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疑心

第33章疑心

岳珈抱着手抄《萬裏奇聞志》回到肅王府, 徑直往元照韞的千竹苑去。

燕碧瞧見了她,甩着帕子走過去,将她攔在苑門口:“你在這裏做什麽?可還沒到上課的時辰。”

“我找世子爺有事。”她迫不及待想把這書給他, 等不及到夜間上課時再來。

“爺不在。”燕碧冷冷道。

“那世子爺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燕碧知道元照韞是去了老王爺院裏,故意不肯告訴她。

岳珈略顯失落,燕碧又問道:“你找爺有什麽事?”

“有東西要交給世子。”

燕碧看向她懷裏的書, 伸手要搶:“我幫你給爺就行了。”

岳珈護着書後退,燕碧碰也沒碰着。她道:“不勞燕碧姑娘了, 我在這兒等着。”她想親手将這書送給他。

燕碧知道岳珈身上有功夫,和她硬碰根本讨不着好, 咬牙切齒地将苑門用力一關,把人關在外頭。

岳珈在苑外槐樹下等候, 日頭曬得人睜不開眼,額頭也沁了汗珠。因怕手上的汗沾濕了書,便取了帕子鋪在地上,将那書放在上頭,目不轉睛盯着, 生怕起了風将那磚塊似的書刮跑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總算等到照韞回來。她忙将那書抱起, 輕拍封頁上的灰塵,朝照韞走去。

“岳姑娘找我有事?”

岳珈雙手将那書遞到元照韞面前, 心口起伏着,道:“這個是給公子的。”她不敢提這是她手抄的書, 雖然她抄寫時已仔細将每個字都書寫端正,但仍怕他會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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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照韞看着封頁上的五個字, 笑道:“可巧, 今早我與幾個同窗小聚, 有個友人提起了這書,還送了我一本。”

岳珈黯然,世事怎就如此巧合。她苦尋不得,好容易抄完了,卻已有別人贈予了他。

“多謝姑娘為我尋書。”元照韞道,“這書是佳作,既然姑娘也買了這書,不妨留下一看。”

“好。”岳珈仍舊低落,怕被元照韞看出來,匆匆抱着書離開。

綿綿笛音萦繞在佳音樓裏,公孫屏玉指起伏,将樂譜上的墨汁化作醉人音調。

岳珈跟着她一同吹奏,雖已能成調,但始終不夠火候,這點技藝如何好去金府獻醜。

“你這是要給誰獻藝,這般着急要學?”公孫屏問道。岳珈比新來佳音樓的那幾個小丫頭刻苦百倍,可音律之事刻苦未必就能奏效。

“一個老爺子。”岳珈說道。欠了人家的,不早些還上總覺渾身難受。

“誰家的老爺子這般蠻橫,平康坊裏多的是會吹曲的,難為你辛苦學了吹予他聽。”

“是我自己答應的。”岳珈悔不當初,早知如此該去給他打幾頭野味還人情,再不濟幫他洗衣做飯打掃院子也好。如今曲子學不好,去了丢人現眼,不去又失信于人。

公孫屏喝着茶,又問她為何給自己攬了這麽個活兒,岳珈便将事情原委告訴她。公孫屏在風月場裏打滾多年,一聽便覺有詐。

“你說的那戶人家我是知道的,金老爺是個學究不假,可他一無官職二不從商,一家老小全靠祖上留的幾畝薄田過活,哪來的家底聘禦廚做菜,更別說荔枝這等稀罕物。”

她這一說,岳珈也覺不對勁。再一想這是薛聲引的線,莫非又與元荊有關?可若是元荊,為何不直接相見,還要讓她學笛,他明明甚是嫌棄她的笛音。

雖然有所懷疑,但直接去問元荊又不大妥當,去那金府裏問就更不妥了,萬一是她想多了,豈不更加難堪。思來想去,還是去問薛聲最為妥當。

岳珈去了穆國公府,薛聲正好在家逗狗,聽門僮報說她來了,估摸着是為金府的事情,便讓門僮領她到偏廳相見。

薛聲又陪大黃玩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往偏廳去,透過萬字花窗看見岳珈的背影,薛聲停步,黯然感慨了片刻後,才又邁開步子。

“稀客呀。”薛聲笑着跨進去,“來謝我的?”

岳珈正愁不知該如何問他,提起道謝她便說道:“正是呢,多得國舅爺幫忙,我才能尋得那本書,特地登門道謝。”

“空手來?”

岳珈啞然,她來時可沒有道謝的打算。

薛聲笑道:“與你說笑而已,不必當真。”言罷擺手請她坐下,自端起茶杯飲茶。

“除了謝你,我還想向那位金老爺道謝。”岳珈問道,“你可知金老爺有何喜歡?”

“我怎麽知道。”薛聲道,“只是托人打聽了才知道他那兒有書,就讓谷雨帶着金子去了,我并不曾見過他。”

“那你總該知道他家裏做什麽營生,有什麽親眷吧?”

“我打聽這些做什麽?”薛聲裝着傻,“你打聽這些做什麽?”

岳珈又說不出話了,她不擅扯謊。

“他對你不規矩了?欺負你了?”薛聲神色緊張,“我這就帶我把金府給砸了!”

“沒有沒有。”岳珈忙道,“人家待我挺好的。”

薛聲松了口氣:“那就好,吓我一跳呢。”說着又将話題引開:“快開飯了,你要不留我這兒吃了再走。”

“我該回去了。”

“行,我讓人送你。”薛聲高聲喊門口的立秋進來,就這麽輕輕松松把人給打發走了。

岳珈出了穆國公府,走過了兩條街才想起來自己什麽也沒問着。心裏的疑團仍不能解開,正懊悔時,可巧看見了金府那個丫鬟。

那丫頭提着一個竹盒,步伐匆忙,神色鬼祟,岳珈悄然跟在她身後,想看看她這般偷偷摸摸的是要去往何處。

小丫頭警覺得很,時不時回頭張望,七拐八拐險些就讓岳珈跟丢了。

她鬼鬼祟祟走進一個狹小破落的宅子,過了一會兒又紅着眼出來,手上竹盒已不見了。

岳珈見她一副傷心模樣,便從角落裏走出來,快步上去裝作是碰巧遇見。

“咦,真巧,姑娘也在這兒呢。”岳珈的話音略顯生硬,好在那丫頭并沒起疑,低頭擦拭淚痕,帶着哭腔回了她句“真巧”。

“姑娘這是怎麽了?”岳珈瞥見她手腕上有道紅印,像是剛被誰掐的。

那丫頭委屈得說不出話,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看得岳珈心頭一緊,不再惦記着懷疑金府,真心關切她:“誰打你了?能不能告訴我?”相識一場,若有能幫得上的她也樂意幫她。

“是我娘打的。”小丫頭哭着說道,“我娘只疼我兩個哥哥,總罵我是賠錢貨,還說要把我賣去平康坊。”

“你不是已經在金府當差了,怎麽還要賣你?”

“我的工錢,根本就不夠還兩個哥哥的賭債。”小丫頭越哭越急,嬌小的身子哭得顫顫,教人心疼。

岳珈想了想,道:“我那兒倒有些值錢的東西,你等着,我去當了給你。”她之前得了不少賞賜,全堆在屋裏落灰。

丫頭搖頭:“沒用的,賭性難移,再多的錢也不夠他們用。”

可是除了銀子,還能有什麽辦法。

“姑娘,你能不能幫我去求求我家老爺?”她道,“只要老爺肯把我買下來,我娘他們以後就打不了我的主意了。”

“為何要我去求?”

小丫頭啜泣着:“我們老爺向來不買丫頭,他脾氣又古怪,我與他提過,他不肯。不過他一直說覺得和你有緣,說不定你能勸得動他。”

岳珈納罕,她去抄個書怎就成了有緣,道:“可我這麽去求他,會不會太過唐突了?”

“其實老爺很好說話的,他還念叨着您沒去府裏抄書,那荷花都開得不如之前了。”她道,“您上回不是說要給他吹笛子嗎?順道幫我提一句,若是不成,我也死心了。”

“可我的笛子還沒練好。”岳珈本想再多練上一兩個月,至少能精通一首再去金府。

“老爺就聽個熱鬧,能吹得響就成。”

岳珈咋舌:“你們老爺不是個學究嗎?怎麽會是聽個熱鬧。”金府水榭還有人彈琴呢。

“老爺就是覺得府裏冷清才聽聽曲,其實,譜子都看不懂呢。”

岳珈越聽越覺稀奇,天底下還有這般古怪的人。再一想,若金府真是元荊設下的,她吹得難聽他也不是沒聽過;而若這些都是真的,那她幫這姑娘去說個話也是救急了。

岳珈跟着丫頭去金府,小丫頭洗幹淨了臉,去禀報老爺岳珈來了。岳珈坐在小廳裏握着玉笛忐忑不安,她還是第一次在人前獻藝。

不多時,小丫頭扶着一個鶴發老者進來,岳珈起身朝他問好。金老笑容和藹,請她坐下說話。

“得蒙先生借書謄抄,又盛情款待,在下甚是感激。上回與先生約定以曲還恩,今日特來獻醜。”

“不急不急。”金老說道,“我又備了幾樣甜點,姑娘先吃些。”

岳珈現下哪有心思吃東西,只想快些把曲子吹完,便道:“吃多了不好吹笛,還是請先生先聽我吹一曲吧。”

“也好,也好。”金老擺手道,“姑娘請。”

岳珈掌心已沁出了汗,捏着玉笛的手不住顫抖,她第一次打突厥人的時候也沒這般緊張。

小廳的西牆是堵薄牆,元荊靠在牆上聽着隔壁傳來顫抖艱澀的笛音,心中暗暗發笑。

金老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岳珈不得不相信那丫頭所說,他真的只是聽個熱鬧。

一曲罷,金老拍手叫好,讓丫頭給岳珈送茶。

小丫頭悄悄給岳珈使眼色,岳珈會意,便道:“先生喜歡就好,其實,我今日來還有一事。這位姑娘……”她還未将話說完,金老已明白了:“小玉托你來說情是不是?”

小玉猛地跪下,央求金老。金老笑着讓她起來,道:“既然這位姑娘說話了,你下去找管家簽契便是。”

小玉千恩萬謝,一抹眼淚便跑出去了。

“姑娘一定是奇怪,我為何待你這般好,是嗎?”金老道,“其實是因為姑娘特別像我早夭的女兒。”

岳珈詫異,聽他說道:“我的女兒,她最喜歡的就是那本《萬裏奇聞志》,平常特別喜歡吃甜食,所以每回姑娘過來,我都照着她的喜好給你備了吃食。實在是思女情切,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金老滿面滄桑,眼中含着熱淚,情真意切。岳珈心裏的疑雲全數散了,反而同情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姑娘,往後能否常來這兒吹個曲給老夫聽一聽?”

“只要先生不嫌我吹得難聽,我自然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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