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瘦馬
第65章瘦馬
除夕剛過, 煙花爆竹的味道還彌漫在長安大街上。馬車碾過滿地紅紙,停在了太子府門前。
岳珈躍下馬車,接過公孫屏遞給她的酒埕, 心裏仍舊沒什麽底,站在原地愣了會兒。
公孫屏唉了一聲,剛要開口訓她, 太子府的門打開了,公孫屏連忙噤聲, 縮回馬車裏。
府裏出來的是個臉生的中年,滿面堆笑, 聽口音似是南方人。
送他出來的是秋石,秋石出門時眼尾已看見了岳珈, 但卻沒理會她,待送走了那客人才過來向岳珈賠罪。
“縣主來了。”秋石主動接過岳珈手中的酒埕領她入府,邊走邊解釋道,“方才那人是侯貴妃的遠親,難纏得很, 太子都怕了他的。若是讓他知道您就是如今當紅的襄樂縣主,只怕也要纏着請這送那的, 一整個正月都沒得消停。”
岳珈低頭一笑:“竟還有能讓太子怕了的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位爺經商出身, 那真是銅皮鐵骨一般,任你軟的硬的, 他都笑得跟過年似的。又是侯貴妃的親戚,從前對侯貴妃有些恩情, 咱們也不能做得太過火了, 怕讓人戳脊梁骨不是。”
岳珈點點頭, 正要問他太子在做什麽時,一串嬌莺似的笑聲從水榭那邊傳來。
四個柳腰花态在水榭內談笑,團扇掩着唇,半截藕段似的玉臂露在外頭。
岳珈分明聽見秋石動了喉嚨。
“她們是?”打扮如此輕浮,既不像哪家官員的家眷,也不似府裏的下人,岳珈不由好奇了起來。
秋石支支吾吾,半晌憋不出一個字來。
岳珈更好奇了,什麽樣的身份是不能說給她聽的?
“你若不便說,我去問太子便是了。”岳珈不想為難他,秋石一聽卻慌了。
“別別別。”秋石忙攔住岳珈,老實交代,“就是剛才那人,送了四個揚州瘦馬來。”
揚州瘦馬四字岳珈聽說過,兩淮一帶專有人做這龌龊營生,買來面容姣好的幼女自小教她們如何獻媚讨好,待長成時送予達官顯貴為妾。
“太子收下了?”
秋石咽了咽唾沫:“倒是沒說退回去。”
他怯怯擡眼觀察岳珈臉色,本以為她會火冒三丈,卻見她面色如常,若無其事繼續朝前走了。
秋石納悶,難道她當真鐵石心腸,對他家太子一點想法也沒有?
岳珈想,元荊必定不是貪色之人,他收下這幾個瘦馬一定另有原因。
她一路走到徐風堂,元荊獨自在內。
他坐在太師椅上,眼睛望着窗口,岳珈走進去,從窗口正好能看見水榭那頭,四個嬌花似的美人,正起舞。
莫名一股惱意湧上來,道了句“太子今日倒是清閑”。
元荊聽出她語氣怪異,頗為不解。
倒是秋石先明白了過來,原來襄樂縣主方才不吃醋只是沒看見她們入了太子的眼。
“殿下,那四位揚州來的姑娘該如何安置?”
元荊方才滿腦子想着給寶羅國使臣接風的事情,随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秋石這一提醒,他才發現原來窗戶正對着水榭方向。
原來岳珈也會吃他的醋,元荊心底不由騰起一絲喜。
“先讓她們在外苑住下,待侯茂齊出了長安再說。”侯茂齊便是他那位遠房長輩,若是現在把人送出去,他必定還要再尋別的寶貝來送,反倒麻煩。
他本可向岳珈言明自己為何不驅逐她們,可看見岳珈又氣又忍着不氣的樣子,着實有些可愛。
元荊問她:“你怎麽來了?”
岳珈早忘了自己為何而來,也忘了公孫屏教她的那些柔情小意,氣呼呼坐下:“來看望照丞的。”
元荊看向酒埕,彎曲手食指敲了敲:“帶酒給他?”
“酒是給你的。”岳珈道,“公孫屏送的玉冰釀,我酒量淺喝不來這烈酒。”
說話便站起了身:“不打擾太子賞花了,我去照丞那兒。”
“你且等等。”元荊也站起身,“聽聞公孫屏除了擅樂曲,釀酒也是一絕,而且輕易不肯贈酒,你若不嘗豈不是可惜。”
他吩咐秋石去取解酒丸來,說是禦醫新研的方子,飲酒前吃一顆可保千杯不醉。
“過幾日寶羅國使臣便到長安了,接風宴你也是要列席的。寶羅國人好酒,到時少不得要與他們飲上幾杯的,正好先試試這解酒丸效用如何。”
早前寶羅國內動,陛下派了岳琛領兵支援,大軍得勝,寶羅使臣将與岳琛同回長安。皇帝設了宮宴,一為款待來使,二是為岳琛慶功,故而岳珈也受邀赴宴。
寶羅國每回遣使來長安,都會帶上他們自己釀造的好酒。宴上大數人喝寶羅酒,寶羅人喝大數的酒,視為友邦相交。元荊擔心岳珈酒量淺宴上失态,特意命禦醫調制解酒丸給她。
公孫屏消息靈通,正因知道了此事才讓岳珈拎着酒來找元荊。朦胧醉意,最能勾出意亂情迷了。
岳珈不禁紅了臉,她本是不肯來的,公孫屏追着她念叨了好幾日,她才終于鼓起勇氣進了太子府。
秋石跑着去取解酒丸,又跑着回來,大冷天氣奔出一頭汗,顧不上擦幹,先将一個白瓷藥瓶放在桌上。
岳珈從瓶子裏倒出一顆黃豆大小的蜜丸,仰頭吞進去,喉嚨裏甜絲絲的。
元荊把玉冰釀倒進酒壺裏,先斟了一杯自己嘗,入口時綿甜醇和,入喉便感洶湧酒氣直沖鼻腔,烈得厲害。
“不知公孫屏還有多少這等好酒,若用來款待寶羅國使臣,他們必定十分滿意。”
“僅此一壇了。”岳珈答他。公孫屏雖有釀酒秘方,每年也只肯釀造一二壇,說是物以稀為貴。
元荊頗為遺憾,又斟了半杯給岳珈:“酒勁厲害,先淺嘗一口。”
岳珈端起青瓷酒杯,酒色清澈如水一般,湊近鼻尖也只覺淡香宜人,哪知入了口卻嗆得她直咳嗽。
“罷了,到時還是單獨給你準備些不易醉的果子酒。”
岳珈搖搖頭,寶羅國向來将飲酒視為禮節,若獨她飲了別的,怕會令使臣猜疑不快。
“只是沒想到這般嗆鼻,多飲一些習慣了便好。”
岳珈自己斟了一滿杯,元荊勸她不必勉強,她仍仰面喝了。
許是解酒丸起了效,這回确實不覺那麽難受了。再飲一杯更覺甘滑爽口,是她喝過最好喝的酒。
元荊仍不放心,吩咐廚房準備幾道小菜上來,肚子裏墊些油葷更不易醉。
難得三杯烈酒下肚連一絲頭昏腦漲之感也沒有,岳珈酒興頗高,沒等上菜又斟了兩杯,直誇禦醫配的解酒丸甚好,問元荊要了兩三瓶。
元荊分明覺得她言語間已有些醉意,可岳珈偏不肯認,抱起餘了半壇酒的酒埕竟要直接灌起來。
元荊去奪她手中的酒埕,為了避他轉了個身,背對他站起來,卻正好對上了窗口,看見了水榭上的四個女子。
岳珈抱着酒埕愣愣站着,元荊怕她醉意上頭又見了不願見的,會不高興,忙繞過去擋住她的視線。
岳珈雙眼無神,直愣愣看着元荊衣袍胸前的暗雲紋,忽覺腹中一陣天翻地覆,一股酸氣伴着早晨吃的粟米粥湧上來,吐在了元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