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勢

第39章失勢

岳珈與兄長分別多時, 所有消息都是經旁人之口轉述,一封家書于她而言珍貴無比。

此番元荊出征突厥,曾與岳琛密會商議戰事。元荊特意備了紙筆, 讓岳琛給她寫份家書。

岳琛讀書不多,字跡歪斜離散,更令岳珈覺得親切, 不覺落了兩滴淚珠,砸在紙上, 如有千斤重。

“我與岳琛計議過,按照如今的态勢, 最快明年開春,最遲到盛夏之前, 大數的兵馬便可踏平突厥王庭。”

岳珈聞言怔然擡頭,也就是說,再過數月,她便能見着哥哥了。

“多謝。”這聲謝發自肺腑,兩軍交戰生死關頭, 他竟還能想着為她帶這一紙家書。

元荊淡淡一笑,他要的并不是一聲多謝。他朝秋石道:“去備馬車, 送岳姑娘回去。”

秋石詫異,難得氣氛如此和諧, 王爺竟就這麽把人送回去了?大約是傷勢未愈,有心無力吧。

元荊自然是希望岳珈能多陪伴自己一些時日的, 只是看見她眼底那兩片青淤,于心不忍。

岳珈昨日匆匆從康織的婚宴上離開, 到了繡嶺宮後又為元荊的傷勢擔憂, 一直忘了該與熙藍交代去向。

然而熙藍卻也并沒為她擔心, 聽宋漪說她是随秋石去的,便猜想是他七皇叔悄悄回朝,将岳珈帶去私會了。

“咦,你回來了,七皇叔呢?”熙藍探了探頭,雖說七皇叔吃了敗仗不能風風光光班師回朝,可也不該是靜悄悄的。上回她大哥打了敗仗回來,也是一大幫人浩浩蕩蕩進了長安城門的。

元荊的傷勢關系着國局,岳珈自然不能透露,離開繡嶺宮時便已與秋石編好了謊:“秋石領我去看照丞,不曾見過你七皇叔。”

“騙人。”熙藍立刻就拆穿了她,“我昨日才見過他呢。”

沒料到熙藍這麽快就拆穿了她,岳珈還在想着如何圓謊時,熙藍卻又道:“罷了罷了,你不肯認我不逼你就是。不過呀,女兒家未出閣先與男子親熱,容易壞了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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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藍竟教導起了岳珈來,這話一點也不像出自她口。岳珈不再與她糾纏昨日之事,反問道:“郡主上哪裏學的這話?”肅王妃素日将熙藍慣做嬰孩一般,她的兩個哥哥更不會說這些不成體統的話了。

“是問雅說的。”熙藍道,“早晨宋二姐姐來府上,還問你可回府了,我聽見問雅說的。”

這般話怎能說給一個孩子聽,宋漪那般得體的人,身邊的丫頭卻如此不知輕重。岳珈忙與她解釋,大家閨秀切不可說出這等話。

三日之後,元荊回了長安,沒有人知道他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只知道他打了敗仗,皇帝陛下對他的臉色也變了。

入冬時,宮裏的德妃娘娘生了個小皇子,陛下老來得子龍顏大悅,以致朝野內外議論紛紛,都說頌王爺未必能順利登上九五之位,畢竟陛下從未立他為儲君。

小皇子滿月之時,陛下在宮中設宴,岳珈随熙藍入宮赴宴。

細雪飄飛,岳珈撐開傘遮在熙藍頭頂,扶着她下了車。正巧宋家的車馬也在宮門前停下,熙藍箭步沖進飛雪裏,岳珈緊跟了上去。

宋漪下了車,接過問雅遞上的手爐,朝熙藍微微一笑,卻不曾看過岳珈一眼,仿似毫無交情。

熙藍正與宋漪說話時,頌王府的馬車也到了。幾人皆朝那方向望去,宋漪見是元荊的馬車,便回頭催問雅進宮去,行動間甚是匆忙。

宴席上,因着衆多皇家長輩在,熙藍甚是局促,話也不敢多說半句,沒吃上幾口飯便停了箸。散席之後吵嚷着要去明月樓吃頓飽的,肅王妃念她方才在席上表現尚可,便允她去了。

明月樓小二領着熙藍與岳珈往雅廂去,正聽得有人在議論今日宮中滿月宴之事,熙藍好奇心重,停下聽那雅廂內的人說話。

“聽聞陛下對小皇子寵愛有加,才剛滿月,已請了幾位翰林每日誦讀《論語》給小皇子聽。”

“這有何稀奇,我可聽說呀。”那人頓了頓,熙藍聽得耳朵都豎起來了,那人繼續道,“你們可知,頌王兒時并非養在陛下膝下,而是在城外的小村子裏長大的。我聽說,頌王其實并不是陛下的血脈,只是冒名頂替的山野村夫。”

熙藍吓得捂住嘴,七皇叔竟是假冒的?

岳珈乍一聽也吓得不輕,但再一想,元荊的敗仗本就是假的,陛下定然知曉內情,怎會因此就冷落了他。陛下老來得子,疼愛小皇子也是常理,但若說這就定為儲君,未免兒戲。至于冒名頂替的說法,便更是無稽了。

“幾個醉漢的胡話,郡主切不可當真。”岳珈在熙藍耳邊低聲說道。

熙藍愣愣點頭,雙手依然捂在嘴上。直至到了雅廂,才忽然說話:“萬一,是真的呢?”

岳珈斟了熱茶給她,道:“頌王爺早年生活在太平村的事又不是什麽秘密,若是假冒,如何能瞞過陛下法眼。”

熙藍覺着有些道理,點了點頭,喝了口熱茶暖肚子,忽而感慨道:“七皇叔立下那麽多戰功,只不過是敗了一次,就被編排成這般。以往那些掙破頭想當頌王妃的,如今見了七皇叔都跟避瘟神似的呢。”

方才的滿月宴上岳珈也留意了,連久不在朝堂的肅王也有許多人敬酒,頌王那兒卻是冷冷清清。

“七皇叔如今定是難過極了。”熙藍想着,若是自己的兩個哥哥不搭理自己了,她必是要哭天搶地的。推己及人,七皇叔心裏應當是不好受的。

岳珈不自覺點了頭,輕聲嘆氣。

熙藍見了,推了推她的胳膊:“好多福,你是個講情義的,如今七皇叔這般,你去瞧瞧他吧。”

她這話一出口,岳珈立時冷靜了。頌王爺何等人物,如今這局面定是他刻意為之,哪有什麽需旁人同情的。倒是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他朝還不知會被頌王如何整治呢。

可熙藍滿眼憂色,是真心實意在關心她七皇叔的。去頌王府走一趟,安了她的心倒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

岳珈到頌王府時,元荊正在院中喝茶賞雪,甚是悠閑。見他氣色不差,岳珈心裏似有陣春風,把盤錯打結的柳絮都吹開了。

“熙藍有心了。”岳珈尚未說話,元荊卻已猜得她是被熙藍推來的,“天寒地凍,坐下喝盞茶吧。”

岳珈沒推卻,元荊心內微喜,關心他的又豈止熙藍一人。

岳珈捧着茶盞暖手,心中有話,猶豫着當不當說。元荊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自道:“近來我閑居家中,一是為了不令突厥起疑,二則,上回的傷委實不輕,需得靜養。可巧德妃誕了皇子,倒是令此事更加順理成章了。至于我的傷,調理了這些時日,已無大礙了。”

聽他說話氣力皆穩,想來傷勢确是好了。岳珈喝了口熱茶,元荊忽道了句“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冷不防驚得她被茶水嗆得直咳嗽。

岳珈捂着帕子,一頓一頓解釋:“我是,替郡……”

“替熙藍來的。”見她說話辛苦,元荊便替她把話補全,“我知道。”

岳珈順了順氣,起身朝他一福,還未說出告辭二字,又被他搶了話:“要走了?雪正大着呢。”

天公作美,方才還是零星雪沫,如今已是鵝毛大雪,将他們困在了院中八角亭裏。

極目望去,白茫茫分不出東西,岳珈只得又坐下。端起了茶盞又複放下,甚是局促。

“這雪一時怕也停不了,說說話時辰過得快些。”元荊喝着半涼的茶,既怕雪停早了岳珈着急要走,又怕雪下久了連累她着涼。

岳珈端起茶,仔細抿了一口,方啓唇問道:“王爺為何要造自己身世的謠?”岳珈想了一路,小皇子降生足以讓旁人相信陛下冷待他,何必多此一舉。

“不是我。”元荊淡定自若,“是康家。”

岳珈駭然,敬國公府康氏,德妃的母家。

元荊素來不滿三大世家依仗開國功勳蠶食朝廷,康家多番讨好無果,難得如今德妃誕了皇子,他又打了敗仗,康家人豈會錯失如此良機。

“王爺既知道,為何還任由流言中傷?”

元荊起身走向欄杆,負手而立,沉吟良久,方道:“身在此位,如行刀山,游火海,處處皆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無時無刻不得謹慎小心,就連枕邊之人也未必可信。若我父皇真的另立儲君,我求之不得。”

自他認祖歸宗,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将是未來的大數帝王。沒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他們皆以為這是樁天大的美事。

可若有選擇的餘地,他寧願如他二皇兄那般遠離朝堂,再生一個熙藍那般活潑的女兒,安心享受天倫之樂。

他這番肺腑之言從未敢向旁人吐露,唯有岳珈,令他覺得可信,可談真心。

岳珈望着他的背影,冷峻威嚴,當中卻不知藏了多少苦。

“我記得。”元荊回身,見岳珈因他的話面色沉重,便尋了別的話,“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有什麽想要的,本王送你。”

他若不提,岳珈自己倒是忘了。再有幾日便是她的生辰了,他們窮苦人家,比不得長安這些世家大戶,動不動大擺宴席,賀禮收了滿屋。記得以前在家中,桌上多道葷腥便算是慶過了,哪敢奢望什麽禮物。

“奴婢不缺什麽,不勞王爺費心了。”

“你不肯說,我才真得費心呢。”其實他心裏早有打算,不過随便一問罷了。

岳珈把氣一沉:“王爺不來招惹,便是最好的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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