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冬 —
今年的冬末似乎格外的冷,明明已經接近春季,蘭封站在窗前,看着縮在街邊的小小身影,那是一條流浪狗……準确的說,這是附近流浪狗的領頭。
蘭封見過這條狗跟其他狗搶食打架,可以用惡犬來形容,真是不要命的發狠,所以附近的流浪狗都很怕它。
蘭封身後的房門被敲響,他來不及回答,對方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一位裙衫豔美的女子,她看起來有些年紀,看到蘭封站在窗邊,她皺眉沖過去:“小祖宗,現在冷得要凍死人,你這麽站在窗邊肯定要吹出風寒的。”
洛娘走過去關窗,自然是看到街邊那條流浪狗,洛娘斜眸看向蘭封:“少爺可是擔心那條狗。”
蘭封垂眸沒說話,走到桌案前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琴弦,洛娘嘆氣:“我知你前幾天找明雙給它送了肉,但是它沒吃。”
明雙是清夢樓的跑堂,這清夢樓是商國最有名的風月場所,而洛娘是現在清夢樓的掌事,幕後老板正是蘭封的父親,所以樓裏都稱蘭封為少爺。
“它在尋死。”蘭封聲音很輕,洛娘卻依然聽出了他的失望。
那條流浪狗在這條街也是很有名,從一副病恹恹要斷氣的樣子到成為流浪狗的首領,是一位生命力非常頑強,拼命活下去的小狗。
“你記得街口賣豆腐的王壯吧,他娶的那個新婦,嫁過來之後就一直喂這只狗,之前這只狗不知道誤吃了什麽,那王家小婦還帶它去看了病,為此王壯都要氣死了,但是小婦人懷着孕就不了了之了,今年冬天這麽冷,它能熬過來,也是因為那個小婦人。”
洛娘絮絮叨叨地一邊為蘭封沏茶,一邊說出了流浪狗的情況。
“所以它被馴養了,只吃那位小婦人給的東西嗎?”蘭封問。
洛娘突然沉默了下來,蓋上注好熱水的茶壺,有些惋惜地說:“前段時間,那位小婦人難産死了。”
蘭封擡眸看向洛娘,洛娘有些唏噓地說:“那個王壯重男輕女,非要讓新婦生個兒子,頭胎的身子估計也沒養好,這一胎就沒挺住,哎,女子地位就算有所提升……”說到此處,洛娘輕輕搖頭。
蘭封翻着琴譜沒說話,洛娘為他沏茶,他的指尖剛剛碰到杯子,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跑堂明雙的聲音傳來:“少爺,主子叫您過去。”
“少爺!”洛娘攔了一下蘭封,小聲說:“活着比什麽都重要,清雲樓開了您就是老板……”
聽到洛娘這麽說,蘭封知道大約父親是策劃了什麽,拿出帷帽戴上走出了房間。
洛娘看着冒熱氣的茶杯,說了一句菩薩保佑。
******
蘭封靜靜地走在情夢樓頂端的走廊,下面是女人嬌笑聲與男人大笑聲,空氣中混合着甜膩的香粉與酒水的氣息,以及風月場所揮之不去纏綿又濃密的獨有味道,蘭封已經習以為常。
蘭封一走進父親的房間,明雙就關上了房門,房內的桌子上放着兩杯茶,看起來是剛剛款待完客人,應該是貴客,因為父親拿出了珍藏的茶,茶已經涼了,貴客已經走了許久。
蘭父靜靜喝着茶沒有說話,喝了幾杯茶之後,他擡眸看向蘭封的帷帽,聲音冷漠地說:“摘了。”
蘭封摘下帷帽,蘭父打量着他,像是評估一件商品,下一秒他的拐杖就砸在了蘭封的腿上,疼痛讓蘭封半跪在地,蘭父語氣陰沉:“清雲樓最近開得不順利,我打點了那麽多人,結果問題出在雪陽院。”
雪陽院是一個戲樓,這幾年專門為達官貴人演戲唱戲,明明和清夢樓一樣都是達官貴人尋樂的場所,但是對方就是一副高清夢樓一等樣子。
“我本來想你作為清雲樓的壓軸商品。”蘭父抓住蘭封的黑發,注視着他的臉,蘭封的母親當時美得名動一國,而蘭封長相似母,但畢竟是男子,五官依然有着男子獨有的清俊,介于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美,足以讓男女都為他這張臉心動。
蘭父的拐杖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身上,父親總是這樣打他,從來不會讓他留下難以愈合的疤痕,蘭封咬着牙,沒有吭聲。
不會有人來救他,在清夢樓也沒人敢救他,大家叫他‘少爺’,這個稱號真是諷刺極了,從父親跟他說要打造清雲樓開始,他在父親眼中就是一個‘壓軸商品’。
清雲樓是什麽地方,是他父親準備用男人招待女人,或許也會招待有特殊愛好男人的地方,父親讓他當掌事,這個掌事和洛娘沒有區別,不,或許不如洛娘,因為洛娘可以選客人,他必須要父親親自選客人。
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然後洛娘端着盤子直接推開了門,看到躺在地上的蘭封,洛娘抿了一下唇,蘭父緩了一口氣,也許是洛娘是他得力的屬下,也可能是打完蘭封出了氣,他沒有對洛娘發火。
“怎麽,清雲樓的掌事有其他人選了?”洛娘笑盈盈地問,然後放下手裏的糕點盤,準備去扶地上的蘭封。
“蘭封,你收拾行李,三天後雪陽院的老板會來接你,之後你聽他安排。”
蘭封咳嗽了一下還沒回答,洛娘炸了:“什麽意思,蘭清,你要把兒子送給雪陽院……”
“洛小荷。”蘭清用警告語氣叫出了洛娘本名,洛娘真是氣急了,她指着蘭清的鼻子說:“你不知道雪陽院那個死胖子在計劃什麽,我告訴你,他想用蘭封保他家那個頭牌。”
最近都沒在清夢樓的蘭封自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是洛娘在這種場所當掌事,消息自然是最靈通的,結合這幾天聽到的消息,雪陽院那個老板在打什麽主意,洛娘很清楚。
“找別人,蘭封是你親兒子,你平時打他就算了,送他去死,我可不能眼睜睜看着。”洛娘扶起蘭封,“蘭封,我們走。”
洛娘攙扶着蘭封剛剛要邁出大門,蘭父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來:“三天,蘭封。”
洛娘重重地關上了房門,将蘭封攙扶回房間,洛娘泡得茶已經涼了,蘭封沒在意的喝了一口,洛娘奪過茶杯說:“小祖宗,涼茶就別喝了,快上點藥,要不被打的地方要腫起來了。”
“雪陽院是怎麽回事?”蘭封問。
洛娘嘆了一口氣,坐在桌邊說:“前段時間來這裏尋樂的三王爺親信,喝多了難免說醉話,楊将軍凱旋而歸,皇上設宴款待楊将軍,請了民間有名的雪陽院,誰知道聖上有什麽打算,但是去皇家宴會,不管出彩不出彩,都要出苦頭……”遲疑了一下,洛娘又說,“本來也是無稽之談,但還有一個傳言,皇上要賜将軍一個男侍從。”
這個男侍從就是男|寵的另一種叫法了,如今有權有勢的女子都有男侍從。
楊家是将門,這位楊将軍更是傳奇,及笄之年披甲出征,救下了自家哥哥,之後扛起楊家大旗征戰四方,擊退了蠻族,更是拿下了金國。
楊将軍本身就是貴女,如今更是軍權在握,當這樣一位奇女子的男侍從,也算是從此錦衣玉食,但問題是……也許她會和三皇子成婚。
成為王妃之後,男侍從的生死不過是三王爺的一句話,在好的日子也不能拿命提心吊膽的去換。
“我會和你父親去說,你就在屋裏別出來。”洛娘留下這句話急匆匆地就走了。
******
蘭封沒有上藥,披上自己的棉外衣趁着夜色從小門離開清夢樓,與喧嚣而燈光通亮的清夢樓相反,小門出來的巷子漆黑而陰冷,只是一道牆卻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世界。
蘭封沒拿燈籠,摸黑向目的地走去,他要去的正是那條流浪狗所在的巷子。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只流浪狗,它還趴在原地,似乎察覺有人來了,懶懶地擡了一下眼睛。
蘭封考慮了一下,坐在了它身邊,地上很涼,但是他沒在意,因為他也不準備逗留太久。
“她死了。”蘭封這樣說了一句,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一只狗哪知道他在說什麽。
蘭封聽到小狗發出嗚咽的聲音,他轉頭,流浪狗在看他,然後又看向巷子的盡頭,巷子有光,是夜市的燈光……前方熱鬧的夜市,後面是喧鬧的清夢樓,在這陰冷小巷的一人一狗似乎被遺棄般孤獨。
蘭封很想為它做些什麽,卻又感覺自己什麽都做不到。
蘭封剛剛想要起身,一陣腳步聲傳來,他擡頭看到巷子盡頭有身影,那人大步走來向他,好似帶着光一般。
蘭封來不及離開,又沒有帶帷帽,他低下頭,看到一雙雪白的靴子,然後是一個女聲,那是一個非常好聽聲音,比至今為止聽到的女子聲音都好聽,非常的清脆悅耳,她說:“你們迷路了嗎?”
不是你迷路了嗎,而是你們,她沒有忽略他身邊那只小狗……蘭封心髒微微一動,緩緩起身,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比他矮半頭,他沒敢看對方的臉,沉默了片刻,對方并不知道他在這片刻之間內心有怎麽樣的掙紮,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說:“我想帶它去找它的主人。”
“需要我的幫助嗎?”女子問他,然後蹲在小狗身前,流浪狗有些髒,但是她依然抱起了它,并仰頭看向蘭封,她離他并不遠,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她的臉……
她很好看,有着一種凜然而薄情的美麗,尤其那雙眼睛,是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眼尾略彎上翹,仿佛含光的雙眸僅僅注視着他人,就引人遐想。
蘭封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多看她一眼,這種情況不知道他為什麽想到了年少時偷看的愛情話本。
“請幫幫我。”他對她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