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只聽說小娘子賣身葬父的,你個大老爺們湊什麽熱鬧?”

“呦,文文弱弱的小白臉,連水桶都挑不動吧!”

“诶我問問,你是能紅袖添香啊,還是會疊被暖床啊?”

市井一角,人流圍成圈看熱鬧,只見幾個腌臜潑皮正對着一個少年指指點點。

那少年身着孝服,左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身量瘦削細長,相貌倒是少有的俊。

面對冷嘲熱諷,少年始終直挺挺立着,垂眸望向地面。

見他總不理人,那幾個潑皮惱了,吆喝着打算動手,就在摩拳擦掌之際,一聲呵斥傳來——

“放肆!何人鬧事?”

循聲望去,竟是容安侯府的管事,後方還跟着一隊車馬。

侯府豈是尋常百姓開罪得起的,莫說那起潑皮,連圍觀衆人也登時作鳥獸狀散去。

周遭紛紛擾擾,少年卻無動于衷,安靜等待過路車馬離去。

出乎意料,管事走過來,遞與他一袋銀子,道:“你今兒遇上侯爺,算是有福氣。這錢拿去辦喪事吧,也不必賣什麽身。”

少年并不接,恭敬卻又堅定地說:“多謝侯爺美意,但草民賣身葬父,并非乞讨。”

“休得渾說,這可是侯爺的恩賞,好心相助,無知小兒莫要不識好歹。”

少年側首望了望馬車的方向,收回目光,道:“若當真要相助,便允我為侯府當牛做馬罷。”

管事無法,只得咬咬牙,退回去複命。

半晌,馬車的門簾晃了晃,裏面的人搭着小厮的手走出來,緩緩行至少年面前。

容安侯許晏,實乃人中龍鳳,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只可惜身子骨不好,常年靠藥罐子吊着,因而面容也極為蒼白。

他一下車,便被冷風灌得咳了幾聲,好容易緩過來,才轉向少年,溫聲問:“你家中可還有旁人?”

方才少年并非有意作對,只是生性倔強,又年輕氣盛,不願消受嗟來之食,才說出那番話來。

可他怎麽想得到,如草似芥的自己,竟能勞煩堂堂容安侯親自下車過來詢問。

見問,少年怔愣半晌,才磕磕絆絆地說:“沒,沒有了,只剩我一個人。”

聞言,侯爺嘆了口氣,道:“既如此,便來侯府吧,總好過茕茕獨立,孤苦無依。”

少年不敢直視,跪下行了一禮,“多謝侯爺。”

侯爺虛扶了一把,道:“不必多禮,你叫什麽名字?”

“棄奴。”

侯爺皺了皺眉,“這如何能作為名字?”

少年平日裏被叫慣了,本不甚在意,可此刻面前站着金尊玉貴的人,他卻無端窘迫起來,聲音和頭都低了下去。

“他們說賤名好養活……”

窮苦人家,能把孩子拉扯大就算好的了。

不必多言,侯爺思忖片刻,道:“這名不好,還是改了罷。”

少年頗有賣身為仆的自覺,低聲道:“請侯爺賜名。”

侯爺被少年乖順的樣子逗笑了,眉眼一彎,露出恣意來,“賜名談不上,你要是不嫌棄,我可以幫你一同想想。”

“只是不能草率,這樣吧,你先去安葬了你父親,再來侯府時,我大抵就想好了。”

于是管事過來同少年簽了賣身契,交于他滿滿一大包白銀。

少年知道這些銀子遠超自己的身價,定是侯爺授意的,但這回他沒有推脫,沉默着收下,同時,在心底暗暗立下了誓死效忠侯爺的決心。

得了錢,少年料理完父親的喪事,把一切處理好後,便來侯府待命。

管事領他入府,穿過曲折的游廊,見到了檐下攏着大氅,卻依舊面容蒼白的侯爺。

他正在寫字,旁邊燒着紅泥小火爐。

聽到腳步聲時,恰好回鋒收筆,侯爺擡起頭,對少年笑了笑,說:“過來,不必見禮了。”

少年走過去,有些局促。

修長的指節拈起那張墨跡未幹的宣紙,侯爺道:“上次說幫你想名字,你看,撷鏡二字如何?”

少年的目光無意識追随着那抹冷白的指尖,驟然清醒後,又覺得自己該死,慌忙道:“侯爺起的,自然是好的。”

侯爺并未注意到他的異樣,笑道:“好,那便叫撷鏡吧。”

少年對自己的新名字很滿意。

從今以後,他便是容安侯府的撷鏡了。

說是入府為仆,但侯爺顯然并不打算讓少年幹什麽粗活。

事實上,府裏本來也沒有什麽仆人,侯爺貼身使喚的,更是只有兩個未及笄的小丫鬟,對着少年一口一個“撷鏡哥哥”,軟糯又乖巧。

據小丫鬟說,她們也是被侯爺買來的,本來差點被送進青樓,是侯爺救了她們。

侯爺讓少年和小丫鬟們一起跟着先生念書,他說,不管怎麽樣,總得多讀書才行。

而且因着少年是男兒身,侯爺甚至請了師傅來教他武藝,不可謂不用心。

侯爺自己身體不好,吹不得風也難以久站,便時常坐在書桌旁,透過窗棂靜靜地看着少年練武。

感受到注視,少年緊張之餘,也練得更賣力,一招一式都分毫不差。

可不知怎地,他總覺得,自己練得越是好,侯爺的目光就越是悲涼。

過了幾年,他才知道那份悲涼由何而來。

他出身市井,于廟堂之事不甚了解。直到那天副将同管事憤憤抱怨,朝堂上有人以侯爺體弱領不了軍為由,上奏請求皇帝撤了他的爵位。

“怎麽會有這麽狼心狗肺的人,他們莫非忘了侯爺的身體是為何不好的了?”

原來當年侯爺領軍擊退匈奴,卻受了嚴重的傷,落下病根,怎麽調理也不見好,太醫說他不能再揮劍了。

那日少年郁郁寡歡,小丫鬟們過來,聽到他說:“侯爺這麽好,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他?”

小丫鬟天真地答道:“你也喜歡侯爺嗎?我們也好喜歡他,要一輩子跟着他!”

少年看了她們一眼,喃喃道:“我和你們不一樣。”

他确實喜歡侯爺。

可那種喜歡,絕不像小丫鬟們那樣把侯爺當成最親的哥哥來喜歡,而是會時不時做夢,夢到不該夢到的人,和不該夢到的事的那種喜歡。

他知道這樣不應該,可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去肖想那樣一個不可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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