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浮出 —
“殷大人也是這樣想的嗎?”商獻微笑問,在殷沐開口前,神色晦暗地說:“殷大人放心說,我們也算一家人,叫我姐夫也行。”
“是嗎?”殷沐笑了,這個笑容讓對着皇上都無所畏懼的季常緊張地瞪大眼睛。
“既然姐夫這麽說,那麽我就知無不言了,無論什麽理由,楊初丹都會去鎮守邊關。”
“哦?”商獻略有興致的歪頭,似乎在問她有什麽理由如此篤定。
“當時她和商宏談條件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什麽……?”商獻猛然起身,目光如炬地盯住殷沐。
“具體原因你需問楊初丹,只是當時她答應了商宏兩件事,第一是戰死邊關或者拿下察客族,為國鎮關,第二就是帶我去從軍……”
“這是商宏的要求?!!”商獻根本不關心殷沐後面的話,他似乎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音量,“商宏要求她為國戰死,他明明那麽喜歡她,因為得不到就要毀掉她?!!”
一瞬間,殷沐的雙眸染上一絲憐憫,淡聲說:“具體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她确實答應了。”
“你真的不知道嗎?”商獻冷聲問。
“皇上,”殷沐用冷靜而薄涼的視線與商獻對峙着,“這是你們的問題,我确實是從中獲利的人,但是我不會參與其中,那時候楊初丹對我來說只能算是母親友人的女兒,我對她與商宏的交易沒興趣。”
季常在一旁繃緊神經,因為皇上的目光太危險了,如果皇上要是有什麽危險舉動,他随時沖過去保護殷沐。
商獻立刻冷靜下來了,沒錯,殷沐一直是一個很冷淡的人,雖然以前也去楊府,但很少與人來往。
殷沐的聰慧與對兵計的運用是受到商宏認可的,她可能是商宏為了楊初丹物色的軍師,幫助楊初丹走得更遠,商宏就是不想讓楊初丹回到他的身邊。
“姐夫,若是無事,我就告退了。”殷沐淡漠地說完,拽起還跪在地上的季常,季常也連忙出聲告退,跟着殷沐來到書房外。
殷沐和季常離開了天祿閣,門外的劉公公下意識地聽了一下天祿閣裏的動靜,确定皇上沒有什麽反應,他才叫了護衛送殷沐與季常去宮門口。
******
商獻站在書案前,他攥拳的手在不可抑止的顫抖。
一切都應該在他的掌控之內,但是殷沐的一句話就打破了他全部的自信……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與商宏做過交易。
商獻忍住想要掀翻書案的沖動,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将他深深地擠壓碾碎,這種熟悉的疼痛讓他覺得可笑。
她到底做了什麽,他自己又做了什麽?
“想不起來……”商獻低喃。
他竟然想不起來,在她決定從軍前,他為她做過什麽,啊……他什麽也沒有做,當時他哪有能力為她做什麽呢?
對于當年的他來說,楊初丹和商宏是一類人,他們都高高在上,并不把他看做一個‘人類’,他與他們不是對等的存在,是他們可以随意對待的‘寵物’。
就算去了楊初丹的身邊,他也時刻保持着警惕和懷疑,她的善意,她的關懷都是假的,他就是一只她要來的‘狗’,一切都出于她的新鮮感。
可是慢慢地懷疑與警惕,甚至對她惡意的猜測,都随着時間慢慢地變了……
她與他全然不同,她擁有着寵愛她的父母與手足,她的家族将她教育成了一個正直,溫柔,非常純粹的人。
她擁有冷靜而平穩的個性,懂得尊重與理解,他的尖銳與惡意一定很多次的刺傷了她,但是她從來沒有生氣過,她是一個連情緒都很克己的人。
在她身邊的日子是舒适和幸福的,只是她的生命中不是只有他,她還有父母,兄長,友人……以及商宏。
商宏站在她身邊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被馴服的狗,其實他覺得無所謂,甚至願意承認自己是被她馴服的狗。
無論商宏對他是嘲弄還是輕蔑,他都毫不在意,但是他不能容忍商宏看她的眼神——
商宏把她當成了勢在必得的所有物。
“為什麽會讓我來到你身邊呢?”他曾這樣問過她。
或許是因為憐憫,亦或是他有着一副能夠讨她喜歡的皮囊,只是他沒想到那個理由殘酷到令人作嘔。
她說:“宏哥說你過得不好,我希望他能多多照顧你,但是他問我,願不願意親自照顧你,我當然願意。”
她對他笑了,依然那麽溫柔,他卻遍體生寒,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做些什麽,也許會失去她。
他在灰暗的生命中遇見了她,她的存在定義了光,溫暖,幸福,但是這些商宏可以輕易地奪走,商宏也許想用她讓自己在絕望之中粉身碎骨。
瀕臨絕望的滅頂之感讓他清醒過來,被冷酷和絕望的土壤孕育出的花朵,就算被移植到了溫暖而陽光充足的土地,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無論有着多麽美麗的外表,內在都是扭曲而醜陋的。
她的許諾,她的愛意,她的蜜語……他全部都不相信。
當他不在相信她之後,他更加看清了一切。
她曾送過他一只赤狐,他非常珍惜甚至竭盡所能去寵愛那只赤狐,只是因為那個赤狐叛逆的逃跑了一次,她就将它丢回森林,無視那個赤狐不舍的眼神。
不過是一個不通人性的動物而已,只要好好管教一下就行,她卻一次機會不給的就放棄了。
也許有一天,她也會幹脆利落放棄他,因為她根本不懂什麽叫做執念,也從未對任何事物流露出過|占|有|欲|。
她的清正與高潔讓他的內心結了冰,而他決定要把她困在自己心湖的冰面之下,他開始為此而努力。
他真的沒有想到楊家會遭遇如此變故,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變得支離破碎,雙眼暗淡無光,快要被絕望和傷痛擊倒的她,幾乎讓他興奮到戰栗起來。
他想要讓她知道,她生命最重要的存在只能是他,只要她願意生命之中只有他一個人,他什麽都能為她做。
所以無論失去什麽,她都不應該傷心,因為他才是最重要的。
“願意和我去邊關嗎?”她問他。
那雙眼睛恢複了明亮柔和,帶着征詢與小心翼翼。
她沒有被絕望擊倒,反而要自己親自肩負楊家,這讓他非常失望。
“商獻,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也會讓一切都好起來的,現在去邊關雖然很辛苦,可是我會用一生讓你幸福的,請你相信我。”
她單膝跪地,在他的面前拔出了自己的雙劍,雙劍屹立在兩人之間,她用她的劍對他起誓。
真摯,虔誠,非常坦然的心意,多麽令人心動,感動,無法拒絕的誓言。
她連商宏的真面目都不清楚,都不知道未來會面對什麽,就在這裏保證會讓他幸福?
這誓言在他聽來真的是太可笑了。
“初丹,抱歉……”他拒絕了她,他似乎說了很多話,只是他都不記得了。
因為他當時只想要觀察她的反應。
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她會憤怒,瘋狂到失控,然後強制地帶他離開嗎?
他聽見她的嘆息,她伸出手來,沒有憤怒地打他一巴掌,而是用手指溫柔地,仿佛對待珍寶一般輕輕地拭去了他的眼淚。
“好,我明白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用不舍卻非常溫柔的視線凝視了他片刻,她收起了自己的雙劍。
他在她的臉上看到心痛,似乎在為他而心痛,也看到了她眼中溫暖的光破碎而開,她說:“對不起。”
她為什麽道歉,因為她要丢下他,她以為就到此為止了?
如果她不想維持這段關系,就由他來維持。
他要從商宏那裏奪得一切,他要他們的未來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她想要建功立業,想要重振楊家,他就給她至高的榮譽和權勢。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為了掌控住一切,他擊垮了商宏,讓他們的未來沒有任何憂患,但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到底做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總會脫離他的掌控。
******
季常一臉警戒地随着殷沐走到宮門口,一直到兩個人上了馬車才松了一口氣。
“皇上不希望大将軍鎮守邊關嗎?”季常問。
殷沐輕輕颔首,季常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剛剛那句‘一切不可能如他所願’,原來是說皇上啊。
殷沐冷笑,她本來不想理商獻的,只是他竟然厚顏無恥讓她叫姐夫,明明現在他心思半分都沒在四姐的身上,只一心想要控制楊初丹。
他真以為楊初丹是他的風筝,手中握着線,無論她怎麽飛都要被拽回來。
楊初丹做法過于溫和,才會讓他沒辦法認清,他才是那個風筝,而商宏早就剪斷了他的線,無論他怎麽掙紮都無法回到‘主人’身邊。
“所以我讨厭心思多的男人,明明被馴服了,還是一身反骨的樣子。”殷沐冷漠地說。
季常動了動嘴唇,沒敢出聲,殷沐的視線突然轉到了他身上,他眨了眨眼睛說:“我什麽心思都沒有。”
看着季常澄澈而純良的眸子,殷沐神色溫和下來,挑眉說:“你警戒過頭了。”
“啊……我沒有警戒啊。”季常回答。
“我說剛剛在天祿閣。”
“那是因為,”季常往殷沐耳邊湊了湊,壓低聲音說:“剛剛皇上的表情太危險了,非常地可怕……”
“嗯?”殷沐微微轉頭,季常發現她長長的睫毛就在他的眼前,他這才意識到距離太近了,身子連忙後退,臉頰泛起淡紅,吶吶地說:“我…我怕皇上對你動手。”
殷沐注視着季常說:“那可是皇上。”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那是皇上,可是,”季常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就算他是皇上,我也不能讓他傷害你啊。”
殷沐沒說話,季常發現她依然注視着自己,他緊張地動了動嘴唇,也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只有心髒不停地加速提示着他此刻陷入非常緊張的狀态。
這不是把自己的心思都表露出來了,他得說點什麽,季常慌忙地解釋:“大将軍不是讓我保護軍師大人麽,所以我得聽她的命令。”
“那我得感謝楊初丹把她得力的副将留在我身邊。”殷沐說。
“……”季常沉默了,應該感謝大将軍是他,如果不是将軍那句話,他有什麽理由留在她的身邊呢,他拿什麽來掩飾那見不得光的心思呢?
這個人太好理解了,殷沐想,看起來就是沒有得到主人誇獎的小狗,拼命地搖尾巴掩飾自己的失落,但是眼角都聳拉下來了。
“我逗你的,就算是有楊初丹的命令,但是面對皇上你依然願意挺身保護我,我很高興,”殷沐纖長而手指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謝謝你,季常。”
季常呆住了,被她手指撫摸過的地方,似乎泛起一股令人麻痹的感覺毫無預兆地貫穿了他,他半天才找回自己聲音,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被軍師大…大大人摸頭……”
“啊,抱歉,忍不住想要這麽做。”殷沐微微一笑。
季常低下頭,小聲說:“我不是小孩子,我還虛長軍師大人一歲。”
“啊,不習慣這樣被對待嗎?”殷沐湊近季常,季常緊張地整個人都貼在馬車的側壁上,她清冷的聲音仿佛帶着某種令人無法拒絕的誘|惑,“那我多摸幾次讓你習慣一下?”
季常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他四周的溫度變了,熱到他呼吸困難,甚至有些缺氧的頭暈目眩。
“在不呼吸,你就要暈過去了。”殷沐帶着輕笑的聲音讓季常回過神,他大口的喘着氣,偷瞄殷沐,她已經恢複了平時冷淡的模樣,剛剛的溫度好像都是他的錯覺。
“到楊府了,下車吧。”殷沐說。
季常看着殷沐的身影消失不見,他忍不住按住胸口,擔心自己的心髒跳出來,随即又忍不住失落地走下了馬車,他不敢說……沒法說出口……真正的想法。
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在戰場上可以一敵百,呃……目标是以一敵百,也算一名勇猛的武将……但是,喜歡……喜歡被她摸頭……
努力板起臉的季常,內心中已經羞得滿地打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