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醒來時只覺大夢經年,劫後餘生。後來少年才知道,他這傷究竟有多嚴重,倘若處理不善,今後陰雨天都會痛苦難捱。

所幸巫醫妙手回春,再加上照顧得細致,才不至于落下病根。

“撷鏡哥哥,你昏睡的這段時日,侯爺一直沒日沒夜守着你呢。”冬雪趴在床榻前,咬着冰糖葫蘆。

唯恐少年久卧房中無所事事,侯爺不在時,小丫鬟們便來陪他談天解悶。

夏蟬也在一旁附和:“對呀,還有你受傷那日,侯爺看上去可生氣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麽慌張的樣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少年靜靜地靠在床頭,始終有股不真切的感覺,好像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從清醒那夜起,這種感覺就萦繞在心間,揮之不去。

他正欲說話,就聽屋門被推開。

侯爺端着藥走進來,先是看了眼冬雪,笑道:“再吃,下回牙疼可不許哭了。”

冬雪嘿嘿一笑,從床榻前站起來,“本來想帶給撷鏡哥哥的,可他不吃,我才自個兒吃了。這藥好濃的苦味,得虧是撷鏡哥哥才吃得下。”

少年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侯爺注意到他的動作,沒說什麽,淡笑着在床沿坐下。

那邊冬雪還想說話,就被夏蟬拽住胳膊,嘴裏嚷着“忽然想到晨起洗的帕子還沒晾,走啦走啦”給拉了出去。

屋門被輕輕關上,少年這才擡起低垂的眸,看向面前帶着揶揄笑意的人。

“這藥一點也不苦。”

侯爺用調羹舀起一勺,遞到他唇邊,說:“嗯,不苦。”

少年頓了頓,最終還是張開嘴,就着侯爺的手把藥喝了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剛醒來時,侯爺要喂他喝藥,後者還想着拒絕,但在确認左肩受傷的情況下是連碗也拿不住的之後,只好作罷。

沉默無言地,喝完了整碗藥,侯爺把碗放下,問:“苦嗎?”

少年搖搖頭,躊躇片刻後,忽又微微點頭,認真地說:“很苦。”

侯爺笑了笑,俯身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現在不苦了吧?”

苦倒是不苦了,就是耳根子逐漸變得滾燙,紅得像是要滴血。

将養了小半年,閑處光陰易過,眨眼間,就從芳菲開盡的四月,來到楓葉盡染的深秋。

這段日子裏,除了照顧少年,侯爺一直早出晚歸地忙碌着。

待他傷好得差不多了,侯爺也已安排妥帖,便入了宮一趟,面見聖上。

少年不放心地要跟着去,可無召不得入內苑,只能被攔在殿外等待。

那日杏園刺殺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皇帝自然早已知曉,只是他并未想到,侯爺會提出請求撤去自己的爵位。

“晏兒,你這是什麽意思?”皇帝讓跪在地上的人趕緊起來,賜了座,不無疑惑地問。

“陛下,如今匈奴已退居玉連山外,并承諾一百年內不再進犯,海清河晏,自是不需要臣再度領兵出征。”侯爺肅然道,“只是倘若連想要保護的人也保護不了,臣這爵位,受之有愧。”

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皇帝嘆了口氣,道:“那你想要如何?朕聽說大将軍是你府上出來的,他傷勢如何,可需要太醫再去瞧瞧?”

“多謝陛下挂念,他已無恙。”侯爺說着,将方才進來時就提着的劍雙手奉上,道,“這把劍是陛下賜的,當年臣用他取下無數敵方首級,只是未曾料到,如今再度握起,殺的第一個卻是自己人。”

聞言,皇帝也有些唏噓,想到什麽,面色沉下去,道:“太子失德,聽信旁人讒言,朕原本就打算奪了他的儲君之位,閉門思過三年。你若是想給大将軍讨公道,如此還不滿意嗎?”

侯爺笑了笑,道:“滿意不滿意,并不那麽重要。只是臣在京中,也待得有些膩了,人生苦短,若能和心上人去山水間走走,或許會更快活。”

聽到“心上人”三個字時,皇帝的眉頭跳了跳,訝然道:“你和大将軍……罷了,老侯爺和侯夫人去的早,朕一直視你為親生骨肉。這些年你疾病纏身,朕心裏也并不好過,倘若你想做的事能讓你快活,那你就去吧,多保重。”

侯爺微微颔首,道:“陛下也是,保重龍體,若有機會,晏回京時,自會來宮中觐見陛下。”

說完,侯爺便行了禮,打算告退。

目送着他的身影緩緩朝殿外走去,皇帝忽的五味雜陳,帶着些酸楚開口道:“晏兒,朕六十大壽時,你曾舞劍助興,一折入陣曲,名動天下。朕後來每每想起,仿佛都歷歷在目。你走之前,可否再舞一次?”

侯爺的步伐頓了頓,并未回頭,“請陛下恕晏不能聽命了,從今往後,晏只為一人舞劍。”

直到人都沒影了,皇帝還在傷神,旁邊的大太監看不下去,道:“陛下這又是何必,教太子殿下吃這些苦。”

“你不懂……”皇帝擺了擺手,“若非老侯爺舍命相救,朕當年早已離開人世,又何來帝位,何來太子。晏兒是朕看着長大的,若沒有他,朕的江山也不會至今穩固。”

“何況,太子愚蠢,匈奴才剛平定,他就敢對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将軍下手,朕若不責罰他,豈不是寒了我大梁衆将士的心。”

他目光蒼涼,仿佛透過殿內斑駁的光影,遙想起許多年前的故人。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侯爺從殿內出來時,少年還立在原地,望眼欲穿般遠遠看着。

可見了人,他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等人走近了,才問道:“侯爺,陛下有為難您嗎?”

侯爺并不拆穿他,淡笑道:“沒有。”

頓了頓,又說:“撷鏡,今後,可就當不成大将軍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聞言,少年蹙了下眉,像是有些委屈般低下頭,“加官進爵,從來非撷鏡所願,只要能陪在侯爺身邊,怎麽都是好的,以後您便是趕我走,我也不走。”

“哄你玩的,怎麽這麽不禁逗。”侯爺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少年的臉頰,道,“好不容易得來的心上人,如何舍得趕你走。”

少年有些恍惚,張了張唇,卻不知該說什麽,迷迷糊糊間就被人牽着手,并肩走向停在宮門外的馬車。

馬車緩緩行着,行過萬家燈火,最終停在那盞前,只為他一人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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