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殘葉 —
楊初丹能及時趕到, 是殷沐出言提醒的。
季常駕車離開後,楊初丹和殷沐就進了帳篷,楊初丹拽過凳子,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從袖子裏拽出了一本書丢給殷沐。
殷沐開始以為是她尋來的兵書,接住書一看封面,藍底黑字寫着【相思戀花記】, 她翻了一頁,眉毛細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楊初丹對她眨了眨眼睛:“給你買的書, 馬車上還有好多本, 我看了一眼, 不愧是目前賣得最好的話本子,寫的挺生動,你可以參考一下。”
“參考?”
“對啊, 你都這個年紀了,連個心儀的對象都沒有,所以我很替你着急。”楊初丹笑眯眯地說。
殷沐将書丢在桌子上,冷淡地說:“你還是替你自己着急吧。”
楊初丹疑惑地看向她,殷沐将那天代替她上朝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下。
“同意我出征了?!”楊初丹驚喜地起身,圍着桌子踱步, “對了,我剛剛看到傳信兵了,軍報上說了什麽,一切都順利嗎?”
“我還沒有說完,雖然同意你出征,但是大部分官員都希望你能夠鎮守邊關……”
“可以啊,這就是我計劃之中的事。”
楊初丹心情剛剛愉悅起來, 殷沐接下來的話猶如冷水毫不留情地澆滅了她心中愉快的小火苗。
“但是皇上不同意你留在邊關。”
“為什麽?”楊初丹愣住了。
“我說過的,你喂大的‘狼崽子’會咬死你,楊初丹。”殷沐看向楊初丹,用食指輕輕扣着桌子說,“我若是皇上的話,會找一個機會單獨召見蘭公子進宮。”
楊初丹沉下眸子,聽到殷沐繼續說:“有大将軍的夫君這層身份,雖然皇上不能取了蘭公子的命,但是總是免不了折|辱一番。”
楊初丹沒有反駁殷沐的話,因為商獻的态度确實很奇怪,而且如果殷沐預料的沒錯,現在蘭封就是處于落單的情況。
“我先回楊府一趟,确認一下蘭封有沒有回去。”
“我建議你直接去皇宮,”殷沐的話讓馬上就要沖出帳篷的楊初丹回過頭,“上次我跟他說了你和商宏的約定。”
“什麽?!”楊初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為什麽要告訴他?”
“首先,我沒有為你保密的義務,其次,你過于溫和的态度才會讓他懷抱希望,讓他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這裏面也包括你。”
“……我直接去皇宮。”楊初丹說完就離開帳篷,在營地的馬棚裏選了一匹馬直奔皇宮。
殷沐的話反複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殷沐說告訴了商獻,她與商宏的約定,她并不是憤怒或者不理解,如果是以前,她會怕這件事傷害到商獻,而現在,她覺得這些事情沒有什麽意義。
也許,只是她覺得沒有意義,她再三的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她并不後悔自己的付出,最終他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愛與不愛都已經不重要,因為他選擇了天下,而她也有不得不背負的責任。
如今,他們的關系是君與臣,這個國家的安寧由她的雙劍來守護,而他的責任是将國家治理的越來越好,但這是她的想法,他是怎麽想的呢?
那時候她年紀不大,雖然有很真摯又傾盡全部的去對待這段感情,但是現在想來也有很多自以為是的态度,也許,真的如殷沐所說,她與他還沒有真正的了斷。
一路奔馳到皇宮,楊初丹看到蘭封所乘的馬車,季常坐在駕車的位置,旁邊有侍衛在看守他。
原本一臉愁容的季常,看到楊初丹那一刻,連忙揮手大喊:“大将軍!!!”
“太好了,大将軍,蘭公子他被請進去了。”季常連忙開口說。
楊初丹給了季常一個眼神,季常立刻理解地跟在楊初丹的身後,原本在監視季常的侍衛連忙攔住楊初丹說:“大将軍若是想要面聖,由卑職去禀報,請稍等片刻。”
“我進宮還需要禀報?”她多情的桃花眼中好似結了一層寒霜,常年征戰讓她帶着一種令人背脊發寒的肅殺之氣。
侍衛們仿佛被猛獸凝視住的幼獸,身體在發出恐懼的鳴叫,克制住想要逃跑的本能之後,他們甚至不敢看着這位大将軍離開。
楊初丹一進入宮門就抓住了一個小太監,冷聲問:“皇上在哪?”
“回……大…将軍……”小太監吓得磕磕巴巴,眼角都紅了。
“廢話不用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楊初丹皺眉說。
“太和池。”
得到回答之後,楊初丹放開這個小太監,她身後的季常看着身子發顫的小太監,大将軍這氣勢,饒是他看着都有點打顫,宮裏這些人應該吓壞了。
楊初丹對去太和池的路太熟悉了,一路也沒有人敢阻攔她,到了太和池的庭院門口,把守的侍衛還沒有開口,她一腳就踹開了大門。
大門發出的響聲吸引了庭院裏所有人的注意,看到商獻舉着手似乎要打蘭封,她毫不遲疑地沖了過去。
“皇上召見臣的夫君,為什麽不派人通知臣?”楊初丹擋在蘭封的身前。
“可能是朕派出的奴才辦事不利,竟然沒有去通知你,”商獻微微一笑,冷酷而陰翳,“劉公公去把辦事的奴才給朕關到地牢,之後朕親自處罰他。”
“是。”劉公公頭都不敢擡,連忙往外走,看到站在庭院門口的季常,他擠了擠眼睛,意示季常跟着他先出去。
季常對他點了點頭,劉公公舒了一口氣,剛剛邁出庭院,身後被楊初丹踹開的大門啪的被季常關上了。
劉公公震驚地瞪大眼睛,這位副将完全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他是讓他跟着自己先避一避,結果他以為自己讓他關門?!
季常嚴肅而忠誠的守在門口,随時等待大将軍的命令。
******
“那麽皇上此番行為是何意?”楊初丹的視線落在商獻手中的佛珠上。
商獻捏着碎金佛珠的骨節微微泛白,他努力壓抑着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緒,凝視着她問:“你難道不知道我做夢都想要得到這串佛珠嗎,最後我只得到了仿制品,只要……它沒有出現,你送我的那串佛珠就是真的!!”
“它已經是蘭封的了。”楊初丹平靜地說。
萬箭穿心般的疼痛讓商獻舉起那串碎金佛珠砸向楊初丹,蘭封立刻上前擋在楊初丹的面前,想要替她挨打,但是楊初丹一手護着他,一手抓住了商獻砸過來的佛珠。
“別做會讓自己受傷的事情。”楊初丹擔心地看向蘭封,然後把接住的碎金佛珠放入了蘭封的手。
“為什麽這麽對我?”商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在蒼白如雪的臉色下,他淡紅得唇透着異常得妖豔。
“……”
“你故意這樣羞辱我嗎?”
商獻瞪大眼睛,他無論怎麽樣都壓制不住自己爆發出的情緒,因為她對着他那麽冷靜而無情,但是她卻會溫柔地看向那個男人。
“臣不記得……”楊初丹話還沒有說完,商獻突然撲向蘭封,但是卻被她反應迅速地抓住了,“皇上這是準備做什麽?”
“你用這個賤民來氣我,”商獻聲嘶力竭的喊着,眼角泛紅,雙眼中狠戾仿佛要撕碎讓他憤怒的一切,“我會殺了他。”
“商獻。”
楊初丹微微側頭,淡紅地夕陽為她容顏覆上暖色,但是在商獻看來她是如此的冷酷,“別失去自己的驕傲,你是皇帝,不應該用‘賤民’這樣的稱呼來叫自己的子民,而且,蘭封他現在是我的夫君,我的一切榮耀都與他共享。”
“驕傲,那是什麽,我哪有什麽驕傲?!”
商獻的淚水順着眼角流下來,不是上次見面那種惹人憐愛又動人的淚水,是絕望與悲戚交織出的眼淚。
“我随手指給你的,不管是戲子還是奴才,只要是一個男人都可以成為你的夫君,都可以得到你的關心,誰都可以,就是我不可以,對不對!?”
這話是皇上說給自己聽的,蘭封瞬間就明白了,雖然皇上雙眸鎖定在楊初丹的身上,但是皇上依然用語言作為利刃,狠狠地挖着他的心。
他對她來說并不是特殊的存在,是皇上選中賜給她,可以被随意替代的存在。
她沒有猶豫,認真而平靜地回答:“如果那天你指給我的是別人,出于各種考慮,我會接受,但不會領取婚書。”
蘭封握着失而複得的碎金佛珠,雙眼染上了熠熠生輝的光彩,她總是不讓他有一絲的不安。
“也對,就算出身卑賤,但是長得不錯……”商獻譏諷地話還沒有說完,楊初丹低嘆着打斷他說:“皇上應該最清楚的不是麽,出身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
商獻覺得身體裏最冰冷的部分溢出了冷卻他所有溫度的寒氣,她愛過他,他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感受,她對他露出過似乎可以包容他一切的溫柔笑容,她對他的眼神永遠是專注而深邃的,似乎有無限的耐心。
當她護在那個男人面前,當她看向那個人,他就清楚了,那個人得到了他想要擁有的東西。
他想要【光】。
能夠讓他挺直背脊,不被任何人踐踏,不用依靠任何人,能夠抓住自己渴望的【光】。
他以為權勢是他渴望需要的【光】,能夠拯救他黑暗而絕望的人生,但是當她轉身離開,他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麽。
熟悉的感覺湧上來,像是傷口潰爛,令人麻木的疼痛反而讓商獻逐漸冷靜下來,他不在乎她怎麽看他,那片【光】就算已經不會照耀在他的身上,也沒有關系,他不需要她溫暖他,也不需要被溫柔的對待,但是他不能放手。
“朕其實只是聽說了一些事情,原本想要找大将軍談一談,請大将軍的君郎來,也是想要為你們道喜,”商獻露出微笑,神色恢複如常,“這盆鳳尾竹剛剛修剪好的,已經送給了大将軍的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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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獻态度的轉變讓蘭封覺得心驚,蘭封知道這些都是虛假的話,因為皇上的眼中隐隐透着某種危險而嗜血的顏色,這讓蘭封很不安。
這種不安不是怕皇上對他做什麽,就算皇上廢除他與她的婚書,他也會跟在她的身邊。
他想,自己的骨子裏也許和父親很像,血脈的遺傳是可怕又不可抗拒的,他對于所愛之人,也與父親一樣,有着令人畏懼的瘋狂與執着。
所以從對她有好感與向往的那一刻,他會刻意地,小心地讓自己的感情處于冷靜的狀态,但是他控制不住,感情的累積漸漸地變成了支配他一切的,深深的愛。
他相信她對自己的感情是真誠而坦率的,也相信她已經放下了與皇上曾經那段過往,但是他偶爾還是會想,如果她移情別戀,他也不想離開她,也許還會做出很多讓人覺得毫無尊嚴的事情。
或者說,他的尊嚴都是她給予的,為她失去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并不怕皇上用言語譏諷他,輕蔑地對待他。
因為祖母提點過他,如果與皇上對峙的話,身為‘弱者’的他更容易獲得她的關心。
例如剛剛她沖過來護住自己的那一刻,如果他委屈地紅了眼眶,她也許會對皇上發火。
皇上是這個國家的君主,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争風吃醋,讓她與皇上起沖突,讓她的立場變得為難,所以他什麽都沒有做。
“既然是皇上賞賜的,臣替夫君謝恩了。”
楊初丹看向守着門口的季常說:“季副将,把這盆鳳尾竹帶上。”
季常目不斜視地跑過來捧起那盆鳳尾竹,楊初丹對蘭封行禮說:“謝皇上的賀禮,臣就此告退。”
“商宏的事情,你不準備跟朕說清楚嗎?”
商獻的聲音幽幽地傳來,楊初丹停下步伐轉身看向他。
他站在一地的殘葉之中,用濕潤而妖嬈的眸子注視着她,裏面帶着卑微的祈求,這副樣子與剛剛瘋狂又歇斯底裏的模樣完全相反,像是一朵脆弱到令人心碎,想要呵護起來的花,有着別樣誘|人的美麗。
——【你喂大的‘狼崽子’會咬死你,楊初丹。】
——【你過于溫和的态度才會讓他懷抱希望,讓他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這裏面也包括你。】
殷沐說過得話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确實也決定跟商獻有一個真正的了斷……
感覺手輕輕被握住,楊初丹回神,看到蘭封溫柔而理解地注視着她,她回握了一下蘭封的手:“那你先回府,奔波了一天,你回去記得先吃飯,我很快就回去。”
“好。”蘭封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