
“他可能也是閑得沒事做。”,白鷺想。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教室的時候學生們擡起頭都一臉蒙圈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的全是問號。
白鷺清了清嗓子說:“任老師家裏有事,今天晚自習我替她,還有......大家要是有數學方面的問題可以問江老師。”
話音剛落班長陳晨就殷勤地給江河搬了張椅子放在白鷺身旁,“江老師,您坐這。”
“謝謝。”,江河随意坐下,長腿又伸出去老遠,只是還沒坐穩就有同學舉手問問題,他應了一聲,起身的時候把手裏的電話放在白鷺面前,什麽也沒說就大步走下講臺。
白鷺低頭看了一眼,新款iphone,和徐佳佳那部一模一樣,正看着的時候屏幕亮了,随即就是震動的聲音,有人打電話過來。
來電人名字是:“寶貝。”
附着一張女生的照片。
白鷺微微一頓,直到手機屏幕暗下她還在發愣,第一反應是:“他妻子?還是...女朋友?”
電話震動幾下後挂斷,那人沒再打過來,白鷺也就沒叫江河。
她動作熟練地轉了幾圈手上的筆,把目光重新放回課本上,可是好半天都集中不了精力,索性把書本一合,手拄一邊臉頰,望着講臺下面的學生開始發呆。
江河站在過道處,腰身微躬,手裏的筆有節奏地動着,應該是在寫解題步驟,嘴裏還念念有詞。
白鷺想象他在課堂的樣子,會不會也和上跆拳道課時一樣認真又嚴肅,連個玩笑都不開。
她以前對江河的長相沒什麽概念,可能是看習慣了,只覺得很幹淨,可他換下跆拳道服像是變了個模樣,不屬于青春朝氣那一類,但是五官端正,輪廓分明,有一種成熟男人的英俊。
白鷺看得出神,沒想到江河會擡頭,目光對上,他眼睛清黑,頭上的燈管發着灰白的光,照得他襯衫也不像白天那樣晃眼了,白鷺一下子怔住,反射弧驟然變長,比江河慢一拍。
他先躲開了。
盡管離得有點遠,白鷺還是看見江河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嘴角勾起的笑意。
有些悶氣,有些不甘,白鷺張嘴咬了下筆杆,想起一個詞: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