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跳

第66章心跳

元荊眼看岳珈往自己身上倒, 忙扶住她雙肩,沒讓她沾到自己身上的髒污。岳珈站得搖搖晃晃,手上力氣一松, 半壇子酒砸在元荊腳背上,酒水撒濕了她的衣裙。

秋石愣愣站在旁邊看着,腳背也跟着疼了一下。

“去找幾個嬷嬷來, 扶她去沐浴更衣。”元荊忍着疼,穩穩扶着她。

岳珈緩緩擡起一只手, 指着窗戶說:“不要嬷嬷,要她們。”

元荊回過頭看了一眼, 讓秋石去把那四個女子叫過來。

四個衣裳單薄的女子滿心歡喜而來,見了堂內景象不由面面相觑。

“還不扶好縣主。”秋石催促她們, “磕了碰了可饒不了你們。”

四人慌手慌腳地上來,攙住岳珈的胳膊去了後院浴房。

浴房裏熱氣氤氲,把岳珈的醉意也蒸了上來,腦袋昏沉沉的,躺在浴桶裏便睡過去了, 任由四個女子幫她沐浴。

四人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縣主休息。

一個着紅衣的姑娘悄悄将自己的胳膊與岳珈的比了比, 她們自幼以纖瘦骨感為美,頭一回見到岳珈這樣的女子, 骨肉勻稱,纖長又緊實, 是一種舒适自在的美态。

那姑娘垂眸嘆氣,從前并不覺得當“瘦馬”有什麽不好, 吃得飽穿得暖, 運氣好的還能給王公貴族當妾室, 也算魚躍龍門。

但原來女子還有不一樣的活法,像襄樂縣主這樣,練一身武藝自己掙封號。無需谄媚讨好,旁人也願意好好待她,就好比太子,被吐了一身污穢也沒有半點怒氣。

岳珈在浴桶裏泡着,酒氣慢慢散了,舒舒服服睜開眼,眼前是四個愁眉苦臉的陌生女子。

雖然如今自己也是有封诰在身的人,郡公府裏大大小小的仆役不在少數,可她仍不習慣旁人服侍沐浴。岳珈遣她們出去,自己換好衣裙,對着鏡子挽了個簡單交心髻,插上了岫岩玉珍珠簪。

這簪子是許久前侯貴妃送的,她覺得太過貴重便一直收着沒用。

岳珈走出浴房時才發覺,原來竟已入夜了。

梧桐樹梢挂着一輪薄薄的蛾眉月,淺淡月輝早被長安城的萬家燈火奪了顏色。

元荊在不遠處的亭子裏,看着她從暖黃燈光中徐徐走來,清隽俏麗。

“從前我還擔心你不擅理家,特地讓紅藤去郡公府幫你,卻不知你頗有些當家管人的本事。”

“你在說什麽呢?”岳珈滿頭霧水,自搬入郡公府後大小事務都是紅藤在打理,她哪當過什麽家。

元荊想起白日裏她指着要四個揚州姑娘服侍自己的樣子,忍俊道:“那四個姑娘一從浴房出來就跪着求我放她們出府,難道不是你的手筆?”

岳珈仔仔細細回憶,她并不記得自己對她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罷了罷了,反正人已經送走了,旁的并不重要。”元荊原本也沒把幾個不關事的小丫頭放在心上,只關切岳珈而已。

婢子端了熱好的醒酒湯上來,岳珈端着吹了吹,大口大口喝下。

“我這般酒量,接風宴那日可怎麽好。”岳珈愁眉深鎖,來長安之前她滴酒也不曾沾過,後來也只跟着熙藍喝些果子釀。若早知還有用到酒量的一日,她定早早開始練習。

“到時我幫你喝便是。”元荊自問酒量尚可,便是多喝一份也不礙事。

“這如何說得通。”岳珈搖頭,“哪有太子給縣主擋酒的。”

“太子給未來太子妃擋酒,想必寶羅使臣不會有異議。”

岳珈怔住,不解元荊何意。她擡眸,卻見元荊看着她發上的岫岩玉珍珠簪。

小心思被他看穿,岳珈臉上火燒一般,熱得發燙。

元荊擡手,将冰涼的手掌覆在那片紅霞上,他們之間,又何須事事宣之于口。

岳珈的心口砰砰直跳,她看着元荊黑曜石般的眼,仿佛也聽見他的心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待國喪過後,你可願做我的太子妃?”他的鼻尖離她那麽近,呼出的氣息打在她的眉心,慢慢化開,比酒氣還要熏眼。

岳珈輕緩點頭,怕他沒看清,又微啓丹唇,輕聲說:“我願……”

一片溫熱柔軟驟然覆在她的唇上,岳珈一詫,不自覺往後仰頭,卻撞上了磐石般的手掌,又把她往前推送。

她閉上了眼,連呼吸也屏住了,靜靜感受陌生氣息的席卷。

元荊克制着,怕又把她吓跑了。他從不曾如此珍視什麽,唯有岳珈,令他惶恐謹慎,生怕一不小心失去,就永遠也找不回了。

交錯的氣息慢慢遠離,岳珈大口呼吸着冰涼的空氣,卻怎麽也澆不熄臉上火辣辣的熱氣。

看着她慌亂失措的樣子,元荊眼角唇梢皆是笑意。岳珈轉過身不讓他看,元荊伸手拉她,擁入懷中。

“真希望能早一點娶到我的太子妃。”他在她耳垂邊輕語。

岳珈将溫熱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細細摩挲他手背的紋理,想把它刻在心裏,往後閉上眼就能想起。

“我該回去了。”岳珈松開他的手,“晚上我哥哥回長安,我得回去給他接風。”

“他已經在前廳等你了。”元荊怕她酒還未醒又着急歸家,便命人通知岳琛來接她。

“怎麽不早說呀。”岳珈心裏着急,哥哥在外頭等她,她卻只顧與元荊在這裏談情,像什麽話。

“早說了你不就走了。”元荊拉住岳珈,“你放心,我給他備了好酒好菜,虧待不了他。”岳琛回長安後先要入宮觐見陛下,出宮後到太子府不過是轉個彎的功夫。

“你是太子,他在你這裏用膳定然拘謹,再好的飯菜也不能吃得盡性。”哥哥的脾氣岳珈最是清楚,君臣有別,何況他與元荊實則并不相熟。

“那你打算幾時告訴他?”元荊拉着岳珈的手,貼近一步。成婚雖是兩個人事,但岳琛是岳珈唯一的親人,她的親事還是應當問一問他的想法。

岳珈又紅了臉,這種事情她怎好對哥哥啓齒。可若讓元荊去說,又有些仗勢逼迫的嫌疑。

元荊知她為難,便道:“罷了,我看岳琛也不蠢,早晚自己就能看出來。”

岳珈輕輕颔首,若哥哥有嫂子就好了,女兒家之間更容易開口。可哥哥至今仍放不下阿史那氏,多少人要給他做媒都被他推拒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打擾你們兄妹說話了。”

岳珈自去了前廳,岳琛穿着明光铠坐在廳內,滿桌飯菜果然半點也沒動過。

見岳珈是獨自來的,岳琛稍稍松下肩膀,看着妹妹臉上的兩團紅霞問說是否醉意未消。

岳珈低着頭含含糊糊答了句“大約是吧”,便拉着哥哥催他回家休息。

“是不是應該先去拜見太子?”他從進了太子府還未見過元荊,這樣一聲不吭就走了似乎于禮不合。

“我已與他說過了。”

岳琛點點頭,其實他并不太想去見元荊。元荊總肅着一張臉,渾身沒半點人情味。

他擔心岳珈酒還微醒,讓她坐馬車回去,岳珈非要與他一同騎馬,她想吹一吹風讓自己冷靜下來。

正月裏街上熱鬧,馬兒一腳一腳走得緩慢。

見集市上買着岳珈兒時喜歡的糖畫,岳琛轉過頭想問她要不要,卻見岳珈眼神空洞,傻傻發笑。

他亦是娶過妻的人,看得出這比蜜還甜的笑是因何而生。

岳琛暗暗嘆息,倒不是因為不滿元荊,只是覺得有些惋惜。若岳珈與元荊在一起,世人便只會記得她是太子妃,忘了她是可以提着長劍與鄉裏一起守護家園的襄樂縣主。

罷了,只要她歡喜便好。

他們回到郡公府時,有個玄衣削瘦的男子站在門口。男子聽見馬蹄聲回頭,是薛聲。

岳琛先一步躍下馬背,将缰繩交給門房,上前問了句:“穆國公為何不入府?”

“孝期未過,不便正月裏登門。”薛聲看向岳珈,問她,“可否借一步說話?”

天際綻開煙花,照得長安城忽而白晝忽而黑夜。

借着煙花光亮,岳珈看清薛聲泛着青黃的面色。正是阖家團圓的正月,他卻失去了至親,這幾日一定過得難受極了。

岳珈讓哥哥先回去卸了铠甲休息,自與薛聲到一旁說話。

“你可還好?”岳珈關切道,“早幾日我去穆國公府找你都被門房攔了,你可是還在氣我上回說話太沖?”

薛聲搖搖頭,話音虛弱乏力:“我哪會氣你,沒臉見你罷了。”

“事情過去便過去了,你這般可便沒勁了。”她雖惱過他,但終究還是把他當作朋友的。

薛聲笑笑,道了句“好”。

“進去坐吧,百無禁忌。”

薛聲搖搖頭,他不進郡公府還有另一層原因:“我來是想告訴你,之前你哥哥托我找的阿史那氏,找到了。”

岳珈聞言不由驚詫,當年突厥王庭大亂,她一直以為阿史那氏兇多吉少,沒想到竟然真的尚在人間,而且還讓薛聲找到了。

“她在哪?”

“我已将她暗中安置在城外一處山莊。”薛聲道,“如今岳琛正得聖眷,多少雙眼睛盯着他,我怕他沖動誤事,自毀前程。”

“多謝你。”他自己已過得那般艱難,竟還在為他們兄妹着想,岳珈心下感激不已。

“何必客氣。”薛聲道,“不過始終是你的家事,我想着,至少你應去見見她,或許可以找到什麽兩全之策,解開岳琛的心結。”

岳珈點頭,她亦有此意。

“明早你從北面出城,別讓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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