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課

岳珈坐在窗邊,對着銅鏡用濕布清洗頸上傷口。杏棠齋的管事丫頭明霜捧着個錦盒進來交給她,這便是頌王給她的賞賜。

岳珈放下濕布,向明霜道了謝,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裏頭放着一瓶金創藥與一柄梅花紋的短匕首。明霜暗暗稱奇,從未見過拿這些東西作賞賜的,頌王爺行事果真是與衆不同。

岳珈拿起那柄匕首,分量不輕,從手柄到刀鞘都是極精細的雕功,一看就知價值不菲。拔出匕刃,寒光閃爍令人頸後發寒。

因見岳珈脖子上受了傷,明霜主動提出幫她上藥。

“在杏棠齋當差比別處都輕省,郡主心地好、脾氣也好,只要不犯錯,日子過得不會比在外頭差。”明霜倒了些許金創藥在棉布上,輕輕擦拭她的傷口,“不過,郡主年紀輕貪玩鬧,王爺王妃又寵着,行事難免恣意了些。有時郡主的吩咐若不合規矩,你大可不聽,否則受罰的便是自己了。”熙藍還未學會走路的時候明霜已在她身邊伺候,對她的性情了如指掌。

“我記下了。”岳珈忍着疼,說道,“多謝提點。”

正說話間,熙藍風風火火跑來,人還未入屋先喊道:“多福多福,我聽二哥說你和七皇叔一起抓住了采花賊,真的嗎?”

岳珈微微點頭:“算是吧。”

熙藍興奮得直跺腳,有個這麽本事的丫頭以後就可以與宋二姐姐她們炫耀了。

“郡主怎麽還沒去毓秀堂,鐘老先生該到了吧?”明霜提醒她。毓秀堂是熙藍上課的地方,上元過後,學業便該繼續了。

熙藍吐了吐舌頭,心裏抱怨明霜記性太好,想渾水摸魚都不行。那鐘白先生為人刻板又嚴厲,上他的課最是無趣。她靈光一閃,笑眯眯看着岳珈:“多福你陪我去上課吧。”言罷拉起她的手往外跑,生怕被明霜發現自己的企圖。

她一路小跑,到了毓秀堂門外時忽然停下,蹑手蹑腳繞到窗邊,撿起花圃裏的石頭塞到岳珈手裏,指着窗戶裏那個胡子發白的老頭,悄聲說:“你拿這個砸他,不用砸太狠,十天半個月來不了就成。”

岳珈咋舌,這郡主果真膽大妄為,那老先生瞧着該有五旬了,一石頭下去哪還得了。

見她遲遲不動手,熙藍又說:“你不用擔心,你剛立了功,母親不會罰你的。”她年前的功課還沒寫,要是被鐘先生知道了又得打手板。

“奴婢怕拿捏不好輕重,萬一砸重了,傷了人命可怎麽好。”岳珈說道。

熙藍雖不喜歡這個先生,但也怕真把人砸出個好歹,只得撇了撇嘴作罷,垂頭喪氣進毓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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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白先生生得松形鶴骨,周身透着讀書人獨有的傲氣。他原是前朝的翰林學士,因親眷當中有人曾反對當今陛下稱帝,為了避嫌便不再入仕。又因與肅王有幾分交情,這才屈就當了熙藍的先生。

“郡主何故來遲?”鐘白看了一眼銅漏,面露不悅。

熙藍低着頭,吐了吐舌頭,說:“一時忘了時辰,望先生見諒。”

鐘白嗯了一聲:“入座,下回不可再遲。”

“知道了。”熙藍恹恹坐下,攤開《孟子》聽鐘白講課。

鐘白是個老派人,讀起文章來總愛搖頭晃腦。熙藍只顧着數他的腦袋繞了幾個圈,全然沒将他的話聽進耳裏,倒是站在旁邊的岳珈聽得津津有味。

“今日的課先講到這裏。”鐘白合上書,撫平書角。

熙藍驟地來了精神,她最樂意聽的就是這一句了。

“郡主把去年的功課交給老夫,便可以走了。”

熙藍忽又垂下了頭,心裏暗叫不好。本以為鐘老先生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結果白高興一場。

“我忘了。”熙藍低着頭說道,“明日再給先生送來。”

鐘白并無怒意,熙藍不肯在學業上用心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他拿着戒尺走過去,站在岳珈面前平靜說了句:“把手伸出來。”

熙藍畢竟是郡主,打不得,只能罰在奴婢身上,好讓她們督促郡主用功。岳珈不得不伸出手掌,鐘白下手頗重,十下戒尺打下來,掌心又紅又腫。

出了毓秀堂後,熙藍滿面歉意,朝岳珈說:“多福對不起,連累你挨打了,疼嗎?”

“不疼。”比起脖子上那一刀,打手板确實不算疼。

熙藍撅着嘴,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寫鐘先生布置的功課,怕是明日仍得挨打。

她們回到杏棠齋時,正好遇上了怡國公的孫女宋漪和她的丫頭問雅。宋漪穿着一身杏紅色雲紋襦裙,臂上挽着淡粉色繪花披帛,頭上戴着與披帛同色的帷幔。

“宋二姐姐你怎麽來了。”熙藍眸光一亮,像是看見了救星一般,小跑着過去。

宋漪除下頭上帷幔,露出清秀的臉龐,盈盈一笑:“我母親來找王妃說話,我便跟來了。”宋漪的母親與肅王妃是表姐妹,偶爾會來串門。

“你來得正巧,幫我個忙可好。”熙藍挽着宋漪的胳膊,将她拉進杏棠齋。

“又要我幫你寫功課是不是?”這已不是熙藍第一次找她代筆,她的功課十之有八都是宋漪寫的。

熙藍咧嘴笑着:“宋二姐姐最聰明了,你要是不幫我,多福的手掌可該讓鐘先生打壞了。”

“多福?”宋漪停下腳步,秀眉微動,“可是那個與頌王一起擒了賊人的姑娘?”這件事情已在半日之內傳遍長安城,并着她打頌王的事情一起被熱議,人人都誇頌王胸襟寬廣、知人善用。

“就是她,就是她。”熙藍甚是得意,扭頭招手讓岳珈上前來。

岳珈微微福身朝宋漪問好,宋漪擡眸看她,不免有些訝異。本以為習武的姑娘應當生得壯碩粗魯,卻沒想到是這般眉清目朗,姿容能将大半個京城的姑娘壓下去。若是仔細妝扮起來,怕自己這個長安第一美人也不是對手。

雖然心中驚訝,但宋漪臉上依然笑得得體,繼續與熙藍朝書房走去。

“說吧,鐘先生又給你布置了什麽功課。”宋漪問道。

熙藍嘻嘻笑了笑,說:“《孟子》盡心篇的感悟。”

宋漪早已熟讀四書五經并二十四史等,詩詞歌賦亦不遜男子,不僅是長安第一美人,更是第一才女,一篇感悟自然難不倒她。她道:“我幫你寫便是了,你且玩去,留個丫頭幫我準備筆墨便可,省得你在這兒悶着又擾我思緒。”

“好。”熙藍更加歡喜,在這兒看她寫字确實無趣,正好可以去母親那兒找表姨母。于是便将岳珈留下,自甩着袖子離開。

岳珈取了墨錠研墨,宋漪坐在一旁用茶,問她:“聽聞頌王用你引出了采花賊人是嗎?”

岳珈應了聲是,低着頭繼續磨墨。

“頌王是如何制服賊人的?”宋漪仰慕頌王已久,卻又沒多少機會能見上,今日跟着母親來肅王府,也是想聽一聽頌王的威風事跡。

岳珈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宋漪,宋漪聽得入神,心底對頌王又多了幾分崇拜。

“墨磨好了。”岳珈放下墨錠,請宋漪動筆。宋漪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與披帛,走過去看了一眼硯臺後擰起眉心,并無入座之意。

岳珈不解,看了看那方硯臺,仍不知有何處不妥。只聽她的丫頭問雅說道:“我們家姑娘寫字只用辟雍硯,墨汁要将油煙墨和松煙墨摻着用,筆必須是狼毫。你這些東西,我們姑娘可寫不出字。”

岳珈哪裏知道宋二姑娘寫字還有這麽多講究,只得按着問雅所說重新準備。

文房四寶準備妥當後,問雅先過去瞧了一遍,自将墨硯的位置調了調,才向宋漪說:“可以了。”

宋漪方起身過去,抻着衣裙緩緩坐下,提筆蘸墨。

岳珈微微側頭去看她寫的文章,宋漪的字是蠅頭小楷,字跡工整娟秀,看着賞心悅目。

“你看得懂嗎?”問雅輕蔑說道,“還不去添茶,真沒眼力。”

岳珈讪讪應是,忙去給她沏茶。待她将茶端上來時,宋漪早已離去,只在案上留了篇文章。

熙藍從肅王妃處回來,歡喜地照着宋漪的文章重抄一遍,心說鐘先生看了這文章定要去向父親誇她長進了。

次日上課時,熙藍早早到了毓秀堂,雙手将文章交給鐘白,期待着他的誇獎。

鐘白捋着山羊胡子看她的文章,初時确有欣慰神色,後來卻又黯下來了,最後轉為了怒意。他将那文章用力往桌上一拍,面朝着岳珈斥責道:“這文章是宋二姑娘所寫吧?”

熙藍訝得雙眼圓睜,怎麽就被發現了?

鐘白氣得胡子發顫:“人家祖父的名諱裏有個‘謹’字,通篇文章但凡出現這字都是減了兩筆,你竟連這也照抄!”宋漪也曾是鐘白的學生,一眼便看出這是她代的筆。

岳珈暗叫不好,瞧這先生氣得面色漲紅,今日怕是不只十個手板了。

“老夫知你無心治學,也不勉強你學得宋二姑娘那般本領,可你這般……這般……”鐘白急促喘氣,捋着自己的心口半晌緩過了勁,搖着手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老夫教不來,這就去向肅王請辭。”

言罷便要出去,熙藍吓得趕緊跑上去,張開雙臂擋住門口:“不行,您不能去!”她父親的身體本就不好,要是知道自己把鐘先生氣跑了哪,豈不該加重了病情。

“多福,快把人綁起來。”熙藍朝着岳珈喊道。

岳珈一臉驚愕,立在原地沒動。倒是鐘白聽了這話愈發氣惱,別人三顧茅廬請他當先生他都推拒了,在這毓秀堂裏反倒還要被自己的學生綁起來,真真是欺人太甚。

他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指着熙藍說不出話來,斜着身子踉跄兩步,忽地倒下了。

岳珈怔營,這禍又得記她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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