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

看着湧湧攘攘的拍賣行瞬息被清場,顧珏眸中深邃,唇角一抿,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此次出行,他只帶了段風一人,就是為了避人耳目,卻沒想到這小小的珍寶閣竟然有人能認出自己。

既是認出了自己,倒也不慌離開,他一甩袖口,又執起茶盞。

杯中是揚州富春最新研制的“魁龍珠”,取龍井、珠蘭、魁針三種茶葉窨制而成,有龍井的味,珠蘭的香,魁針的色,三種茶葉取自不同地方,又制作繁瑣,是以金貴難得。

前幾日他在宮宴上飲過一次,還誇贊過一句“一壺水煮三處茶”,卻不想幾日後,在宮外就有有心人送到他面前。

他乃天潢貴胄,剛出生便被立為太子,雖然母後早逝,父皇又新立繼後,但他自幼被養在太後膝下,得皇帝悉心教導,地位一直巋然不動。

只是這些年,随着父皇年歲日長,顧珏又是溫潤儒雅,與世無争的态度,後宮幾個皇子也逐漸開始不安分起來,帶着朝堂上有些人心也大了,開始蠢蠢欲動。

“呵!”他嗤笑一聲,一向如沐春風的臉上不知何時爬上了堅冰。

漸漸地,眸中冷意換成譏嘲,他将茶盞重重擱在桌上,魁龍珠雖好,但他不喜歡想要窺探他心思的人。

不多時,王吉小心翼翼地敲響了雅間的門:“小的給貴人請安!”

他彎着身子,雙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個金絲楠木的錦盒,盒子大開,大紅的錦緞上正盛着思妍丹。

還不待顧珏發話,一記清脆的女聲突地傳來:“管事的,這枚思妍丹可是我家姑娘拍下的。”

待對方走近了,大家才看清,說話的竟然是個身量不高的小姑娘。

顏月擡手止住萃果,走上前來微微福身行禮,态度不卑不亢。

她身着紫青襖緞,雙髻绾着一對銀質的蘭花素釵,臉上以白紗覆面,眉眼雖未長開,卻看得見的眉目溫柔,輕紗隐約,依稀見得嬌顏笑靥,肌骨瑩潤。

尤其是她一雙眸子,清透見底,望之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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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吉皺眉:“這位姑娘,拍賣槌落定音,這賣品未經三槌,還算不上是您拍下的。”

轉念想到來者是客,能開雅間的更是貴客,他不想得罪,又道:“今日事發突然,是我珍寶閣唐突,您看其他賣品可有合心意的?珍寶閣願底價相讓。”

眼睜睜的看着王吉收拾了思妍丹連滾帶爬上了二樓,直奔這間雅間,此番更是明着相奪,顏月哪裏還有什麽不清楚的——這對面雅間內的不是一般人物。

可是,向來買賣講究公道二字,對方既是不再出價,那思妍丹就該歸自己所有。

她身為侯府嫡女,倒是也不懼,暗中将依舊端坐在室內的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問道:“閣下也是這樣想的?”

心下卻暗自用上了讀心術,只是一瞬間,她眉頭輕皺——怎麽聽不出來對方的心聲?

顏月臉色不變,又試着去聽其他人的,以往百試百靈的讀心術此刻偃旗息鼓,竟是一個人也聽不出來。

她心下錯愕,面上卻是不顯,只盯着顧珏。

顧珏一雙丹鳳眼低垂,眼中卻是瞬息萬變。對方明明只說了一句話,他的耳間卻聽到——“看你也算長得人模狗樣,總不至于跟我搶吧?唉,怎麽才能讓他乖乖拱手相讓呢?”

他看看其他人,似乎沒有任何人能聽到這聲音,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眼前是臨安侯府長房的嫡女,往年也曾入宮赴宴,彼時太後有意在幾個世家女中為他相看,曾特意喚他在屏風後見過。

還記得太後身邊的女史曾特意提到,這臨安侯的嫡女顏月為人怯懦,又聲名不顯,是以與一衆貴女不喜。

可顧珏卻偏偏覺得她雖獨坐一旁,卻不是垂目自憐,而是無人真的相和,是以多瞧了兩眼。此刻她雖有意以面紗遮掩,但他還是一眼認出。

小丫頭聲音清冷,身子還是如往昔文弱,膽子到比以前大了許多,看來臨安侯故去,她的日子并不是很好過,連思妍丹這樣的物事都要親自抛頭露面來索取。

顧珏指節輕扣桌面,再擡眸時,已經斂去了大半神情,低咳一聲道:“可是珍寶閣自有珍寶閣的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顏月擡眸,尾音極長。

此前只是一瞥而過,勉強記得容貌,此刻她直立眼前,一改往昔瑟縮模樣。

顧珏才發覺,她的一雙眼睛竟生的如此突出,橫波照影,清澈無暇,濕漉漉的像一只與世無争的小鹿。

心念微轉,再出口時顧珏的聲音裏已經帶了些他也說不明的輕快:“這話也對,人活着才能用上思妍丹,若是死了,藥石無醫,還要丹藥有何用?”

“您也有非要思妍丹不可的理由?”顏月糯着聲音,眉頭卻輕皺。

——“若真是如此,到不便直接相求了。顏念的傷重要,但我也不能奪人所需!”

“那倒也不是。”這回,顧珏肯定自己真的聽見了對方的心聲,他攤開手趕緊否認。

“即是如此,凡事按規矩說話,這思妍丹理應歸在下所有!”

只見顏月也不與他客氣,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便招了招手,萃果會意,解下腰包,取出五方一百兩的銀錠放在錦盒內。

“你這姑娘怎麽這番無禮!”王吉聽她讨要完畢,身邊的小丫鬟伸手就要拿丹藥,不由暗自着急。

想要思妍丹的可是當今太子,你一個小姑娘,此刻湊什麽熱鬧?得了這丸丹藥,得罪了貴人可怎麽是好?

他不敢說出顧珏的真實身份,只得不住腹诽。

顏月失笑:“珍寶閣的信譽就如此不值一提?如今銀貨兩訖,思妍丹我自行帶走。”事關顏念的容貌,她不願張揚,更不想以侯府的名聲壓人。

顏月伸出手,纖纖玉指,白嫩細長。指尖丹蔻輕掃,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長年細細保養得當,才能如此圓潤細膩。

王吉暗惱她不懂看人眼色,一手護着思妍丹,一手拈起銀錠子:“哎呦,不行不行,姑奶奶,大小姐,這單生意珍寶閣真的做不了。要不下批思妍丹到了,小老兒第一時間送到您府上。”

“你這管事的真真是可笑。”萃果氣不過,恨恨地跺腳,“若不是急用,誰會如此高價競拍,等你下批的思妍丹到了,黃花菜都要涼了。”

王吉卻是打定了注意,上頭人說了,當朝太子既然看上了這思妍丹,現在除非是當今聖上在,否則,誰也越不過雅間的這位爺去。

顏月見狀,輕輕嘆了口氣。

——“珍寶閣未免目光太短淺了些,京城乃天子腳下,縱使對面的人是天潢貴胄,但他珍寶閣如此明目張膽,以權勢壓人,何以長久?”

聽到她如此想,顧珏暗自點頭。

思妍丹,顏月是非要不可。可這珍寶閣的管事卻是個迂的。

她眨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顧珏,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軟綿似水:“若閣下願意相讓,在下奉以雙酬。”

被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直白地盯着,饒是顧珏也有瞬間的輕怔。

他記得,從前這位侯府嫡女可是膽小,世家女子談笑,她都插不上一句的。此刻她的表現,她的心聲,明晃晃地卻似變了個人。

他緩緩擡起頭,目光微動,語氣玩味道:“你可知我是誰?以你我的身份,怕是萬金都不放在眼裏,何況你的雙酬?”

顧珏眉宇溫潤,唇角笑意不斷,此刻薄唇輕啓,說出的話卻是漫不經心。

王吉見狀趕緊對着顏月連連作揖:“貴人發話了,您還是拿了銀子速速離去,莫要惹得貴人不快。”

顏月睜大了眼睛,鼻翼輕顫。

——“我去,看你參與競拍也算進退有度,幾句交談也算張弛有道。想不到竟是道貌岸然之徒。這是想趁火打劫呀!”

“閣下說的是!那您覺得應幾倍才可相讓?”顏月眼中疑惑,卻福下身去,又軟了軟聲音,“思妍丹對我十分重要,如若可以,請您開價。”

顧珏抿嘴,左手的拇指與食指輕輕磋磨着,似乎在思索一個合理的數字。

半晌才道:“十倍如何?”

十倍就是五千兩!

顏月眸色一沉。

五千兩她不是出不起,母親留給她的嫁妝豐厚,中饋鑰匙也還在她手上,整個侯府的開支尚還捏着,在銀錢上她可謂毫無緊張。

可是思妍丹在拍賣行裏标價十兩一枚已是高價,五百兩競得已是誇張,若不是為了念姐兒急用,她斷不會出這樣的高價。

——“尼瑪,真敢要!張口就是五千兩。當下普通百姓家一家三口若是緊着點,一月用度不過十兩白銀。五千兩幾乎可抵得上貧苦人家一輩子的生活了。”

就算是大戶人家,不在乎這點黃白之物,也不會如此敗家。

不想眼前的人竟是個養尊處優,不知民生艱苦,甚至行事略顯纨绔的公子哥,顏月眸中失望之色驟顯。

“閣下所言極是,千兩萬兩的确不在你我二人眼內,可也已是在下能承擔的極限。”顏月自覺語不投機,也不再謙卑,直接行禮告退,“這盒思妍丹我等要不起,您自行拿去吧!”

“不是有傷在身,急需思妍丹嗎?”顧珏本是坐的極直,此刻卻蜷起一條腿,身子向一側歪着,好整以暇道。

“此刻夜深,沒了這盒,你去哪裏尋去?看你衣着配飾,區區五千兩白銀,還不至于拿不出吧?難道至親傷痛還比不上一點黃白之物?”

顏月本已準備回府另想他招,不欲與他多做言語。此刻聽他語中調侃,不知怎地,竟是輕而易舉地勾起了一絲怒氣。

她冷笑一聲:“公子也知銀錢不過身外之物,人命最是緊要,怎地行事卻如此荒唐?”

“何出此言?”顧珏眼皮一挑。

作者有話說:

顏月:多虧了讀心術,不然我就是傳說中的傻白甜!但是親媽為何還要安排顧珏這號人?

顧珏(人肉信號屏蔽儀):就,真的挺不好意思的……其實我還是定向收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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