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商場上的事情安穆不了解,但也知道安家這次是在劫難逃,合上報紙出去,這是安怡第一次主動來找她,也是第一次沒有在她面前趾高氣昂,像只孤傲的孔雀。

鮮豔的長裙掩飾不了她眉心的疲倦,看來安家的失勢對她的打擊很大,也是,沒了家族的庇護,她安怡在名流圈子什麽也不是,和阮晴一起淪為人飯後談資的話柄。

“安穆,我有話跟你說。”

“安怡,看見我腦門上的傷痕了嗎,你認為我們還會有共同語言。”

安怡眼睛一瞬間睜得老大,似是在看清她額上的傷痕,又似是在看清她臉上的冷漠,後來一點點笑開,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喃喃念着:“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哈哈哈,安穆,你個白眼狼。”

白眼狼嗎,她不否認,安家的敗落她确實不曾擔憂過,更不曾想要去挽救,撫着額上凹凸的傷疤,她忽然間也笑了出來,何墨陽,你何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事情的發展總是太快超過她的預想,安于雄的電話第二天下午打來,她握着電話的指甲幾乎是陷進掌心裏,多難得的殊榮,安于雄第一次親自給她電話,這樣的父親也夠讓人惶恐。

安穆回了安家,站在安家厚重的大鐵門前,頭頂簌簌落下的樹葉穿過夕陽鋪滿了路面,她站了許久後邁出步子踩着枯葉推開門,精致的庭院此刻似乎沒了昔日的光彩,很靜很靜。

小徑的盡頭便是主宅,往日她看着那裏一家三口的笑聲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臺階上,仰望着星空。

“回來了。”

未到一個月不見,安于雄比上次老了許多,兩鬓的銀絲在璀璨的燈光下格外明顯,就連一貫的氣勢此刻也弱了不止幾分,像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家的沙發上等着歸來的女兒,這一切幻想顯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呦,白眼狼回來了,把我們家害成這樣,還敢回來。”阮晴從樓梯上沖下來,揚起手就要給她一巴掌。

安穆捏着她手腕,笑的風輕雲淡:“父親,似乎這頓飯我有點吃不下去啊。”

安于雄出聲呵斥阮晴,她依舊在笑,笑看着她一副奈何不了的陰郁表情。

這個家真是有趣的緊啊!

晚飯後安穆早已做好準備和安于雄進書房談話,一輩子這樣的機會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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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書桌前看着他将文件夾遞給她卻一言不發,滄桑的目光恍惚不知聚在何處,安穆低頭翻開,然後合上,原原本本的放在他面前。

“站住。”

身後有力的呵斥聲隔着空氣傳來,一點也不轉彎,清清晰晰落進耳朵裏,安穆握着門把的手慢慢的松開,鼓足了多少勇氣猛然轉身:“父親,我真的是你的女兒嗎?”

安于雄一下子軟在椅子裏,神情片刻的恍惚似是回憶什麽,又很快的恢複,目光緊鎖着自己養了二十幾年卻一心想要逃離家的女兒,他從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愈漸膨大的心裏裝的太多,以至于忽略掉太多的東西。

“安穆,你媽媽……”

“別提她,求你別提她。”安穆急急打斷,呼吸不穩,緊攥着自己的袖口,指尖發白,面上隐忍。

“安穆,我知道你一直在打聽她下落,只要你……”

“再加個條件吧。”最後的最後,她聽見自己嘆息聲,最終她還是妥協了。

去A市的火車只有上午10點和下午3點,安穆買了10點的軟座,随着人流上了火車。

擁擠的車廂裏人頭攢動,嘈雜聲不斷,她靠坐在裏面,聽着身側抱孩子的女人和女兒的對話,漸漸紅了眼眶。

記憶太過久遠,只記得母親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際,極是好看,家裏的房子又矮又小,母親便說因為我們穆穆是小矮人啊,等穆穆長大以後,房子就會長大,逗的她呵呵笑嚷嚷着要吃荷包蛋,母親就會捏捏她肉呼呼的小臉蛋說我們家穆穆又饞了。

小小的荷包蛋裏面寄托的是母親濃濃的愛意,自從到了安家之後她再也沒吃過,後來的後來,自己給自己做,每次流着淚吃完,卻再也尋不回以前的味道。

下了火車又轉了兩次車才到了父親說的雲霞山,正值傍晚,整片山籠罩在雲霞之下,炫彩的奪目但也泛着凄涼的蕭瑟,這便是母親呆了二十年的地方。

沿着小道上去,沿邊的風景她沒心思打量,心中急切的想見到。

安穆想自己是懦弱的,腳步越發沉重,最後停在半山腰,扶着樹重重的喘息,絕望的閉上眼再睜開,慢慢平緩了呼吸。

山頂風大,她裹緊衣服走近,一排排墓碑,在風吹日曬下過了多少個年頭,憑借着自己幼時的印象,安穆停在一方水泥砌成的墓碑前,慢慢蹲下。

照片上的女人年紀不過三十,笑靥卻永遠停在了那一年,看着墓碑上的日期,安穆哭的聲嘶力竭,只差一年,如今終于知道當初為何不顧哭的凄慘的自己執意送她離開,獨自一人面對死亡的來臨,那種絕望和痛苦分明是在一刀刀淩遲自己的心。

“媽媽……”二十幾年未喚過,如今聽起來既嘶啞又低沉,音顫抖的不像話,低低劃在耳膜上,鼓動在心口上,她跪在墓碑前一遍遍喚着,似是要将缺少的二十幾年全部補回來。

“媽媽,對不起,穆穆今天才來看你。”

山頂風大,吹散她的聲音,低低的蕩在風中,飄了老遠。

安穆就那樣靠在墓碑前,跟她說着這些年發生的過往,一件件慢慢說,有痛苦有歡樂。

“媽媽,你知道嗎,我讨厭死了安怡,不準說我壞心眼,我才沒那樣的姐姐。”

“媽媽,其實國外并沒有我們想的那麽好,還是國內過的自在。”

…………

照片的女人笑意淺淺,似是在靜靜聆聽。

安穆下了山此時天色早已經晚了,雲霞山上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霭,她弓着身子坐在山下的公交站牌座椅上開了機,吸吸鼻子撥了電話。

不到三秒,那邊已經接起,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安穆看着不真切的雲霞山開口:“我在A市,你若是能找到我,我……回到你身邊……”說完掐了電話關了手機。

夜晚的星空很美,她仰着腦袋看的一眨不眨,漸漸濕了眼眶。

媽媽,穆穆以後定會常來看看你,不會讓你寂寞。

尖銳的剎車聲劃破雲霞山的寂靜,車上下來的男子疾步跨到埋在膝間低低嗚咽的女子面前,想伸手去安撫又怕驚擾到她,最後腳步一轉坐在她身旁。

安穆的身子漸漸靠過去,直到最後埋在他懷裏嚎嚎大哭:“五哥,媽媽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何墨陽除了伸手拍拍她輕輕地哄着發現自己毫無辦法,早在六年前她出國時,他便已知道消息,一直瞞着她,只怕她心中最後一點希冀也幻滅,千算萬算,竟沒料到會是安于雄告訴她。

那天何墨陽從A市帶回她之後,安穆整整病了一星期,一星期之後整個人瘦了一圈,何墨陽心疼的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守在旁邊,盼着她早點忘記A市一行。

“穆穆,再吃點。”

“不想吃,沒胃口。”

從那通電話之後安穆深知将自己陷入怎樣難堪的境地,何墨陽要她,父親便用她來換取安氏的平安,若是今天何墨陽要的是安怡,他也會這麽做嗎,現在連答案也不想知道,她太累了。

一覺醒來屋裏漸漸染上了黑色,并沒有他的身影,安穆披着衣服下樓,醒來後的她破天荒的想吃東西,廚房裏的傭人見到她下來,忙問需要幫忙,她說了不用,自己打開冰箱做了一個荷包蛋,傭人們礙于她的身份也不敢上前,她做好了捧着盤子坐在飯廳,空蕩蕩的飯廳只有碗筷相碰的聲音,她吃的極慢,一個荷包蛋吃了許久才吃完,何墨陽站在飯廳的入口看着她一口一口,心裏不是滋味。

在房間裏等了許久也不見他的身影,安穆漸漸等不下去,她現在急需要知道他的心思,到底要多久才會放過她。

書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何墨陽合上文件放進抽屜。

“進來。”

安穆聞聲推開半掩着的雕花大門,璀璨的燈光下,他面上毫無表情,即使換上居家服也是一身黑色,印象中他并不是只愛黑色,但如今他卻只穿黑色。

“何墨陽,總該有個期限。”

作者有話要說: 哎,聽到有人留言說糾結,我想說前面是有點,但是後面會甜的,此文有點慢熱,大家慢慢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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