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生辰
第40章生辰
一夜風雪過後, 長安街道覆了層潔白。岳珈深一腳淺一腳緩慢行走,一輛馬車遠遠追上,車簾挑起, 露出半張俊逸的面容。
“去金府?”薛聲道,“路不好走,我送你。”
今日正逢朝廷休沐, 又是這般天氣,連照韞都免不得偷閑, 這位薛國舅反而清早出門,走這麽條偏僻路。既然他有心送自己, 她也沒必要拒絕。
岳珈坐上馬車,薛聲将手爐給了她, 又在袖子裏掏了半天,尋出一方巴掌大小的木盒,道:“你如今也不缺什麽好玩意了,不知道該送什麽賀你生辰,正好從南邊淘來這香料, 全長安獨此一份,也算稀貴。”
“我用不上這個。”
“女兒家哪有不用香的。”薛聲硬塞給她, “還有個汝窯香爐,挺沉的, 晚些直接送去王府。”
岳珈拾起那木盒,上頭刻了個“珈”字, 雕工甚是拙劣:“你刻的?”
“當然。”薛聲甚是驕傲,“要不怎麽說是全長安獨一份呢。”
岳珈忍俊不禁, 欣然收下。
薛聲将她送到金府門口, 車夫先去敲開了門才讓岳珈下去。
金府裏已在張羅她的生辰宴, 岳珈本無意慶賀,拗不過金老爺非得給她辦這宴席。
她在長安沒什麽朋友,免了大擺宴席這一項。但金府裏人手不多,岳珈不願太勞累小玉她們,早早便來幫忙。
午間小玉給她煮了碗長壽面,熱騰騰吃下肚,身上暖洋洋的。想起往年在家都是哥哥下廚煮的長壽面,哥哥不擅廚道,煮的面不是夾生就是熟過了頭,可卻別有一番滋味。明年今日,應當就能再嘗到哥哥的手藝了。
外頭放了晴,小玉拉她踢了會兒毽子,近黃昏時又去沐了浴,換了身新裁的纏枝紅緞裙,說是今年長安最時興的樣式。
小玉抱了個香爐進來,燃了薛聲送的香料,滿屋清香。又仔仔細細為她上了妝,邊描畫花钿邊嘆說:“姑娘生得真好看,配這紅妝更是好看極了。”岳珈在長安養了一年,臉上豐腴了也紅潤了,愈發光豔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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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頓飯而已,何必這般麻煩。”岳珈忍着哈欠,妝點了半晌已有些犯困了。
“這可是生辰呢,妝扮得好看些,天上的菩薩看着高興,許願也靈驗些。”
岳珈笑了笑,這是什麽歪理。
小玉還在精心幫她搭配首飾,前廳傳話說宴席擺上了,岳珈才脫了難似的從屋裏出去。
金老爺坐在席上,閉眼聽戲子咿呀,手指打着轉,岳珈進來了他才睜開眼,招呼她坐下:“外邊起風了,先吃盞酒暖暖身。”
小玉幫着斟了熱酒,桂花香氣瞬地湧了出來。
“可惜府裏人少,只咱兩個吃席冷清了些。”金老爺夾了粒圓潤的花生入口,就着酒下肚。
岳珈将酒為他滿上,道:“我在長安無親無故,不如請幾個您的舊友來?”岳珈在長安結識的,不是皇親就是國戚,自然是請不得的。
“我那些老朋友,不是在老家就是在土裏。”金翁是個豁達人,明明是句悲戚的話,卻說得輕松,“而今還能有你陪着吃酒,已甚欣慰。”
伶人們唱了兩折戲後便散去了,管弦聲一停,越顯得偌大的花廳冷冷清清。
不多時,外頭門僮來報,說有位公子的馬車正壞在府門口,想進屋借杯熱水喝,好等仆人換了馬車來接。
“請進來吧,正好熱鬧熱鬧。”金老爺說道。岳珈也覺甚好,多個人陪金翁飲酒說話,他能高興些。只不知是誰家公子馬車壞得這般巧。
及至那位公子入了廳,岳珈便了然了。
“晚輩見過主人家。”元荊客客氣氣給金老爺行了禮,又将臉轉向岳珈,佯作素不相識,“見過姑娘。”
岳珈面無表情,原以為她那日說的話他當真聽進去了,不來尋她,沒想到還是讨不來一日清靜。
金老爺高高興興招呼他入了席,岳珈本想問他,為何馬車壞了不策馬回去,但見他與金老爺聊得投契,便忍下了。
“公子經商?”
“做些布匹生意,混口飯吃罷了。”元荊應答如流,他這身打扮的确像商賈,腰上盤着金絲繡帶,手上戴着玉珠手串和瑪瑙扳指,一派富貴逼人的模樣,與平日判若兩人。
“公子可有妻室了?”
“有一未過門的心上人,不日便要完婚了。”
岳珈險些被一口魚肉嗆斷了氣,斜了他一眼,卻見他唇角帶笑,淡定說道:“到時定給阿翁和姑娘送上請帖,還望賞臉。”
“可惜了,可惜了。”金翁搖了搖頭,“老夫見公子一表人才,還想着撮合你與我這幹女兒。”
岳珈咳得愈發厲害了,元荊舀了半碗湯給她:“姑娘氣質出衆,将來必有好姻緣。”
岳珈順了順氣,索性答道:“承公子吉言了。”
金老笑着舉杯敬元荊:“承公子吉言,承公子吉言。”目光迷離,話音已帶了醉意。
岳珈忙勸他少飲一些,金老爺揚了揚手:“高興,多喝兩杯不妨事。”金老爺打了個嗝,身子逐漸往邊上傾,眼看便要摔下凳子,幸而元荊及時伸手扶住。
小玉緊走上去摻住金老爺,言道:“老爺已醉了,我先扶他回去休息。”
“我與你同去。”岳珈站起身,也扶住了金老爺。小玉卻道:“姑娘留下吧,總不好将客人撇下。”
不速之客,她巴不得能撇開他。可若真将人晾在這兒,她少不得要同小玉解釋,而她與元荊的關系,又該如何解釋?
小玉喊了管家過來,一同攙着金老爺出去。花廳瞬地靜了下來,岳珈望着窗外,只盼小玉早些回來。但一想金老爺醉成那般,她大約會先去廚房煮些醒酒湯吧。
“你方才吃得不多,寒冬裏餓肚子可不好受。”元荊打破沉默,往她碗裏夾了塊山藥。
岳珈沒動筷,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了窗外。
“惱我不請自來?”元荊又夾了塊牛肉入她碗中。
“王爺既知道,何必自讨沒趣。”岳珈沒有回頭,亦不敢回頭。
“自然是因怕你後悔。”
哪來的底氣?岳珈回頭看向他,元荊微微勾唇,道:“今日天晴,夜色分外好看,你不出去瞧瞧?”
雖然心底好奇,卻又不願遂了他的意。岳珈扭回腦袋,用手撐着擋住他的目光,繼續看着那長長方方的的窗戶。
元荊并沒再說什麽,順着她的目光望出去。
窗外的枯樹枝将視線切割得淩亂,但依然能看見點點光亮緩慢升起,似星光一般。岳珈定睛看了許久,原來是孔明燈。僅她這一小塊窗戶便能看見五六盞,想來屋外已是漫天了。
岳珈又再回頭,看着他眺望星空的眼睛:“這便是王爺要我看的?”岳珈臉上并未見多少喜色,雖說這漫天孔明燈定是十分壯觀,但他耍着王爺的威風如此大動幹戈、勞民傷財,卻實在教她高興不起來。
“我給長安每戶人家皆發了一盞孔明燈,孔明燈又稱祈福燈,數百盞燈一同祈願,盼北境安定,将士平安。”元荊收回目光,落在岳珈泛了紅暈的臉上,“想來老天爺應當沒你這般鐵石心腸。”
岳珈面頰發熱,她最大的心願便是大數能解突厥之患,哥哥平安歸來,元荊竟是讓全長安的人幫她祈願。
岳珈雙唇微動,也不知是該道謝還是道歉。
“時候不早,在下不便再叨擾了,不如姑娘送送我?”元荊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只要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好。
岳珈與元荊一前一後走在金府蜿蜒的青石路上。高高低低的孔明燈照亮了整座長安,無需再提燈籠,這光亮,似極了他們初見的上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