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包間裏的空調不太好用，幾乎沒什麽冷風，白鷺熱得把襯衫袖子撸起來繼續吃。
陸梓格一開始沒注意，後來她遞給白鷺紙巾的時候才發現不對勁。
“鷺鷺，你胳膊怎麽弄的？”
白鷺沒想對她遮掩，把手直接伸過去給她看，“那次受的傷，石頭劃的。”
“身上還有嗎？”
白鷺喝了一口酒，眼神飄忽，“本來有的，都被冷毅擋下了......”
陸梓格看着那幾條駭人的傷疤從臂彎向上蔓延，心裏一陣陣泛酸，“這得多疼......”
白鷺把胳膊抽回去，往下扯了扯袖子，像個沒事兒人一樣，說：“不疼，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冷毅他媽後來找過你嗎？”
白鷺搖搖頭。
“那她也不知道你來新海吧？”
白鷺接着搖頭。
陸梓格對着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說：“那還行，你得小心點，最好別和她碰面，她當初那麽對你，也夠狠心的了！”
“她做了一個母親應該做的，是我虧欠她們家！”
陸梓格不明白，“可你為什麽一定要來新海呢？是，這麽長時間了也沒碰到她，可什麽事都有個萬一，新海也不大，遇見的概率還是有的吧。”
Advertisement
白鷺盯着酒瓶裏不停上升的氣泡，有些哽咽，“以前答應過冷毅，要跟他回新海教書。”
白鷺記得在那條前後十幾裏沒有人煙的山路上，她背着受傷的冷毅，那時候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連說話都斷斷續續。
“要是我有幸活着，你就嫁給我吧...我家人都很好...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白鷺滿臉淚水，咬着牙不停地點頭。
“那等支教結束了...咱倆就回新海教書去...我娶你。”
“......你得好好活着，一百歲，兩百歲......”
陸梓格看着白鷺眼裏的淚水轉了幾圈又咽了回去，以前她從不會把眼淚流回心裏。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足夠消化剛才話題的沉重。
陸梓格又起了兩瓶酒，問白鷺：“十月一你們學校放幾天假啊？”
白鷺咬着蟹腿想了想，“還不知道，最多五天吧，反正肯定不會是一周。”
“那你回明川嗎？”
“回，我外婆祭日我得回去掃墓，順便回家看看，房子也得收拾一下。”
陸梓格一聽白鷺要收拾房子趕忙放下手裏的筷子，勸她，“要我說把那房子賣了得了，你也不回去住，這年年都空着也不是回事啊！”
白鷺想着外婆的樣子搖搖頭，說：“先不賣了，我也舍不得，萬一哪天我在新海混不下去了起碼明川還有個窩兒。”
陸梓格白了她一眼，“你還想回去？你回去了江河怎麽辦？”
怎麽好好的，又提起他......
白鷺：“梓格，我覺得一個人過也挺好。”
陸梓格一個白菜葉子扔過去，差點砸白鷺臉上，“滾球，你一個人怎麽過，老了誰伺候你！”
“你不是答應我，生兩個兒子就給我一個嗎？”
白鷺說着把菜葉撕成一條條扔在桌上。
陸梓格簡直要被她氣死了，“我就生一個，誰給你啊，明天我就去你們學校找江河去。”
白鷺坐直了身子，愣愣地問道：“找他幹嘛？！”
“幹嘛？當然是把話挑明啊，喜歡誰趕緊說清楚，別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
白鷺一只手把着酒瓶，臉貼在上面，眼神空空地落在翻滾的鍋裏，“我覺得我配不上他，你也看見了，他的條件完全可以找個比我好很多的女人，這點自知之明我得有。”
陸梓格一聽這話更生氣了，她把筷子一摔，眼神冒火地看着白鷺，“你到底想怎麽樣啊？！三年了，這道坎就過不去了是嗎？！那你告訴我你打算為冷毅守多久，你為了一個早已入土的人放棄江河，放棄事業，跑這小地方來，就算有罪你也還清了，何況你還是無辜的，鷺鷺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輩子就毀了你知道嗎？！”
陸梓格平時不怎麽對白鷺說教，一旦說了就往她心窩上紮，白鷺聽着難受，又說服不了自己，江河對她來說就像是想得又不能得的心愛之物，她心裏有多想嘴上就要多拒絕，說白了，還是為了冷毅。
白鷺慢慢将手中的半瓶酒喝完，放下酒瓶，她說：“冷毅死的那天我在太平間門口坐了一夜，那一夜我把認識他的那幾年都想了一遍，想到最後我發現有關他的記憶并不多。”
“他走之前一直叫我的名字，我沒辦法忘掉......”
“這幾年我一次也沒有回來看過他，連他葬在哪都不知道。”
“你說人生要能重來該有多好，如果能重來我肯定不會去廣西，這輩子我都不去了......”
三瓶酒下肚，白鷺醉了，她沒有陸梓格酒量好，嘴裏東一句西一句，前言不搭後語。
陸梓格見白鷺這樣子只好叫服務員把剩下的酒退了，然後買單。
白鷺也不是醉得厲害，就走路的時候稍微有點晃，她背着雙肩包和陸梓格手拉手走出火鍋店。
“還難受嗎？”
白鷺搖搖頭，外面風一吹覺得好多了，她褲兜裏的電話不停震動，拿出看了一眼，陌生的號碼，直接給挂斷了。
“梓格，我們打車回去吧，你喝酒了不能開車。”
陸梓格想了下還是小心點兒好，“那就打車吧，你行不行？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去。”
白鷺擺擺手，說：“不用，我沒事兒，走吧。”
......
十分鐘後，白鷺讓出租車停在胡同口，她想走一會兒，正好醒醒酒。
說實話，酒這玩意兒她好幾年都不喝了，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和冷毅還有雲舒一起去學校後面的韓國料理店吃飯，喝的都是清酒，自然比不了中國餐館裏的大綠瓶。
白鷺晃晃悠悠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路燈下有個人，蹲在那，手裏夾着一支煙，夜裏西風，煙霧朝白鷺的方向飄着，還沒到她跟前就散盡了。
走到跟前，白鷺看見路燈下的人站起來，同時扔掉了手裏還在燃燒的煙，高瘦的身影慢慢從昏黃的燈光裏脫離，徹底籠上了黑。
五步，四步......一步，走在她面前，黑暗褪去，月光漫上來。
盡管白鷺已經醉得兩眼迷離，但江河的樣子卻清清楚楚的撞進她的眼裏。
白鷺眯眼笑着，“他真好看，每一次，每一次......”
“跑哪去了？”
白鷺晃了兩下站定，“江河。”
江河雙手插着腰，俯下/身吸了兩下鼻子，聞到了不屬于她的味道，“喝酒了？”
“嗯。”
“跟誰？”
白鷺很想說些什麽，可她張張嘴還是叫他的名字，“......江河。”
江河擡手輕搖了兩下白鷺的胳膊，“是不是喝醉了？”
白鷺聳了下肩，故作輕松，“有點兒。”
“小白。”
江河叫她。
白鷺聽到那聲“小白”忽然間莫名的難過，她雙手往上擡了擡，只差一點就碰到了江河的襯衫。
頭頂是月光，腳底是沙粒，面前是你。
“抱抱我吧。”
她的低語順風飄到耳後。
江河一動不動地看着白鷺，他不确定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而遲疑的下一秒白鷺就環住了他的腰。
衣物相貼，此時她身上的酒氣更為濃烈，江河擡手摸了兩下白鷺的腦勺，說：“回家吧，你都醉了。”
白鷺閉着眼睛，額頭抵在江河的胸膛，那裏有心跳，沒有風聲。
江河拽了下白鷺的胳膊，低下頭，“小白，我送你進去。”
白鷺沒動，雙手在他背後交叉，用力扣在一起。
“江河。”
“我是不是又晚了一步？”，白鷺呵笑一聲，鼻子有點發酸。
她說話的時候有熱氣呼出來，江河微微一動，胸膛好似突然間燃起了大火。
“我知道有些結果永遠都變不了，就像...三年前，你是別人的，三年後，你還是別人的，以後等你結婚了，我的名字也會出現在你給同事發的請柬裏......”
“我都走那麽遠那麽久了...為什麽還是逃不掉？”
白鷺哽咽着，眼睛被淚水充斥得一片模糊。
“看在我曾是你學生的份上，對我仁慈一點好不好？不要告訴我婚期，不要給我請柬，也別帶你的愛人給我看......”
眼淚傾瀉而出，像是洪水決堤般，很快潤濕了江河的衣襟，大火熄滅，胸膛瞬間回冷。
白鷺抽噎着，背後的雙手松開，順着脊骨向上用力一抓，襯衫褶皺下是被抓起的皮肉，她用了狠勁，可面前的人一聲不吭。
“江河，我心念不強忘不了你，等你成家了，我就回明川，以後都不要再見了。”
......
江河伸手拉開白鷺的背包，從裏面摸到鑰匙，然後背起她開鎖進屋。
夜裏，外面微風無雨。
屋內，江河扯過被子小心地蓋在白鷺身上，仔細掖好。
白鷺臉上隐約還有淚痕，他擡手上去，拭幹了最後一點兒。
“江河......”
聲音輕緩，氣絲游離。
江河在床邊坐下，一只手撐着床單，俯身過去。
“我在這兒。”
白鷺哼哼着翻了個身，胳膊揚起，直接打在江河的臉上，然後緩緩放了下來。
那一巴掌并不疼，只是有點突然。
當事人渾然不知地鑽進被窩，呼吸聲漸勻，好像睡着了。
窗簾擋住了月光，屋內昏暗，江河定定地看着白鷺，忽然笑了下。
她半張臉在被子裏，臉頰微紅，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她好像睡得很沉。
江河俯身親吻白鷺的額頭，嘴唇剛貼上去她就動了下身子，吻落在脖頸，她的體香漫上來，在這樣一個夜裏尤其濃烈，江河不自禁地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貪婪地嗅着......
淩晨四點，沙發上的江河慢慢醒來，他走進卧室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白鷺，然後轉身安心地走了。
太陽從東邊冒出頭，給清晨帶來一點暖意。
江河還是第一次這麽早出來，街道上已經有很多忙碌的身影，清潔工穿着熒光綠的工作服在掃街，小吃攤的蒸籠冒着呼呼熱氣，偶爾還有三兩個晨跑的人經過，。
江河抱着手臂快步往家走，剛才看到的景象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然後就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