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誘餌
一輛華蓋馬車行駛在長安大街上,碧綠流蘇悠悠晃動,車前銀鈴清脆作響,引得路人駐足而望。
一名身着紅裙的明豔婦人袅袅娜娜走出馬車,腰間環佩相撞,發出铮铮響聲。婢女攙扶她進了一家香料鋪子,不看別的,點名只要店內最昂貴的月宮香。
這是京畿衙門辦案三月來所得到的唯一線索,受害的九個婦人都喜歡用這鋪子的月宮香。岳珈對香料一無所知,聞着只覺香得嗆鼻,卻不得不佯裝歡喜,豪氣地擲了一錠金铤出去。
為了足夠招搖,岳珈徒步走在長安大街上,馬車跟在後頭。她在蜜餞鋪買了些果脯,又去成衣鋪量身做衣裳,最後在金器行挑了只簪子,才坐上馬車,往喜迎客棧投宿去。
近來發生的案子中,被害的都是外地女子,有住客棧的也有住驿館的。岳珈住的房間是元荊提前安排好的,左右客房裏均有金吾衛喬裝入住。不過,據說幾次案件裏,受害人隔壁的住客都不曾察覺到有什麽動靜。這也是元荊讓岳珈來作餌的原因,萬一金吾衛沒有發現,至少她能自保。
岳珈吹熄燈火,卧在床上裝睡。她的床頭緊貼隔壁客房,牆上鑽開一個小洞,一根細長竹竿貫穿兩間客房。一頭藏在岳珈的被褥裏,一頭綁着鈴铛。待采花賊入屋後,只需拉動竹竿,兩面的金吾衛就會沖進來抓人。
她無聲打了個哈欠,走了一日的路困倦不已,躺在高床軟枕上卻不能入睡,委實折磨。
到了宵禁時辰,商鋪打烊行人歸家,長安街上一片寂靜。岳珈往自己腿上一擰,強行将睡意驅散。身旁的竹竿輕打了三下床板,這是詢問情況的訊號。岳珈拉扯了兩下,意為一切正常。
夜色越深,岳珈睡意反而越淺,偶爾聽見一絲窸窸窣窣的鼠叫聲都能牽動神經。她不停幻想着若采花賊來了該如何對付,不知那人身手如何,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來。
五更三點,渾厚的報曉鐘聲悠悠響起,宵禁解除,城門大開,但天色依然如墨汁一般。床上的竹竿又再敲打,岳珈仍是拉了兩下。天就快亮了,岳珈猜想那采花賊大約是不會來了,放心地翻了個身,松了松腿腳。
才剛松懈下來,隐約聽見門外傳來一絲響動。她立刻停下動作朝房門望去,借着薄薄淡淡的月光,只見一根薄鐵鈎從門縫插入,斜斜紮進門闩,一扭轉,門闩便開了。
這一切僅在剎那之間,可見是個老手。岳珈慌忙閉上眼睛,被子裏的手摸索着尋找竹竿。
來人腳步極輕,入了房內又将房門無聲關上。
岳珈的眼皮微微顫動着,心髒狂跳不止,隐約感覺到那人已朝自己走來。被子裏,搜索竹竿的手不敢有太大動作,元荊說若是打草驚蛇讓他逃了,下次便再用不了這引蛇出洞的計策。
在她指尖觸碰到竹竿的那一剎,猛地被一塊粗布捂住了口鼻,一股嗆鼻的氣味襲來,岳珈驟覺神志飄忽,雖已及時屏住呼吸,手上卻已沒了拉動竹竿的力氣。
那人拿開了粗布,發出一絲輕笑。岳珈暗叫不好,竹竿才剛動過,下次詢問情況也不知是在何時。她如今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喉嚨也發不出聲音,這采花賊若是要對自己做什麽,她就只能任他魚肉了。
Advertisement
宵禁剛除,巡街的金吾衛散了,但人們卻還在貪戀夢鄉,萬籁俱寂更勝之前。
隔壁客房內的元荊猛然站起身,吓得身邊兩個神游太虛的金吾衛,慌忙調整站姿。從宵禁解除到街鋪開張百姓出門約莫有半個時辰的間隙,這一段時間正是犯案的最佳時機!待街上熱鬧起來,采花賊再混進人群之中,金吾衛根本無從尋找。
他快步走近牆角那根細竹竿,向上一擡,略有阻滞,連拍三次,半晌沒有回應。
岳珈的手背被竹竿抽打了三下,雖然又麻又疼,心裏卻是一陣狂喜。她睜開雙眼,只見一雙老樹盤根般的手往自己衣領處靠近。
見她睜眼,采花賊動作一頓,繼而又是一聲輕笑,說道:“醒了?爺更喜歡。”在他的手即将觸到岳珈雪白的脖頸時,房門忽地被踹開。
門外,元荊負手而立,身後站着八個金吾衛。
采花賊的手又一次停住,性命攸關之際自然沒了采花的想法,本欲跳窗而逃,卻發現客房用的是直棂窗,房門是唯一的出口。情急之下,他拽起了床上的岳珈,将一把冰冷鋒利的匕首抵在頸上。
“把人放開。”元荊聲音冷冷,見岳珈站不穩腳,又見地上躺着一塊不屬于這客房的粗布,已猜出他使了迷|藥。
“都讓開!”采花賊大喊,架着岳珈朝前走。岳珈身上的力氣只恢複了三成,只能被他當肉盾使。
元荊擡起手掌,示意金吾衛們後退,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都滾回房裏去!”采花賊仍不滿意。
這回,元荊卻并不妥協。沒有他的指令,金吾衛自然不會妄動,個個手握刀柄嚴陣以待。
“放人,我讓你走。”元荊惜字如金。
采花賊自然不肯,冷哼一聲:“你當老子傻的嗎!放了她,我還怎麽走得了!”他手上加重力道,岳珈的白頸多了道傷痕,殷紅鮮血緩緩淌出。疼痛,讓她的多了幾分清醒。
元荊目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擡起手掌讓金吾衛退回房內,自己卻背着手立在原地。
金吾衛有序又迅速地退回客房,整齊的腳步聲驚醒了客棧其他住客,見是官家行事都不敢胡亂攙和,只半開着房門,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你為何不走!”采花賊眼皮跳動,狠厲威吓,“想逼我殺了她嗎?”他的手一抖,岳珈頸上傷痕更深,痛苦蹙眉。
元荊不為所動,道:“你捉的不過是個罪奴,殺便殺吧。”
“唬誰呢!”采花賊不信,這等容貌的女子怎會是罪奴。
“不信你就動手吧。”元荊鎮定自若,篤定他不會毀掉自己的救命稻草。
岳珈頸後吹過一陣寒意,若是這人真動手了,她豈不一命嗚呼了。正腹诽元荊草菅人命時,卻見他右手收在背後,左手朝前垂下,五指一根根緩緩收起。
五、四、三、二、一。
在他手掌成拳之際,岳珈猛然抓住采花賊握匕首的胳膊,頭朝後仰,狠狠磕在他眼眶上,迅速将匕首奪下。
元荊迅速出招,那采花賊的反應倒也不慢,拽起床上的被褥朝他丢去,閃身要往外逃。岳珈握着匕首朝他刺去,采花賊倒退兩步,又撞上元荊的拳頭。
雙拳哪敵四手,不消片刻那采花賊便被元荊按在地上。他以手吹哨,金吾衛們立刻入內,将人綁了起來。
“送去京畿衙門。”元荊拍了拍褶皺的衣袍,賊人落網,他便打算功成身退了。轉身看見岳珈頸上還在滲血,領上染了片暗紅,便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給她:“按住傷口。”
岳珈頗為意外,怔了半晌才接過帕子道了聲多謝,自捂住傷處。好在傷口不深,過幾日就能愈合了。
元荊擡眸望着窗外漸明的天色,該去上朝了。又朝岳珈道:“你且先回去,過後自有賞賜。”
岳珈福身應是,她倒不稀罕什麽賞,只求他忘了自己打過他的事情,往後別再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