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情 —

劉公公捧着姚金木盒,一步一步走到天祿閣門口,門口的侍衛為他敲了門,他立刻大聲說道:“皇上,奴才把東西帶來了。”

書房的門被侍衛打開,劉公公邁過門口,天氣明明已經回暖,剛剛一路走來,陽光落在他的宮裝上曬得整個都是暖和的,但是進入書房那一刻,他差點打了一個冷顫,硬生生咬牙挺住了。

“拿過來。”

商獻的聲音很好聽,輕悅而悠然,帶着惑人的尾音,只是沒人敢仔細去欣賞這聲音。

商獻把桌上的奏本推到了桌案一側,劉公公連忙把姚金木盒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商獻面前。

“皇上,奴才在門外守着,有事喊奴才就行。”

“下去吧。”得到商獻的允許,劉公公立刻行禮,退回了門口并關上了門。

劉公公離開了,商獻打開了姚金木盒,在如此昂貴的盒子裏裝的并不是什麽珍寶,而是一把銀紋小刀。

被楊初丹毫不留情,沒有一絲猶豫折斷的銀紋小刀,斷刀被他沉入太和池後,他又跳下去撈了出來,吓壞了身邊的侍衛與太監,他們恨不得以身代勞,但是他不想讓其他人碰這把刀。

【皇上,如果保護自己的東西變成了傷害自己的存在,那麽它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她平靜到無情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在他的腦中,那一刻他覺得她如果無所謂的話,那麽他也不想繼續珍藏她丢棄的東西。

可是他還是不能這樣舍棄它,這是她從父母那得到的第一把防身武器,她一直很珍惜,後來送給他,他……比她更加的珍惜。

商獻從刀鞘抽出了小刀,重鑄的刀身在陽光下泛着冰冷而刺目的白光,比以前更加鋒利而堅固。

看起來還是那把小刀,但又不是那把刀了。

他的手輕輕撫着刀身,刀刃貼着他的手指,只要稍有偏差就會割破他的皮膚,這種冰冷的觸感讓他想到了被送去楊府那天。

那一天他跪在地上,額頭緊緊貼着地面,外面雨水落下的節奏就如同他的心跳,雜亂無章,無法自控,他的父皇高高在上睨視着他,那位盛寵的成貴妃,用溫柔而美麗的笑容說:“不如讓二皇子給初丹當個玩伴。”

玩伴……

他在心中細細咀嚼這兩個字,他身為一個皇子卻因為得到一位将軍之女的關注,就要被送過去當做取悅她的存在。

商文帝沒有同意,當然不是因為舍不得兒子,或者覺得把兒子送給臣子的女兒很丢人,而是嫌棄他,怕沒有教養的他會惹得楊家不高興。

一直到商宏的出現,他優雅地走過來,一身白玉長袍襯得他傾城無雙的容顏帶着不屬塵世的美麗,這能夠讓任何美景都黯然失色的容顏,是商獻覺得世上最惡心的面孔。

“母妃提議真的不錯呢,父皇,初丹妹妹很喜歡二弟,兒臣每次去楊府,她都會問起二弟,最近練武都不專心,就想每天跑到宮裏找二弟玩。”

他用溫潤的聲音說着最惡毒的話語。

“如果二弟去了,初丹妹妹一定會很開心的,哪怕是與想象中的不一樣,她也會珍惜二弟這個‘玩伴’。”

商文帝還在猶豫,但是商宏已經上前一步,彎腰将他扶了起來。

“父皇,兒臣親自帶二弟去楊府,而且兒臣也經常去楊府,如果有什麽不對,兒臣會告訴二弟。”

商宏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只手雪白晶瑩,每一寸比例都是恰倒好處,就像被精心雕刻出來的最完美的工藝品,也猶如工藝品般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

他低着頭,壓住想要掰斷那只手每一根手指的沖動。

“……嗯,交給宏兒,朕稍微能放心一些。”商文帝說完,目光落在看起來怯弱的他身上:“你代表着皇家,注意言行。”

商文帝攜着成貴妃離開後,商宏微笑着看向他說:“二弟,你真的很會選擇主人。”

“……”他只能把頭埋得很低,雙手很用力的縮緊,緊到指關節發白。

“楊家人對屬于自家的東西都很珍惜,哪怕是一個下奴……甚至一只狗。”商宏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緊,疼痛讓他臉瞬間變色,他咬牙忍了下來。

皇子這個身份對他來說真的像一個笑話,他們對他随意處置的态度,就猶如對待一條狗。

刀身輕易地刺入姚金木盒,這些人都死了,他登上了龍椅。

他們真的連狗都不如。

拔出小刀,重新放回刀鞘,商宏說的沒錯,楊家人很珍惜屬于自己的東西,所以楊初丹這次會帶着他賞賜的‘東西’走,他不覺得意外,也并不是很生氣,只是有點惋惜。

他們相處的時間變少了,畢竟她之後還想要出征,下次見面不知道多久,他想珍惜她回來的時間。

等她回來,也許不會輕易來見他,怎麽辦呢……似乎想到了什麽,商獻輕輕撫上小刀,露出了笑容,猶如罂粟盛開,迷人卻含毒。

******

楊初丹和蘭封到達長林城的時候已經傍晚了,祖父與祖母并沒有住在城區,而是住在城郊的一個四合院裏。

“蘭封,到了。”楊初丹勒住愛馬靈犀的缰繩,靈犀停下步伐,楊初丹吸了一口氣,然後用門扣輕輕敲門,很快就傳來一位柔和而慈祥的老婆婆聲音:“誰啊?”

“祖母,我……”楊初丹剛剛開口就聽到了門栓打開的聲音,然後大門一下子就打開了,祖母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她怔怔地看着門口的楊初丹,楊初丹對祖母微微一笑,祖母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她,眼眶通紅地說:“是小初啊,我和祖父之前聽到你凱旋的消息,給家裏寄了信,真沒想到你竟然來看我們了。”

楊初丹安撫地摸着祖母的背部,微笑說:“我不是自己,還帶了我夫君。”

聽到了楊初丹的話,楊家祖母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蘭封,她有些遲疑地問楊初丹:“你之前信裏提過的那位……”

“不,不是他,”楊初丹連忙地解釋,這才想起來自己最後一次給祖父祖母寄信還是從軍之前,“他叫蘭封,是皇帝賜婚的夫君。”

“哎呀,”楊家祖母展顏一笑,“我去給你開後院的門,馬車放在後院吧。”

楊初丹繞去了後院,後院的門已經打開了,将馬車放在後院之後,楊初丹又将靈犀放到了馬廄。

馬廄很幹淨,看起來很久沒有養過馬了,祖母家雖然沒有飼料,但馬車裏有楊初丹為靈犀準備的飼料,将飼料放好之後,楊初丹和蘭封拿着行李來到檐廊。

“東廂的屋子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打掃,你們住東廂,”祖母為兩個人引路來到東廂,站在門口對楊初丹說,“你祖父在正廳,你們收拾好行李過來。”

楊初丹和蘭封也沒有什麽行李,簡單的整理了行李之後,蘭封摘了帷帽,楊初丹立刻過來幫他一起整理發絲,然後牽起他的手說:“走吧,去正廳見祖父。”

蘭封輕輕點頭,心不在焉地随着楊初丹來到正廳。

祖母正在倒茶,而祖父在祖母身邊彎着腰說:“要不我去東廂看看吧,他們怎麽這麽久?”

“哪裏久了,茶都沒泡開呢。”楊家祖母嘆氣,轉身看到楊初丹攜着蘭封進入了正廳,她微微瞪大眼睛,然後彎着嘴角說:“老楊,你看小初這夫君,長得可真好看。”

“祖父,祖母,我正是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夫君,名叫蘭封。”

“蘭封。”楊家祖父念着這個名字,然後打量了一下蘭封,蘭封連忙對兩位老人鞠躬行禮。

“好!!”楊祖父大笑着,然後走過來大力拍着楊初丹的背說:“我和你祖母一直擔心你的婚事,不是你之前提的那個姓商的就行。”

蘭封垂下眸子,剛剛在門口時候,楊家祖母問楊初丹,他是不是‘信裏提過的那位’,得到否認的回答之後,楊家祖母明顯松了一口氣。

雖然心裏有了疑惑,但是現在并不是聊這個話題的時機,但沒有想到在楊家祖父這裏得到更重要的信息。

姓商的……商是國姓,蘭封想起她官服上的刺繡,想起那天她沾的陌生氣味,一切都串聯在一起,疑惑頓時得到了解答。

“老楊!”祖母察覺到蘭封的表情變了,立刻用胳膊怼了一下祖父,“別提那些沒用的,孫女難得過來探望我們,而且你看看這孫女婿長得可太好看了,小初眼光就是好,什麽時候辦的婚禮,也沒給我們一個信。”

“只是領了婚書,婚禮想在這邊由祖父祖母主持,簡單的辦一下。”

聽到楊初丹這麽說,兩位老人對視了一眼,祖母笑着點頭說:“好啊,你母親的嫁衣正好在這裏,對了,你們坐下聊,我去準備晚飯。”

楊初丹點了點頭,坐在祖父的身邊,蘭封并沒有坐,而是走到祖母身邊說:“祖母,我來幫您準備晚飯吧。”

“你會做飯嗎?”楊家祖母真的有些驚訝,很少見男子會下廚做飯。

“我會,可能遠不及祖母的手藝,但是總不能讓您一個人準備這麽多人的飯菜。”蘭封說完,轉頭看向楊初丹,楊初丹對他點了點頭,然後對祖母說:“祖母,你接受蘭封的好意吧,要不,我也一起去幫忙?”

“你別來添亂了,你們老楊家的人就沒有能拿鍋鏟的。”祖母瞥了楊初丹和楊祖父一眼。

楊祖父清了清嗓子,拿起茶杯,小聲對楊初丹嘀咕:“我也是看她那麽辛苦,才想給她做頓飯,我暗自琢磨了好久,沒想到菜做出都是黑的。”

楊初丹安慰地拍了拍祖父的肩膀,看到祖母帶着蘭封往門口走,祖父戳了楊初丹一下,做了一個酒杯的手勢,楊初丹理解地豎起大拇指。

“老楊,”祖母突然回頭,吓得祖父連忙挺直腰板,笑眯眯地說:“诶,在呢,絮絮有什麽吩咐?”

祖母閨名叫鄭絮,祖父一直用她小名稱呼她。

“小初一個姑娘家,別想讓她陪你灌酒!”祖母厲聲警告之後才離開正廳。

楊初丹沒說話,祖父板起臉,一直确定看不到祖母的臉,他才出聲說:“哎呦,看你祖母這話說的,怎麽能說是灌酒,咱們爺孫這叫小酌怡情。”

******

“小初這孩子也沒給個信就突然過來,今天的菜可能要樸素一些。”

“沒關系,若是可以的話,我可以做一些飯後的糕點。”蘭封說。

“呀,你還會做糕點呢,”祖母驚訝地打量着蘭封,蘭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嗯,以前學過一些糕點的做法。”

蘭封以為楊家祖母接下會問他的家世,但是祖母只是溫和的笑着說:“小初那孩子除了舞刀弄槍,其餘的都不擅長,以後可能要辛苦你了。”

蘭封輕輕抿唇,遲疑了一下,開口說:“不辛苦的,如果能為她做些什麽,我會覺得很高興。”

進了廚房之後,蘭封挽起袖子,利落的起竈生火,淘米焖飯幾乎一氣呵成,看起來會做飯不是說說而已。

“祖母有需要切的菜就交給我好了。”他一邊洗菜一邊說。

哎呀呀,楊家祖母笑意都染上了眼角,初見蘭封容貌時,因為太過于脫俗的美麗,她以為是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家公子,但是沒有想到啊,竟然是一個賢內助,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蘭封……”

以為祖母有什麽吩咐的蘭封連忙轉身,祖母切着他洗好的菜說:“剛剛你祖父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蘭封洗菜的手一頓,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輕輕點頭。

“若是小初沒跟你提過,大約不是想要瞞你,過往之事不可改不可逆,她是覺得不重要,”祖母慈和而平緩的聲音伴随着切菜聲傳入蘭封的耳朵,“但若對你是重要的事,你便去問。”

将最後一個洗好的菜放入菜籃,蘭封小聲說:“我可以問嗎?”

“為什麽不可以,”祖母笑着說,“無論她有多少權勢與功績在身,她都是你的妻,不管在外如何,在彼此的身邊,你們的第一個身份永遠是夫與妻。”

察覺到祖母不僅認可了他,還在鼓勵他,蘭封心裏有些溫熱的感覺,他輕聲說:“謝謝祖母。”

剛剛在疑惑得到解答那一刻,他心中湧起一種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因為不理解這種情緒,他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遇見她,是他的第一次心動,她幾乎能夠控制他的心跳速度,從她出現的那一刻,他的心思就全部都在她的身上。

因為是第一次如此深愛着一個人,恍若墜入深淵,沒有出口,最後是粉身碎骨還是被她接住,誰也不知道結果。

她與他不一樣,優秀的家世,無可挑剔的容貌,溫柔而細心,猶如能夠沖破陰雲的第一束光。

所以他曾經想過,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她,一定有人曾經陪伴過她……但就算清楚的知道,他還是想——

想當第一個被她所愛的人。

灰色的,刺痛的,幾乎要吞噬掉他全部思緒,讓他不知道如何面對的陌生感情是……嫉妒。

不是嫉妒那個人是九五之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擁有着與她相配的位置。

而是嫉妒他曾經被她所愛,也許是她第一個所愛的人……啊,真的太令他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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