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緒 —

楊祖母看着蘭封認真繡着嫁衣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這嫁衣是楊初丹母親的嫁衣,楊母不喜歡太複雜的繡花,所以這個嫁衣只有大袖衫和交領衫上有些祥雲的繡圖,下裙并沒有繡任何圖案。

本來楊祖母在吃完早飯之後,想讓楊初丹和蘭封出門逛一逛長林城,但是蘭封堅持要留下來幫她改嫁衣。

蘭封的新郎袍改得很快,只是稍微改了一下肩寬,他的心思全部都在楊初丹的嫁衣上。

楊祖母裁剪着喜字,轉頭看向窗外庭院裏,楊初丹與祖父正在泡茶聊天,大約是在講她帶兵打仗的事,祖父聽得連連叫好。

看蘭封繡得認真,楊祖母沒有打擾他,而是去準備了結婚用的紅綢和紅蠟燭,東西準備好之後,她将拜堂用的大廳還有新房都進行了一番裝扮。

完成了裝扮新房之後,她為楊祖父與楊初丹送去切好的梨子,又拿了一份梨子回到了蘭封所在的屋子。

“休息一會,別累到眼睛。”聽到楊祖母的話,聚精會神的蘭封終于擡起頭,輕輕點了點頭,楊祖母将切好的梨子放在桌子上,微笑說: “這繡的是牡丹?”

“是牡丹。”蘭封說。

“可是因為小初的名字,所以選擇繡了牡丹。”楊祖母笑着問,新婚燕爾,正是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的時候。

蘭封撫着他繡好的牡丹,輕聲說:“其實是因為她官服上有牡丹,那朵牡丹看着栩栩如生,只是走線有些淩亂。”

楊祖母沉默了,畢竟是曾經将軍府的主母,她自然知道将軍這種官級的官服什麽樣,必須完美到連暗袖的小紋路都整整齊齊,一針一線都不能絲毫差錯。

如果楊初丹官服上的牡丹走線淩亂卻能夠經過宮廷織造坊的審核,正式到楊初丹手裏,整個皇宮也就一個人有那個資格了。

“我的牡丹不能盛開在她的官服上,但是卻可以盛開在她的嫁衣……她日常的每一件衣服上,祖母別笑我,”蘭封眸光如水,裏面是難掩的羞赧,“我好像很善妒。”

“傻孩子,這不是應該被取笑的事情,”楊祖母溫柔地看向窗外,“能夠獨占自己的愛人,其實是很困難的事,所以當然會想告訴別人,這個人已經屬于我了。”

窗外的庭院裏,楊初丹為了讓祖父開心正在舞劍,她左右手各持一劍,雙劍交替,劍光在她的周圍綻開,劍鋒所過之處空氣漾着冷冽的氣息。

這是蘭封第一次見到楊初丹用武器,那些說書先生講得真都是騙人的,她的武器不是長|槍,而是雙劍。

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卻依然覺得她是那麽的凜然而高傲,劍風帶起她的長發和衣擺,她好似晴空下跳躍的陽光,觸目可及,卻無法觸碰。

這樣注視着她,他下意識地攥緊嫁衣上那朵牡丹花,心髒泛起被火灼傷般的疼痛,他垂眸看向他繡下的牡丹花,他繡這個圖案是為了證明她屬于他嗎?

……她怎麽可能屬于他呢?

她是這個國家的将軍,她的劍保護着每一寸國土,她是自由的,如同光一樣,不應該被任何事物束縛。

他或許只想證明自己的存在,存在于她的身邊。

那個人在她的官服上留下印記就是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

他想要證明在那個人無法存在的地方,現在都是他的。

雙劍入鞘,她握着劍柄轉過身,那雙桃花眼慵懶而迷人,眉梢帶笑,肆意而灑脫,雖然此刻她的身後沒有一兵一卒,但氣勢如虹,依然有着一種應該跪下聽她號令的感覺。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仿佛陷入了無聲,她的身影猶如畫卷般,仿佛與他處于不同的世界。

“蘭封!”她的視線突然定格在他的身上,如同一張柔情密網,而他一瞬間就被困在其中,成為了她的俘虜。

她向他走過來,非常快得就到了窗前,探身看着他手中的嫁衣說:“別繡了,這樣就行……”

“那可不行,這是很重要的!”蘭封難得打斷她的話,露出了自己的堅持,“我只能看你穿一次……”

“為什麽就穿一次?”楊初丹歪頭問。

蘭封愣住了,這話是什麽意思,她還要為別人穿嫁衣嗎?

心中灼熱的疼痛像巨浪般要将他吞噬,他迷茫又無措,下意識地想要低頭躲開她的視線。

“說什麽胡話呢,不穿這一次,你還想穿幾次!”旁邊的祖母伸手準備拍楊初丹的腦袋。

楊初丹反應迅速地蹲下|身體,躲開祖母的手,然後捧住蘭封的臉頰親了一口。

“只要蘭封想看,我就買各種樣式的嫁衣穿給他看啊。”

蘭封微微抿唇,看向她的瞳孔中仿佛亮起一絲脆弱的光芒,在輕輕晃動着。

她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親密私語說:“怎麽一副要哭的表情,以為我會為別人穿嫁衣?”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她捏住他的臉,溫柔地說:“總是胡思亂想。”

“他給你繡了一天嫁衣,你還在這裏欺負他!”楊祖母瞪了一眼楊初丹,真的很想拍楊初丹腦袋,但是她躲的太快了,根本打不到。

祖母拿她無可奈何的輕輕嘆氣,她笑嘻嘻地模樣,像是一個調皮搗蛋,不接受管教的小孩子。

蘭封露出了笑容,聽到她問:“心情好起來了?”

他怔怔地看向她,心裏湧起溫暖又苦澀,有些揪心卻又甜滋滋的感覺。

她察覺到了他的不安,發現他差點被自己情緒吞噬,所以來哄他開心,還說出讓他安心的保證。

—— 無論多少次,她的嫁衣都只會為他一個人穿。

“嗯。”他笑起來,雖然不想束縛她,但是卻渴求着被她珍視的感覺。

“但是我的心情不好呢!”楊初丹苦惱地說。

“嗯?”蘭封歪頭,他真的看不出來她哪裏有心情不好。

“據說,結婚前夜不能見面,剛剛祖父和我說,今天我們要分開睡……”她話還沒有說完,祖父出現在她身後,揪住她的後衣領說,“習俗如此,不要抱怨了,不是想帶壇酒走嗎,我帶你看看,別在這裏打擾蘭封和你祖母了。”

“诶……可是我今晚都不能抱着蘭封睡覺了,至少讓我抱抱蘭封啊,祖父!!”

她一臉不舍地對蘭封伸出手,祖父轉身打掉她的手,厲聲說:“沒出閣的姑娘說得這都是什麽話!!”

“哦,出閣就可以随便說了?”楊初丹笑眯眯地問。

啪——

無言以對的祖父一巴掌拍到了楊初丹的後腦勺上。

蘭封一直盯着楊初丹被祖父帶走的身影,楊祖母微笑說:“別擔心,你祖父不會用力打她,舍不得。”

蘭封點了點頭,捏住自己發熱的耳根,不敢說出自己的心思,剛剛……他其實也想被她抱抱。

******

季常看着旁邊一臉低氣壓的殷沐,實在是不敢跟她搭話。

昨天中午,劉公公送來聖旨,皇帝解除了大将軍上朝的禁令,要求大将軍立刻返朝,但是體諒大将軍常年在外,如今去探望親人,所以允許其直系下屬殷沐和副将季常代替上朝。

“軍師大人,要不給将軍大人放個信吧?”季常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她有自己的打算,”殷沐撫着官服的袖子,“我只是覺得浪費時間。”

“啊?”季常懵懵懂懂,但是不敢問,怕惹她厭煩。

“楊初丹之前表達繼續出征,甚至想要遠征察客族的意願,處于對楊初丹的忌憚,大部分的官員都是反對的,這幾天上朝,商……皇上應該是達成了楊初丹的請願,所以才會讓我們代替去聽。”

沒有想殷沐會對他開口解釋,季常受寵若驚地瞪大眼睛,有些期待地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回軍營了?”

“呵……”殷沐勾起的唇角裏帶着一絲輕蔑,美麗的容顏透着令人膽寒的微笑。

季常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猶如在冰冷而危險的蛇旁邊不知所措的小倉鼠。

這個笑容他并不陌生,之前與察客族交手的時候,有幾次察客族的軍師都識破并反擊了殷沐的計策,但是對方的反擊也在殷沐的計劃之內,或者說,殷沐考慮了對方很多退路,一切都在她的鼓掌之中。

所以每當她露出這樣的笑容,莫名地令人瑟瑟發抖。

“一切不可能如他所願。”殷沐聲音平靜地說。

這個他……是指誰,皇上還是大将軍?

季常沒有問,他跟在殷沐身後,看着明明心情不快的她,依然露出完美的笑容進行應酬,心中真的是佩服極了,不愧是軍師大人,完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緒。

殷沐替楊初丹站在武官之首,季常獲得特準站在她的身後,拜見過皇帝之後,季常這次更加近距離看到了在晚宴上只見過一面的皇帝。

如此距離看到皇帝,他的容貌比季常記憶中更加精致而妖冶,嘴角噙着笑,讓他五官猶如盛放着的绮麗花朵,美得令人難以自拔,可是他漫不經心地視線透着讓人恐懼的陰翳,不怒自威,那份帝王獨有的壓迫感讓人繃緊神經,沒人敢與他對視,更別說欣賞容顏了。

皇帝美麗的外表下,季常感受到了一種危險與殘酷。

他也不敢多看,腰板挺直,垂眸看着地面,聽着皇上與其他官員的對話,一切都如殷沐所說,皇帝真的達成了楊初丹的請願,提起楊初丹出征的事情,這次沒有官員反對。

“若是此事沒有異議,那麽等大将軍歸朝,朕會與她詳細商議。”商獻眯起眸子,唇角的弧度略有加深,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

“皇上,臣與其他人經過幾番斟酌之後,覺得皇上認可大将軍的提議,此乃為國為民的大好事,若是成功……臣等也有一個提議。”李太師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聲音铿锵有力地說,“若是拿下察客族,我國開疆擴土,望大将軍能夠鎮守邊關。”

李太師依然振振有詞地說着,而且讓楊初丹鎮守邊關的理由很充分。

如今拿下了金國,新的國土除了治理也需要将領鎮守,原本有兩位将領,但是已經戰死了一位,還剩下一位廖将軍,廖将軍留在這裏,那麽遠征軍一旦勝利的話,去遠征的将領就應該鎮守在那裏。

因為守疆将領只剩下廖将軍,所以當時楊初丹的大哥和二哥其中一人是準備留下的,可惜,現在楊家除了楊初丹已經無人能夠去鎮關。

商獻眯起眸子,神色從容地說:“太師不必擔心,此次出征,必會有良将出現,朕看大将軍的副将,年紀輕輕但也立下不少功績,大将軍的捷報之中不止一次誇過他。”

殷沐猜到了讓季常來上朝,就是商獻将季常選為了替楊初丹去鎮關的人。

自己被提名,季常心髒猛得跳了一下,倒不是說皇上中意他,讓他去鎮守邊關,他覺得不安,而是他哪有能力替代大将軍啊?!

殷丞相邁了一步,鞠躬行禮說:“皇上,臣認為就算将這位副将封為了将軍,他也不能替代大将軍鎮守邊關,如今大将軍是民心所向,楊家更是百姓心中最強的‘盾’,百姓也會希望邊疆有一個‘盾’,護國疆土無憂。”

殷沐看到商獻唇角的笑容非常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顯然是沒有想到他自己陣營的人,也有想要把楊初丹留在邊關的。

“楊家為商國貢獻至此,讓朕将楊将軍唯一的女兒也送去邊關,這是為君不仁。”商獻弦音般的聲音帶着一絲心痛。

“皇上仁德,臣對于大将軍的決心也深感敬佩,大将軍的榮譽是屬于楊家,楊禮逸将軍雖然現在身有不便,但這正是他對國家付出的證明,他應與大将軍共享榮耀。”

說話是九卿之一的徐少府,掌管稅務,原本是反對楊初丹的,雖然是退步了,但是此言意思,楊初丹鎮守邊關的話,百官都會贊同她的二哥在朝中替她接受封賞,只要她在邊關,楊二哥就可以繼承她所有的功績,楊家依然輝煌不倒。

商獻沉默了片刻,看向殷沐問:“殷大人是大将軍的心腹,可有什麽想法?”

“皇上同意了大将軍出征,她會很高興的。”殷沐行禮回答,對鎮守邊關這事只字未提。

商獻抓着龍椅的手背青筋浮現,冷聲說:“這事等大将軍歸朝再議,殷大人和季副将留步,随劉公公來見朕,其他人……退朝。”

殷丞相看向殷沐,到底還是抵不住對女兒的擔憂,殷沐只是對他輕輕點頭,得到女兒的回應,殷丞相安心了不少,與其他官員一起行禮退朝。

******

被皇上提名召見,季常實在不解為何要這樣,大将軍原本也是準備親自鎮守邊關的。

來到天祿閣,季常聽到了公公關門的聲音,他剛剛準備下跪,就聽到皇上開口說:“免禮。”

“吾皇隆恩。”殷沐與季常同聲謝恩之後,商獻看向殷沐說:“殷大人與初丹一同在外多年,若是此次遠征若順利,朕不忍心讓如此功臣留在邊疆。”

“皇上仁德,但這些都是大将軍才能決定的事。”殷沐用恭敬地語氣四兩撥千金。

商獻知道殷沐不會松口,他的視線落在季常身上:“季副将對朕剛剛的提議有什麽想法?”

殷沐眸子微動,剛剛準備替季常開口,季常已經單膝跪地,認真而恭敬地說:“能為國鎮守邊關是無比榮耀的事,只是沒人能夠替代大将軍,大将軍……在無數的戰場上,她用自己的雙劍為我們指引方向,無論多麽絕望的鬥争之中,她的劍都能為我們帶來希望,斬獲勝利……她對于所有士兵……或許不止士兵,對于百姓來說也是——光。”

殷沐側目,看到季常澄澈而清亮的眸子充滿憧憬與真摯,簡單易懂,這就是楊初丹的士兵對于她的崇拜,在士兵的眼中 ,她是絕對不可撼動的戰神。

季常如此坦誠而真摯的話語,讓商獻雙眸仿佛結冰般窒人。

她是誰的光?士兵的,百姓的?

簡直是癡心妄想,她明明是屬于他的,是他暫時将屬于自己的光分享了給這些人,他們卻想要留下屬于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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