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結緣 —
季常牽着馬在巷口等着,他忍不住搓了搓手,看到大将軍終于從巷口裏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個人,還抱着一條髒兮兮的流浪狗。
不愧是大将軍,在熱鬧的夜市之中,竟然還能發出暗巷中有人,季常頓時湧出敬佩之情,看來除了武藝,觀察力他也必須要鍛煉才行。
“大……”将軍字還沒說出口,楊初丹一把拍在季常的肩膀,看到大将軍挑眉看着他,他立刻改口:“大小姐,您這是……”說着他看向楊初丹身後那個陌生身影,那人低着頭,察覺到他的視線,整個人都要縮起來了。
楊初丹察覺到了蘭封的不自在,她一手抱着流浪狗,一手解下自己的織錦皮毛鬥篷為對方披上,并為他扣上了鬥篷的兜帽,這樣就能夠擋住他的臉。
對方稍稍擡起頭,楊初丹問他:“只需要帶這條狗去他主人的墓前嗎?”
蘭封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是這條街口賣豆腐的王家婦人,我不知道她葬在哪。”
季常忍不住看向蘭封,因為這個男人的聲音很好聽,溫潤而平緩,仿佛可以引起人心中漣漪的秋水,反應過來後,季常連忙解下自己的鬥篷給楊初丹說:“大小姐,這種事情就交給屬下,您先回府。”
“我會解決。”楊初丹說。
季常有些焦急地跺腳說:“您怎麽還非要……”剩下的話在楊初丹的目光中,季常說不出來了,對方是自己的首領,他只能服從命令 。
楊初丹知道季常想要說什麽,她為什麽非要管這種小事,瞄了一眼披着自己鬥篷一動不動的男子,楊初丹覺得大概因為是她發現的,在這熱鬧夜市的一個巷口之中,這個人就孤單的坐在那裏……
他說幫幫我,不是對着季常,而是對着她。
楊初丹從衣服裏掏出一塊木牌塞給季常,然後從季常的手中牽過其中一匹馬,對季常說:“你先牽馬回府。”
季常忍住捂臉大喊的沖動,他丢下大将軍獨自去楊府?
大将軍都不在,他去楊家府邸有什麽用,季常有些後悔跟大将軍提前趕路來了都城,他當時在練武,也不知道什麽情況,只是軍師讓他跟着保護大将軍,他就跟着,路上才知道原來是将軍的二嫂似乎馬上要臨盆,這是楊家的大喜事,所以大将軍不想錯過侄子或許是侄女的降生時刻。
他也是笨的,軍師說讓他保護大将軍,就大将軍那無雙的武藝還需要他保護?
“季常,快點出發,別一會着涼了。”楊初丹催促,然後伸手摸了一下愛馬靈犀的腦袋,低聲說:“讓靈犀給你帶路。”
靈犀跺了跺腳算是回應,季常搓了搓手,牽過靈犀的缰繩,嘆氣說:“那大…小姐,屬下先走了。”
看着季常牽着靈犀一步三回頭的看她,楊初丹忍不住輕笑,這次回都城複命,她只帶一支騎兵,剛剛大戰結束,士兵們需要休息,其次她還有其他打算。
她怕錯過二嫂生産的日子才跟軍師說,要帶着靈犀先行一步,靈犀耐力好,其他馬匹比不了,其他馬匹需要休息,自然不能帶着隊伍一起奔波,摸了摸留下的那匹黑馬,楊初丹說:“一會回府好好休息吧。”
看着季常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楊初丹将缰繩和流浪狗都遞給蘭封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打聽一下。”
蘭封乖乖地接過缰繩和流浪狗,還小心避|免|流浪狗碰到織錦皮毛鬥篷,他自然知道這個鬥篷有多值錢,肯定是他賠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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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楊初丹的身影走遠,蘭封牽着馬站在原地,突然有些不安,從剛剛對話來聽,幫助他的這個女子顯然是一個有地位的人,也許是武家的大小姐,他頓時産生了想逃跑的沖動。
如果她知道他的身份,蘭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清夢樓的方向,有些世家小姐最瞧不起這種風月場所裏的人,就在蘭封胡思亂想的時候,對方已經回來。
“我已經打聽完了,你要吃點東西嗎?”她聲音有些含糊,蘭封微微擡頭發現她在吃燒餅,手裏還拿着另一個包裝好的燒餅,應是給他的,蘭封想要搖頭拒絕,對方接過流浪狗并把熱騰騰的燒餅塞給他,微笑說:“吃點熱乎的東西。”
考慮了一下,蘭封低聲道謝,在燒餅上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讓蘭封知道是街上何婆婆做的燒餅,對方很快就吃完了,蘭封也有些着急,然後聽到女子輕笑說:“你不用吃的這麽着急,我是餓了才吃的那麽快,啊,對了,你會騎馬嗎?”
騎馬……蘭封搖了搖頭,父親從小只會讓他學琴棋書畫,跟洛娘還學過唱曲和刺繡……不知道自己不會騎馬會不會給對方添麻煩,蘭封從兜帽裏偷偷觀察她,她依然是笑着的,似乎并沒有介意。
“它主人的墓在城外,可能要騎馬。”楊初丹說。
“出城嗎?”蘭封有些驚訝,現在天已經黑了,沒有通行令,門衛是不可能放行的。
“走吧。”楊初丹牽起馬,帶着蘭封向城門走去,對蘭封說:“你繼續吃,可能要走上一些路。”
她在旁邊牽着馬,抱着狗,他走在她的旁邊,耳邊是馬蹄聲還有鬧熱的人聲,他披着她的鬥篷,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随着她穿過喧鬧而通亮的夜市,蘭封覺得自己心口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從未做過如此大膽的事情,與陌生人攀談,甚至同行。
“那個婆婆可真熱情,似乎很不滿賣豆腐的老板,當我問起王家小婦的墓,她氣憤地告訴我很多消息。”她的聲音穿透過喧鬧的聲音到了他的耳邊,如此清晰而好聽,蘭封一時都忘記咽下最後一口燒餅。
距離熱鬧的夜市遠了一些,他的餅早已吃完,她将流浪狗遞給他,然後動作利落的上馬,對他伸出手,微笑說:“來,你踩着腳蹬借力上馬,前面沒有集市了,從繞城內外圍可以快點到城門口,出城不遠就是它主人的墓。”
蘭封搭上她的手,然後踩上了腳蹬,與他冰冷的手不同,她的手心溫熱,他還來不及感受那一絲溫暖,就被她拽上了馬,他驚呼了一聲,然後聽見她笑着說:“沒關系,我騎馬的技術還是不錯,我們走吧。”
蘭封側坐在馬上,流浪狗窩在他的懷裏,而他在她的懷裏,她的聲音在他耳邊很近的地方:“失禮了,公子你不會騎馬,我不能讓你坐在後面,也許掉下去。”
“……嗯。”他只能小聲應聲,因為他比她高大,所以盡量的蜷縮起身體。
流浪狗睜開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他異常的心跳,他從小在風月場所長大,自然是接觸過很多女子,但是卻從未與女子這樣貼近過,畢竟他是‘少爺’,清夢樓的娘子們總是會把握分寸,有時候‘逾越’是致命的。
離她近了,剛剛鬥篷上殘留的香氣清晰起來,是梵香的味道之中還摻雜着一絲甘草的氣息,讓沉重肅穆的梵香氣味顯得柔軟而微甜,蘭封輕嗅着香氣想:這個人信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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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很順利,畢竟楊初丹有通行證,門衛例行盤問了一些話,小時候經常跑出城門的楊初丹應付的很從容。
大概是這附近,楊初丹勒住了馬,自己輕盈利落的下馬之後,将抱着流浪狗的蘭封也扶下了馬。
蘭封四處看了看,是一個樹林的入口前并沒有墓碑,站在這裏還能看到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城門。
“何婆婆說,樹林入口右側的第三棵樹。”楊初丹說着走了幾步,在一棵樹下蹲下身體,樹枝還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在風中輕輕晃動時透着蕭瑟之感。
楊初丹蹲下身體,摸了摸土地,然後對蘭封說:“應該是這裏,土地還有被翻過的痕跡。”
王壯竟然連墓碑都沒有給她立,怪不得剛剛她說何婆婆說起來很氣憤,蘭封放下小狗,一陣風吹過,他沒有按住兜帽,風掀開了兜帽并揚起他的發絲。
風停之後,他們四目相對,楊初丹一時有些愣住了,他靜靜站在月光之中,烏黑的發,雪白的肌膚,以及淡紅的唇,細致而溫柔的眉眼,右眼之下點綴兩顆痣,為他出塵而動人的容顏添了一絲|誘|惑|感,明明看起來純淨到不染塵埃卻偏偏又那麽勾人。
楊初丹一瞬間以為月亮墜落在她的面前還化成了人,一直到蘭封帶上兜帽,她不禁佩服自己在巷子裏撿到了這麽漂亮的人。
流浪狗在刨地,但是天冷,土地很硬,它只刨起了一些塵土,蘭封走過去摸了摸它說:“好好告別,然後繼續活下去吧,等你死了我給你埋她的身邊。”
蘭封輕輕嘆氣,他不知道這個流浪狗能不能聽懂。
“聽得懂,動物們其實很通人心。”楊初丹突然這樣說,蘭封一驚,抿唇看向她,她依然笑着,輕輕摸了一下流浪狗,流浪狗停止了刨地的動作,也看向楊初丹,她垂下眸,嘆息着想:它應該是活不久了。
“回去吧。”楊初丹說完就上了馬,再一次對蘭封伸出手說,“給你送回剛剛巷口可以嗎?”
“謝謝。”蘭封說。
他們沒有互通姓名,因為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必要,但是卻不妨礙這是一次美好的相遇。
回到巷口,夜市已經散了,他放下流浪狗,将織錦皮毛鬥篷還給了她,楊初丹沒有立刻接:“你穿着吧,夜裏很冷。”
蘭封輕輕搖頭,并再一次道謝:“謝謝,但是我不能帶回去。”
穿着女式又如此昂貴的織錦皮毛鬥篷,父親一定會放過他,被打一頓沒有關系,他怕給她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為她看起來是一位貴女,如果是官家女的話……父親也許拿着這個織錦皮毛鬥篷去給她添麻煩。
“保重。”楊初丹接過鬥篷,留下這兩個字便策馬而去,蘭封站在原地,感覺冷風吹進了骨子裏。
他得回去了,別想了,那看起來就不是他可以肖想的人,妄想都不可以,因為他接下來可能生死難測。
只是他擡頭看向月亮,柔和又清冷的月光散發着沒有溫度的光亮,他卻覺得有些刺眼,就像她的笑容,她一直在對他微笑,他不敢多看,那雙桃花眼看着他的時候,是那麽溫和又認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卻欣喜……
剛剛她看到自己的容顏那一刻,露出了驚豔神色,他現在有些後悔當時立刻用兜帽擋住了臉。
如果她多看一些時間,也許……
她會記住他,如果能夠記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