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粉碎 —

天色已經暗下來, 宮中燈火點亮,他們的距離不遠,只有一步之遙, 一前一後的走着。

商獻在前,楊初丹在後。

商獻的書房——天祿閣離太和池并不遠,但是兩個人一直也沒有說話,商獻捏着自己手中的黑檀木佛珠。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失控, 因為這串佛珠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那時候商宏把他看做她的狗,他就那樣卑微而小心地跟在她的身邊, 他對她一直有着深深地不信任感, 他對于她算什麽樣的存在, 她口中的喜歡是什麽的感情?

是男女之間的情動,還是得到了想要的‘寵物……對所有之物的新鮮感般喜愛。

他無法從她的身上獲得安心感,但這并不是她的問題。

即使無上的地位和至高的權利已經成為了他的營壘, 他也開始擁有了讓人望而止步的氣魄,有很多官家貴女任他挑選,然後他也娶了适合皇帝身份的女子們。

她們用嫣紅的唇與愛意的眼神來撩動着他,他的身體和心卻成為了不同的存在,漆黑的夜與她們的香粉交織在一起,熱度都停留在自己的身體上, 不會讓心産生一絲波瀾。

他努力着,兢兢業業,一刻都不敢放松,終于得到現在的一切,卻依然沒有安心的感覺。

他就是一個如此沒有安全感的人。

只是有那麽一刻,他的心髒曾經變得充實而柔軟,那就是她送他佛珠的時候。

只有楊家人的伴侶能夠擁有的佛珠, 嫁給她大哥的皇姐還有嫁給她二哥的商女都擁有,這是一種保證,一份象征。

如果她伴侶的象征能夠給他的話,商宏還會覺得他僅僅只是她身邊的‘狗’嗎?

他試着跟她開口提了這件事,她非常的高興,當天就給她的祖父祖母寫了信,想要未來她夫君應該擁有的那串佛珠。

但是她的祖父祖母拒絕了她的請求,原因很簡單,那是她成婚之時才能拿到的,送給另一半的承諾。

不信神佛的她,為了讓他擁有一串佛珠,虔誠從佛門入口一路拜到了大堂,讓【淨居寺】的主持親手為他做了一串黑檀木佛珠。

她将這串佛珠交給他的時候,笑容羞澀而柔和,雙眼中仿佛有星辰墜入其中。

“你先戴着這個,等成婚時,我們就會得到祖父祖母手中的佛珠。”

“那我以後要戴兩串佛珠?”他問。

“多好啊,你就應該擁有更多的祝福。”她笑着回答。

時隔多年後,他沒有得到更多的祝福,她把他心心念念之物,送給了一個卑賤的男人。

他做夢都想不到的事,竟然是最殘酷的現實。

******

宮女們點亮了天祿閣裏的燭燈之後便紛紛退下,商獻命令守門的侍衛遠離之後,關門轉身看向她說:“這裏只有我們,沒有人敢打擾我們。”

他靠着書案,看着站在書房中間的她,燭光之中他容顏透着一絲妖冶而詭谲,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你從未提過,你與商宏有約定的事情。”

“皇上……”楊初丹剛剛開口,商獻打斷她的話:“初丹,叫我名字。”

楊初丹還在猶豫地時候,商獻伸手取下了他的發冠,他的束發散落而開,落在明黃的龍袍上,陰冷的壓迫感頓時消失不見,那雙仿佛能夠勾魂奪魄的美麗眼眸此刻清澈明淨,他微笑說:“我想用商獻的身份和你聊一聊。”

蘊藏着危險的花,拔掉了自己的刺,散掉了自己隐藏的毒,看起來柔軟而無害,仿佛任君采撷。

他恢複成了她曾經最愛的模樣,柔軟而無害,仿佛在晨曦中綻放的迷人花朵。

但是楊初丹沒有露出任何動搖的神色,因為她知道,他并不是恢複成了從前的樣子,而是僞裝成了從前的樣子。

“上次在太和池,你說我不相信商宏是一個卑鄙無恥的人,但是……與其說他是卑鄙無恥,不如說深不可測,多智近妖,非常的可怕。”

楊初丹的話讓商獻非常的不舒服,仿佛有一根細細地線纏上了他的心髒,異樣的感覺讓他皺起眉頭,譏諷地說:“可怕?他那種眼高于頂的人,誰也瞧不起,一直把我當狗一樣對待,結果我得到了皇位,他還不如‘狗’。”

“你覺得你贏了他,憑什麽能贏他?”楊初丹盯着商獻,接着說:“憑你母親給你留下的那一脈勢力嗎?”

“……!!!”商獻一驚,手碰到了毛筆架,架子摔落在地,在寂靜的書房內發出了清晰地響聲。

“這是商宏告訴你的嗎,他知道……”商獻的掌心滲出一絲絲冷汗。

“對,你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而且他有你不知道的殺手锏。”

“他跟你說了什麽,你別信他。”商獻走過去抓住了楊初丹的手臂,他的手在顫抖,仿佛處于一種極度恐慌之中。

“當年,我在太和池救下你是巧合嗎?”她問。

商獻窒息般地嗆了口氣,那根線緊緊地勒住他的心髒,他咬着牙想要露出微笑,但眼淚卻掉下來。

“你覺得是我設計的麽,我……”他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為她的眼神在告訴他,如果不說實話,她可能就要離開了。

“是我母親的計劃,她希望我能離開皇宮。”商獻掩面,淚水無聲地落在他的掌心,“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但是她沒有,她是一位很溫柔又為我着想的母親。”

楊初丹剛剛擡手似乎在猶豫怎麽安慰他,下一刻,商獻已經擡起頭,淚水已經不見,泛紅的雙眼中只有冰冷的殘忍,他勾唇說:“但是在這宮裏,溫柔有什麽用,它什麽都辦不到,母親明明已經在這宮中活得像幽魂一樣,但是他從來沒有放過母親,他總會來折磨她,讓我看,讓侍衛看,讓宮女太監看……然後白天,他又一副明君的模樣回到陽光普照的大殿,回到他盛寵的貴妃旁邊!!”

“我知道。”她的聲音不大,卻驚得商獻連呼吸都顫抖起來。

他蒼白的容顏被凄涼心碎的悲戚染上了絕望:“商宏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你來到我身邊之後,我很擔心你獨自在宮中的母親,所以想要見她一面,商宏他說願意幫我,我那時候年紀不大,對他也很是信任,現在想來,我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去宮中見你母親,但是商宏卻偷偷地帶我過去,那天晚上……先皇在你母親的宮殿裏……”

“你看到了?!”商獻幾乎要尖叫出聲。

楊初丹輕輕閉了眼睛,低聲說:“對,但是我逃了,因為我什麽都做不到。”

他的母親是罪後,王氏一脈都皇上拔除了,而她不過是及笄之年都未到的孩子,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楊家,所以她知道皇上對他的母親在做很殘忍的事情,但是她什麽也不能做。

“所以你對我的好,是可憐我嗎?”他絕望地問。

“不,我是真的喜歡你,商獻,這份心意絕對不是憐憫,那時候我想一輩子都照顧你,” 她的聲音像極了舒緩人心的旋律,讓商獻絕望的眸子露出一絲淺光,“所以,家庭發生變故之後,我只想帶着你一起離開。”

“我沒有辦法放下一切就這樣離開,我和母親不一樣,願意懦弱地讓人踐踏,我要毀掉他們。”

商獻所說的每一個字裏都帶着無盡的恨意。

楊初丹說:“商宏找到我說,你從遇見我開始,我一直都是你争權奪位計劃的一部分,你的目的只有登上至尊之位,但是,我還是想要努力一下,因為我覺得我能比那位置更讓你幸福。”

商獻動了動嘴唇,說不出一句話,沒錯,一切都是在他的計劃之內,她越是真心的喜歡他,就越是無條件的為他所用,但是他的計劃是自己對峙商宏,親自挫敗他。

“他跟你還說了什麽?”商獻靠近她,将額頭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低聲說,“全部都告訴我。”

“先皇為什麽折磨你的母親,因為他覺得你母親毀掉了他得到重要的證據,他希望得到你母親家族的殘留勢力,因為他覺得那勢力竟然能悄無聲息毀掉他的東西,”楊初丹壓低聲音,屋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她接下來說的話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驚天秘密,“那證據在商宏的手裏,在先皇過目之前,他拿走的。”

商獻緩緩擡起頭,他伸手用書案支撐着自己的身體,臉上蒼白的猶如幽魂一般……

她的話讓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至今為止的驕傲,尊嚴,自信,全部都粉碎了。

那個證據是什麽……是那位折磨他母親的九五之尊,根本不是他生父的證據。

他仿佛看到那個容顏傾城又高貴的男人,正陰魂不散地對他笑着,冷酷,譏諷……像看一條狗一樣。

“他用這個威脅你,讓你去從軍,讓你鎮守邊關或者戰死沙場?”商獻幽幽地問。

“算不上威脅,我本來也是準備去從軍,也希望你得到皇位,所以我願意和他達成約定。”

她平靜地說着,一如從前般清正而溫柔,“給予你想要的幸福,一直是我的目的。”

商獻眸子沉下,他伸手揮掉書案上的東西,一把抓住她,他想要将她按在書案上,但是如果被一個男人輕易制服,楊初丹這個大将軍真的就是徒有虛名了,她一個轉身,兩個人交換了位置,她将他反按在書案上。

他擡手環住她的脖頸将她壓向自己,想要去親吻她,但是她抓住了他的雙臂,将他牢牢地按在書案上,低嘆說:“商獻,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我以為一切都是靠自己得來的,我确實一直在算計你,但你不是也狠狠地捏住了我的心麽,”他死寂而絕望的眸子鎖定在她的臉龐上,“既然你付出了那麽多,我只能用自己感謝你,因為其他的一切,不都是你給我的嗎!!”

他瘋狂地掙紮着,然後用力咬在了她讓他失去行動的手腕上,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毛,并沒有松開他。

商獻感覺到嘴巴裏慢慢地嘗到了血的味道,苦澀而鑽心之痛在一點點的蔓延,淚水從眼角溢出,他依然沒有松開。

“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商獻。”她說。

商獻的唇角沾着她的血,讓他蒼白的容顏上透出暗紅的妖異,他突然用舌頭舔上她被自己咬出血的手腕,楊初丹眯起眸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恢複自由的商獻,伸手似乎要去脫衣服,楊初丹按住他的手,厲聲說:“你要做什麽?”

他用雙手抓住她伸過來的手,輕輕舔去唇角的血跡,殘敗的模樣異常的勾魂動人,他啞聲說:“我沒有主動的取悅過別人,但是我可以學着她們取悅我的樣子,來取悅你。”

“你是這個國家的君主,而我是你的臣子。”她甩開他的手,皺起的雙眉透着不悅,“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你也應該懂得自重。”

她推開他,與他發絲淩亂,衣衫不整的模樣相比,她除了手腕上多了一個被他咬壞的傷口,連衣角都和進門時一樣,整齊的連褶皺都沒有。

“不要過于執着過去,你已經是一國之君了,臣言盡于此。”

看着她轉身要離開的背影,商獻覺得自己的胃裏一陣翻滾絞痛,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湧上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會就此失去。

痛得他忍不住彎下腰,顫着聲音大喊:“楊初丹,如果這就是你的尊重,那你還不如把我當成一條‘狗’,對了,你不願意讓我當你的狗……”他顫動着身子笑了起來,“因為你找到了一條更加聽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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