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中計
第47章中計
黃沙在腳邊盤旋環繞, 阻攔着岳珈的步伐。清冽幹燥的空氣吸進鼻腔裏,熟悉中帶點疏離。
離開慶州一年有餘,她一直期盼回到故土, 卻未想過是為了見元荊而來。
一個清瘦白嫩的士兵領岳珈走進元荊的營帳,她攢足勇氣踏進去,打算将事情告訴他後立刻離開, 擡起頭卻見帳內空無一人。
“王爺還在巡城,姑娘再, 再等等。”那士兵低着頭,說話結結巴巴。他本是長安人, 在頌王軍中待了半載,聽了不少王爺的風流逸事。
士兵悄悄擡眼迅速掃過岳珈面頰, 說不出哪裏好看,只覺得眉眼間的氣韻與別個不同。
岳珈環顧營帳,與頌王府的恢弘相比這裏實在是簡陋,杯盞是粗陶所制,桌椅殘破甚至不如尋常人家, 唯有那張用兩根瘦竹竿撐起的牛皮輿圖是新繪的。
她站在圖前細看,方知原來大數疆域如此遼闊, 她疾馳多日才不過走了半臂長的距離,從長安往南還有那麽大一片土地她不曾踏足。
“那是泉州。”
岳珈看得入神, 竟不知元荊幾時入了帳。
元荊巡城時有士兵告知他,一位從長安來的姑娘有要事尋他, 身上還帶了他的玉佩。他猜測應是岳珈來了,卻想不出她為何而來。
他擔心她在長安遇上了什麽大麻煩, 當即快馬回營。一入營帳便見岳珈歪着頭打量輿圖, 指尖在泉州口岸打轉。
見她安好, 元荊才定下了心緒。但見她一身塵土,面色蒼白,暗覺心疼。
岳珈聞聲一驚,慌亂收回手指,一時間腦袋轟隆隆作響,竟忘了自己要與他說什麽。
這些日子她時常會在夢中見到他,七零八落的夢境擾得她心煩意亂。她也說不清自己對元荊是何心意,雖怨他仗勢逼人,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對自己甚是用心。
岳珈依舊面朝着輿圖,不願直視他深海般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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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臨海,梯航萬國,舶商雲集,繁華不遜長安。”元荊走進營帳,目光在輿圖上停留了片刻,方問岳珈道,“你來找我,是長安出了什麽事情嗎?”
岳珈回過神來,暫抛那些不該有的思緒,将康寶豐之事一一告訴他。
元荊聽得康寶豐逼她成婚之時,牙根緊咬,敬國公這算盤倒是打得響,看來康家是留不得了。只沒想到元照彥平素任性散漫,關鍵時候倒能分得清利害,稍加磨砺或許能堪大用。
“此事薛聲處理得很好,你不必擔心,敬國公沒那個膽量。”元荊道。康家是大數的開國功臣,即便權勢不如從前,也還能保住錦衣玉食的勳貴日子。若真叛去了突厥,怕只有吞風飲黃沙的份了,敬國公那把老骨頭如何受得住。
岳珈嗯了一聲,只覺局促不安,目光在地上掃了一圈,不知該落在何處。
“你哥哥現在很好。”元荊看着落在她發上的細葉,想與她多說幾句話,搜腸刮肚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岳珈又嗯了一聲:“事情,順利嗎?”
“嗯,多虧有他的消息我們才能燒了突厥糧倉,還知道他們混進了大數打劫百姓。”
元荊說完,帳內又安靜了下來,空氣似停止了流動,呼吸也變得艱澀困難。岳珈沉默半晌,方道:“那,我先告辭了。”
她低頭朝帳外走去,元荊忽又說話:“你去哪?”
“回家看看。”當初她匆匆被押往長安,許久不曾歸家。既已回到慶州,自然該回去向父母磕頭上香。
“不可。”元荊攔道,“慶州認識你的人太多,若你此時回去難免惹人猜疑。”岳琛投敵、岳珈獲罪之事慶州人盡皆知,若是被潛在城內的突厥細作發現她,後果堪虞。
岳珈駐足,沉吟良久。此刻她确實不能出現在慶州,卻也不好再回長安。
“天色不早,你且在此住下,明日我派人送你去寧州暫住。”即使快馬加鞭也需半日才能出得了慶州,再尋個能落腳的客棧也需費此時辰。她已日夜兼程趕來,再奔波一趟只怕身子吃不消。
岳珈望向帳內僅有的一張簡陋小床,忙不疊搖頭:“我自去寧州尋一處安置便可,不勞煩王爺了。”
“我今夜會去巡城,你放心住下便是。”其實他也甚少在營中就寝,身處邊地,越是深夜越有可能埋藏危機,片刻不可松懈。
“不必了。”雖然連日趕路很想躺下好好睡一覺,但岳珈實在不願再領他的情。
岳珈又要離開,元荊拉住她的手腕,她動作停滞,他連忙松開手。
面對千軍萬馬時他尚可果決向前,對着她,他卻怯懦了。就像城牆邊上那株蒲公英,總怕靠得太近會将她吹散。
元荊還未想好如何勸她留下休息,秋石忽然闖進了營帳。
秋石審訊突厥細作有了結果,立刻趕回來向元荊彙報,一時忘了岳珈也在。
他連忙轉身要走卻被元荊喝住,瞬地像被扼住後頸的雞崽,畏畏縮縮轉回身。
“說。”元荊命令道。
秋石戰戰兢兢,下巴使勁往脖子上貼,像是頭頂有個巨雷即将炸開。他将細作供述的事情簡單複述,說話間隙眼睛悄悄往上勾。只見王爺負手而立,含情脈脈望着岳珈的後腦勺,似乎并沒在聽自己的彙報。
“傳令,左營騎兵今夜随本王往鬥獅山剿滅突厥賊寇。”這樣一夥不成氣候的宵小原本犯不着他親自領兵,但為了讓岳珈安心留下,殺雞未必不可用牛刀。
秋石正專心觀察王爺的眼神,仍怵在原地,元荊咳嗽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出去傳令。
岳珈知道元荊的用意,她道:“王爺不必如此,不論你今夜是巡城還是剿匪,我都會離開慶州。”
元荊本不想強人所難,但她那發白的面色教他如何能放心得下。為了留下岳珈好好休息,元荊不得不重提舊事,哪怕讓她再怨自己一回:“當日你求我救照韞出獄,尚欠我一日光陰。今夜你留在此休息,我們便算是兩清了。”
想起當時之事,岳珈心生怒意,賭氣道:“好,我留下。”兩不相欠,極好。
是夜,岳珈躺在小床上輾轉難眠。秋石領着幾個元荊的親信守着營帳,灰黑的人影在帳布上來來往往,晃得人心煩。
她想,元荊此刻應當已經到了鬥獅山,不知是否已擒住了細作。
可這與她何幹呢?
岳珈翻過身,又想起他們一起看過的并蒂蓮,想起他為她放的漫天孔明燈。
“我為何要想他?”岳珈自言自語,心煩得厲害,扯了被子蒙住頭,想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可被窩裏隐約留着他的氣息,更令她心神不寧。
她将被子踢到角落,緊了緊衣裳閉上了雙眼。但腦子裏仍舊環旋着他的聲音,揮之不去。
煩悶之下,索性換上了元荊為她準備的士兵服飾,到營帳外散步。
秋石領着她在軍營裏逛,細細介紹元荊在軍中需打理的大事小情。岳珈安靜聽着,不曾打斷。
原來上至行兵布陣,下至兵将每日的夥食,都需他勞心。
他們在營中走了半圈,原本安靜的軍營忽然喧鬧了起來。
“王爺的營帳起火了!”有士兵叫嚷着。岳珈一驚,回過頭時已見火光沖天。
火勢如此兇猛,顯然是有人刻意縱火。
巡夜的士兵趕去救火,呼喊聲與腳步聲糾纏在一起。休息中的士兵也從夢鄉驚醒,迷迷糊糊不知所措。
還未等大火撲熄,四面八方傳來了洶湧的沖殺聲,竟是突厥人趁夜偷襲!
“姑娘快躲起來。”秋石忙将岳珈往角落處推,一個姑娘家若是落進了突厥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岳珈毫無怯意,她一直恨自己是女兒身不能從軍為父報仇,今日既然穿上了戎裝自當與營中将士共進退。
火光之中,數千突厥兵沖入營中,左劈右砍。潺潺鮮血,流淌在黃土上,分不清是突厥人的還是大數人的。
怒吼與哀嚎聲響徹雲霄,直至天明時方停歇下來。
突厥人沒料到大數軍營防備如此森嚴,讨不着多少好,只得狼狽退兵。而大數這邊,因主帥元荊不在軍中,又忽逢敵人偷襲,軍心不穩,死傷甚是慘重。
“咱們贏了。”秋石嘭一聲癱坐在地上,擡頭看着岳珈染了血的清瘦背影,心中不禁敬畏起來。若換成旁的姑娘,見了如此情景不知該哭成個什麽樣子,而岳珈,方才還替他擋住了一刀。
岳珈環望遍地的死傷士兵,想起了在吞天谷為國捐軀的父親。
吞天谷!
岳珈猛然醒悟,突厥人選在今日偷襲未免太過巧合。鬥獅山的賊窛怕只是圈套,為的是削弱營中兵力便于偷襲。只是他們沒想到元荊會親自領兵,才多此一舉燒了營帳。
而離鬥獅山緊鄰吞天谷,吞天谷地勢複雜,遇上霧天極易迷失方向。當年她的父親所在的軍隊正是被突厥兵引入了吞天谷,有進無出。
若真是突厥人故技重施,元荊豈非身陷險境!
“秋石,快!整饬未受傷的士兵,随我去尋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