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思 —
殷茗品着茶,挑選着初春要種的花朵,微笑對宮女說:“開春了,可以種一些顏色明亮的花。”
“這花都是從香城連夜送來的,娘娘要是喜歡,可以往屋裏移植幾株……”宮女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口的太監高喊珍妃娘娘并問了安。
殷茗端着茶杯擡眸,看到珍妃李慕冰依然穿得豔麗,大步向她走來,視線一對上,珍妃的眼睛裏立刻浮出了淚水:“茗姐姐!!!”
“珍妃妹妹也想要選花?”殷茗笑着問,她當然知道珍妃在早上跟她問安之後,主動去了天祿閣,也就是皇上的書房,不僅無功而返,還碰了壁。
“姐姐還有心情選花,我們都幾日沒見皇上了。”珍妃楚楚可憐地說。
“皇上最近公務繁忙,我們就不要打擾他了。”殷茗寬慰,并讓宮女給珍妃上茶,起身走向花車,撫着一朵花說:“妹妹閑來無事,可以裝點一下你益和宮的庭院。”
“皇上确實忙,楊大将軍上奏的三個奏本,他反複在那裏看,”珍妃暗暗咬着後牙槽,“我特意帶了糕點,結果只是碰巧放在了那個奏本旁邊,他把整個食盒都掀翻了。”
殷茗沒有說話,珍妃有些按奈不住了,用手帕擦着眼淚說:“我就是心理難受,我們入宮良久,皇上卻始終惦記着那人,也不封後,好像那人能入宮一樣……”
“珍妃,後面的話別說了,”殷茗聲音平靜,威懾力卻十足,珍妃瞬間就禁聲了,殷茗對珍妃的宮女招了招手,笑容溫和地說:“這花不錯,一會讓花房送到益和宮栽種。”
殷茗從花車上拿起花苗,放在宮女手中,然後拍了拍手上的土,對珍妃說:“妹妹早些回宮吧,等皇上不忙了,自然會去你的宮中。”
珍妃對殷茗行禮告退,殷茗微笑送她出門,一旁的宮女拿起手帕為她細細的擦手,并說:“珍妃自己觸怒了皇上,跑您這來訴苦了,什麽時候能像靜妃娘娘那麽本分。”
“她們本來就不同。”殷茗平靜地說。
這種不同,并非性格而是家世,如今的三位妃子代表現在皇上身邊三種臣子,她的家族是曾經支持商獻登基臣子的代表,而珍妃是曾經為先太子商宏效力臣子的代表,而靜妃是最近皇上提拔的年輕臣子家族的代表。
殷茗最近都沒去見商獻,她知道那天他和楊初丹在太和池發生了争執,更知道他昨天叫楊初丹觐見,得到的是楊初丹離開了都城的消息,據說是去見隐居在長林城的祖父祖母。
如今這皇城要是誰最不順心,自然是當今聖上,因為楊初丹帶着她那位夫君一起走的。
這個時候,也就只有珍妃不靠腦子的往上貼,……不,也許珍妃只是不知道楊初丹對皇上有多重要。
“娘娘,若是皇上真的讓那位女将軍成為了皇後……”宮女壓低聲音,非常擔憂之後殷茗在後宮中的地位。
殷茗猜到自己宮女的擔憂,她輕輕搖頭:“如果她真的入宮,将是整個商國的一大損失。”
無雙的将軍猶如利劍,她是百姓與士兵的希望,怎麽可能輕易被折斷,收納在這後宮之中,如果是簡單又容易的事情,皇上也不會遲遲沒有行動。
“娘娘……”
跟珍妃走回益和宮,那位手捧花苗的宮女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珍妃停住步伐,斜眸看向她和那朵花苗,伸手用力的一揮,宮女一個趔趄,花苗落在了地上。
花土瞬間散落而開,露出了根部,花瓣輕輕顫了顫并沒有掉落。
但是蘭封還是彎腰小心的撿起了那株花苗,并追上了拉着花車的老伯:“老伯,你掉了一株花苗。”
“诶,謝謝公子。”老伯接過花苗,連忙去整理花車,蘭封問:“這朵花應該沒事吧?”
老伯笑着搖頭,并挽留住要走的蘭封,拿出一個陶土小花盆,将那朵小花栽種了進去,遞給蘭封說:“這花送給公子吧。”
蘭封搖頭剛想拒絕,老伯笑着将小花盆塞入蘭封地手裏說:“公子不要嫌棄就行,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這花車可能要松散了。”
“蘭封。”
楊初丹的聲音傳來,蘭封接過小花盆,然後拿了一兩碎銀給老伯。
老伯大驚:“公子,這花就值三個銅板,您這是……”
“我很喜歡它,希望老伯你生意興隆。”蘭封便小心翼翼地護着花朵,向馬車跑去。
楊初丹看着蘭封手裏的小花盆,微笑說:“好可愛的小白花。”
香城盛産花朵,附近城市都來這邊買花種子或者移植到花圃的花朵,以前楊母每個季節養得花朵都是從香城買的,楊初丹買了一些花種子給祖母,她記得祖母喜歡種花。
“是從那位老伯手裏買的,”蘭封猶豫了一下,對楊初丹說:“老伯說只值三個銅板,但是我給了他一兩。”
“诶……”楊初丹驚訝。
蘭封怕她覺得自己亂花錢,剛剛準備開口解釋,那位老伯看來身體似乎有些不好……但是她捧住他的手,對他眨了眨說:“這花能夠被你喜歡,那可不是只值一兩啊,畢竟連千春花都沒讓你這麽開心。”
千春花是香城初春季節獨有的花朵,花朵看起來嬌美可愛,花瓣由白漸金,恍若春季的暖陽散落在其中,一朵花就要十兩黃金,楊初丹想買一朵送給蘭封,讓他做成書簽,但是被蘭封拒絕了。
蘭封沒有說話,楊初丹輕輕撥開帷帽面紗想要看他的表情,蘭封輕輕抓住她的手說:“我要被将軍養出壞毛病了,亂花錢。”
“哈哈,這算什麽壞毛病,你努力花,我努力賺。” 楊初丹說着為蘭封打開馬車門,“上車吧,明天差不多就能到長林城了。”
蘭封點頭,上了車之後,看着座位上随意擺放的花朵,他震驚地轉身,楊初丹已經關上馬車的門。
蘭封連忙将小花盆放好,然後小心翼翼去拿座位上的花朵,他忍不住輕輕嘆氣,價值十兩黃金的千春花,就這麽被扔在馬車的座位上。
一直到馬車出了城,蘭封終于忍不住從馬車裏探頭說:“你還是去買了?”
楊初丹抿唇一笑,點頭說:“嗯,沒錯,你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不是覺得它很漂亮嗎?”
“但是……它太貴了。”蘭封真的覺得非常心痛,十兩黃金竟然買了一朵花。
“蘭封,它的價值不是十兩黃金,而是你看到它的時候,露出驚豔的表情,”楊初丹笑着輕輕敲了一下蘭封的帷帽,然後漫不經心地說,“只要我能弄到的,你都能擁有。”
畢竟商獻的皇位,都是她幫忙弄到的。
蘭封心跳頓時快了幾拍,她總是漫不經心地說一些讓人無比心動的話。
“比我還能亂花錢。”蘭封無奈地說。
“哼哼,亂花錢這件事,你比不過我!”楊初丹輕輕挑眉,蘭封伸手按了一下她戴的鬥笠,嘆氣說:“這可不是需要比的事情,但是,謝謝你,我很喜歡千春花。”
楊初丹抓住蘭封的手,輕輕吻上他的手背,笑着說:“你總是會突然誠實得表達感受,讓我覺得非常可愛。”
手背被她輕吻的地方癢癢的,這份感覺似乎蔓延到了他的心中,蘭封為了不打擾她駕車,慢慢地将手收了回來。
“你進馬車,我加快速度,要不我們晚上可能要露宿了。”
蘭封乖巧地回到馬車內,楊初丹壓住自己的衣擺,在離開郓城的時候,她換了一身素色的勁裝,行動就方便多了。
楊初丹拿出地圖看了看,嗯,今天應該能到距離長林城很近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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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常找到殷沐的時候,殷沐正在仰望着一顆樹,是西廂庭院裏種植的古樹。
最近殷沐大部分時間都在西廂,這是季常第一次來西廂,看着站在樹下的殷沐,他心口莫名得有些刺痛,一時間竟然沒有開口。
她突然轉過身,春風輕輕扯動她的裙擺,她依然是冷淡平靜的模樣,只是看起來寂寥而悲傷,漂亮的眸子注視着他,卻有些迷離而悠遠,仿佛懷念着什麽。
他們的距離并不遠,但是季常卻有種難以逾越的感覺。
從他第一次見她就有這種感覺,她漂亮又端莊,高貴到令人望而卻步,與飒爽明媚的大将軍不一樣,她是平靜又冷淡,就猶如雪一樣。
幹淨,冰冷,不染塵世的白雪,若是觸碰了,她也許會如同雪花般融化不見。
“季常……?”她突然開口叫了他的名字,季常忽略心中酸澀的痛感,露出笑容說:“軍師大人,你果然在這裏啊,軍報我送完了。”
“怎麽這副表情。”她突然向他所在的地方邁了一步。
季常幾乎是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心中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能有什麽表情啊,軍師大人。”
“難過的表情,季常,你不擅長掩藏情緒。”殷沐說。
“我只是覺得軍師大人看起有些難過,你看,我不是一個武将嘛,不像大将軍那樣不僅武藝很好,也能跟軍師大人談謀略,我就是一身武藝,所以……我不知道軍師大人在想什麽,但是軍師大人剛剛看起來……”
季常聲音停頓住了,看起來什麽呢,看起來悲傷,看起來難過,看起來……離他更加遠了。
明明離開軍營之後,他接觸軍師的機會更多了,可是這讓他更加清楚的意識到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對不起,我嘴很笨,如果軍師大人不開心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讓你開心起來,因為軍師大人那麽聰明,我……”
她又向他走了一步,季常想躲,但是身體并不聽從大腦的指揮,身體更加誠實地想要靠近她。
“剛剛我在想事情的時候,季常你走過來沒有出聲,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是故人。”殷沐說。
“故人?”季常有些懵懵地問。
“嗯,是一位知識淵博,給我講解過很多兵書的人,可以算是我的師傅。”
“啊,能當軍師大人的師傅,那一定是很聰明的人,”季常感慨,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他是楊府的人嗎?”
殷沐輕輕搖頭說:“不是,他是前太子——商宏,我能随楊初丹去軍營,也因為有他的幫助,這是一份恩情。”
季常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朝堂與皇室都曾經離他的生活太遠,他有些緊張地抓住自己的衣角,發現殷沐在看着他,他連忙松開衣角,露出笑容說:“對了,前太子的話跟皇帝是兄弟吧,那他們長得很像嗎?”
殷沐只是輕輕搖頭,随即又轉身看向那棵古樹,平靜卻帶着遺憾地說:“可惜了。”
季常低下頭,那位前太子一定很聰明,能夠和軍師大人聊的來……
“軍師大人在想他麽,因為他是你的知己……”話說到一半,季常猛得捂住自己的嘴,他在胡亂說什麽,還一副酸唧唧的語氣。
突然聽到低笑聲,季常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到了殷沐唇角有着淺淺的弧度,他眼睛微微亮了,啊,他傻裏傻氣的樣子讓軍師大人開心了,真好。
“知己……這兩個字算是高攀了,而且我沒有想他,只是在考慮軍報的事情。”殷沐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走吧,快要吃午飯了。”
“軍師大人!”季常突然這樣大喊,讓殷沐停下步伐,再一次看向她,他咬了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話卻說的依然有些磕巴:“我…我……能保護你,別看我長得跟書生一樣,但我是武将啊,對,我是武将所以特別結實,你不開心地時候,打我幾拳也可以……”
“……”
季常真的不敢看她,他眼睛轉來轉去就是不敢落在她的身上,最後他狠下心閉上眼睛大喊:“我的意思,你只管做想做的事情,我可以……”
“你可以怎麽樣?”
季常睜開眼睛,看到距離自己很近的殷沐,他吓得連連退後,一下子坐了地上。
他仰視着她,看到她又笑了,眼底帶着罕見的溫柔,一時間臉頰似乎溫度變高了,季常真想抓一把土摸到臉上,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紅臉。
“你真的不會掩藏情緒啊,”她聲音淡淡地說完,靜靜地注視着他,“為什麽一言不發就幫我送信呢,季常,你說自己笨,但是我看你很聰明。”
季常不敢開口,一開口他怕自己藏不住了,以前在軍營裏只要能擦肩而過,他都覺得開心,但是現在他可以在她的身邊,這樣近的距離,他怕藏不住那份心情。
這是他的私心,他想和她之間存在一些可以改變距離的事情。
“走吧。”她這樣說完,并沒有伸手去拉他,轉身就離開了。
季常連忙起身,衣服都來不及拍就跟在她的身後,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永遠信服她,尊敬她,崇拜她,而這之下又掩藏着什麽呢?
掩藏着一份他不敢面對的感情,這份感情可以存在他心中的每一個地方,猶如狂風海嘯。
然而這狂風海嘯般洶湧的感情,到了她的面前,必須無風無浪,因為怕微風驚擾了她,又怕海水會染濕她的衣擺。
這是他的暗戀,在他的縱容與掩藏下,這份感情只在他的世界肆意蔓延瘋狂成長。
她說他不會掩藏情緒,那麽……他的感情一定掩藏的不好,只要他不說,她不拆穿……那就用尊敬、崇拜來掩蓋住它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