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金絲棗糕最好吃了,你要不要嘗嘗?”一記細細柔柔的女聲突地從另一側傳來,“這宮裏的金絲棗糕與外面不同,選用的都是北川苦寒之地的紅棗,聽說那些地方沒有黑土,俱是黃沙,常年缺水,偏生這紅棗長得又大又甜。”

說到吃的,那聲音又清亮起來,隐隐約約竟然還有咽口水的聲音。

顏月詫異的轉頭,她身旁的空位上,不知何時來了一位小姑娘,不過豆蔻年華。見她視線過來,立刻以袖遮掩,将手中的咬了半塊金絲棗糕一氣塞進嘴裏。再一看,小姑娘自己身前的桌上碟是碟,盞是盞,早已是空空如已。

“姐姐你若不愛吃,可以給我。”她鼓着腮幫子,圓圓的眼睛皺成一團。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糕點,她又眼巴巴地盯着顏月座位上的吃食,一臉豔羨。偏生還要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故作老成地說,“我在家時,姐姐們不愛吃甜的,像金絲棗糕這樣的,最後都是給我填了肚子。這位姐姐,你若不吃,也可以給我。”

小姑娘長得嬌俏,顏月不由失笑,故意逗她道:“原是不想吃的,聽你一說到想嘗嘗了。”她擡手拈起一塊,堪堪就要往嘴裏送。

小姑娘嘴角抽抽了一下,卻還是點點頭,滿眼誠摯:“姐姐拿穩了,這上面金絲最是酥脆,若是碰散了,味道可就差了些,最好一塊兒整個的塞進嘴裏……”

說到這,她聲音又低了下來,悄聲道:“娘親不許我這樣吃東西,說是不雅,姐姐你可以低下頭,用帕子掩住,便無人知道了。”她用帕子遮住臉,自來熟地拈起顏月桌上一塊糕點,輕車熟路地送進了嘴裏,“吶,奏(就)像仄(這)樣!”

顏月被她正兒八經教學的樣子逗的心情大好,再仔細一聽,小姑娘內心純澈,竟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由喜她透徹,将桌上的盤子推的更近了些:“雖說一人不雅,但成雙卻是美事,來,這裏還有很多,你自取了吃吧。”

小姑娘聞言大喜。她自幼貪吃,旁的女眷雖不曾說過她什麽,卻也隐隐有嫌棄之意。個別喜歡與她親近的,不過是借着她的貪吃對比彰顯自己的優雅,難得看見一位貌美姐姐,在不知自己身份的情況下,主動願意與自己一同分享美食的。

她的眼睛細成一線,立馬又靠近了些,自來熟地拈起雲酥片往嘴裏送:“姐姐,你真好!我叫林明珠,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以前沒見過你?”

有了她作陪,顏月也不拘謹,也執着帕子品嘗起金絲棗糕來,這會聽見她的名字,卻忽地一頓,想起了原書中一帶而過的小事故——此次宴上,太子顧珏與禮部尚書的嫡女林明珠密約偷期,暗中相會,被皇後抓住了現行。

她放下糕點:“我是臨安侯府的顏月,平時是不大出門,林小姐可是禮部尚書家的姑娘?真是幸會。”

林明珠嘴上不停,又塞了一片,這才笑道:“原是臨安侯府的月姐姐,姐姐你好生見外,我叫你姐姐。你喚我明珠即可。”她給二人倒了杯茶,高高舉起,“明珠以茶會友,敬姐姐一杯。”就這一會子,對方竟然真心已經把自己當成至交好友了。

顏月接了茶,眼眸低垂,思緒湧動。

書中,這二人私會,陛下大怒,卻礙着太後面子沒有當場發怒,只在事後貶斥了禮部尚書,順帶連着林明珠的姑姑林貴妃也被叱責。

雖然顧珏一再辯駁是遭人設計,但皇後領着一幹宮人皆是人證,他也确确實實與林明珠共處一室,衣衫不整,此事再怎麽查也是污了林明珠的清譽。

顧珏本欲迎娶,但那嬌嬌滴滴的林明珠卻是個剛烈的性子,不堪衆人指點,回家第二日便以一條白绫自盡自證清白。

此時坊間傳聞,是太子顧珏為了自己的名聲,暗中派人了結了林明珠的性命。而他本人心有愧疚,也未曾為自己多做辯解,自此便開始有了衰敗之像。

書中描述只是一筆帶過,只看得出林明珠性格強硬,卻不想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的人,年紀如此小,私下又是如此可愛生動,內心又是如此純淨。顧珏是否被設計另外他說,單這毫無心機的做派,顏月就認定了,眼前的小姑娘卻斷斷不會是私相授受的人!

她暗嘆一聲,都說侯門似海,卻不知這宮門才是真真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深淵。皇後與太子之間的争鬥,連帶與林貴妃之前的争執,哪一方稍稍起了波瀾,影響的卻是其他鮮活的人生。

她低頭飲了林明珠的茶,卻也不好突兀提點什麽,只悄聲道:“明珠,難得我與你投緣,你又恰坐在我身邊,待會宴席開始了,你可千萬別丢了我一人在此。”

林明珠咽下糕點,擡眼看見顏盈盈周邊籠住的一圈貴女,她自是知道顏盈盈是誰,再看看顏月頗有黯然的神色,暗想必是自臨安侯去世,那侯府內也是争端不斷,月姐姐如此心地好的人,卻仍舊被排擠,可見那顏盈盈平日裏八面玲珑的樣子,也是做給外人看的。

她雖年幼,卻也是常年摸爬滾打于圈內的,比誰都了解女孩子心中的勾勾繞繞和小九九,這片刻功夫,已經自以為地為顏月編排了一大部在府內備受欺淩的大戲。

想到平日裏,自己也常被暗中取笑,一時間不由感同身受,抓住顏月的手,連連點頭道:“姐姐放心,今早我已拜見過姑姑,這宮內流程繁瑣,我也是不習慣,有姐姐作伴最好,我哪裏也不去,咱兩好吃好喝,最是逍遙。”

顏月抿嘴一笑,也不解釋,只是越發歡喜小姑娘的善解人意。

顏盈盈在一邊應對各方女眷,一邊也在瞧這顏月。見她這麽快跟林明珠熱和起來,心中略有不虞,看了看身邊的謝冰璇,故意用手肘撞了撞她,努努嘴道:“想不到大姐姐今日倒是開竅,方才我們還擔心她一個人寂寞,想招她過來,雖與我們說不上什麽話,但自家姐妹一起作伴總是好的。不想她還是自有想法,轉眼就與禮部尚書家的千金攀談起來,這樣我倒也放心了。”

這話看似說自己放心,卻又在暗指顏月看不起其他人,只單單與林明珠交好。有看得通透的,礙着與顏盈盈的交情,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略略皺眉。

而謝冰璇順着她的視線也瞥了一眼,心下不恥,那林明珠仗着有林貴妃撐腰,年紀小又長得讨喜,總是得到太後誇贊。衆人私下都在猜,太後有意将其許配給太子殿下,只是她年紀尚小,未曾指明。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來,林小姐身為禮部尚書之女,行事卻最是散漫,你們瞧,太後未至,宴席還未開始,她們兩桌上都空了,真是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

在場衆女紛紛掩嘴,其實大家腹中均是饑餓,只是為彰顯身份,斷不會動那些糕點的,這會子看見他們兩自顧自地吃光了桌上東西,嘴上臉上均是不恥,心裏卻也隐隐有些羨慕她們的灑脫。

還好有人為防冷場,适時岔開了話題,談了些京城最新出的胭脂水粉,到底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到底都離着顏月跟林明珠不遠,顏盈盈謝冰璇的談話,還有衆人的笑聲都傳了過來。

林明珠小臉漲得通紅,卻自知自己說不過她們,憋了半天才道:“她們太過分了!”

顏月再次失笑,捏住她的臉,聲音不大不小道:“明珠,率性而為最是天真可愛,難怪都說太後娘娘最喜你的活潑,多次當衆誇贊你呢。”

這說的都是實情,林明珠瞬間了然,咧嘴開懷一笑:“這倒是真的,太後娘娘最是高見了,而且我阿爹阿娘都說我這樣很好,一些不相幹的人就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謝冰璇聞言臉色青白交加,正要發作,顏盈盈适時拉住她,卻是天色漸暗,一溜的宮女在女史的指揮下,一一上前開始點燃宮燈,不就燈火通明,甚是亮堂。

眼看宴會就要開始,衆人也不好再随意,紛紛互相打量各自的裝扮,撫平衣角褶皺,靜待太後莅臨。

看見謝冰璇憋着氣,卻不得發作的樣子,林明珠心情大好,得意地抛過去一個勝利的眼神。顏月瞧見了,又是忍不住一陣淺笑。

此時,原在外場的男賓,還有內場觐見的诰命夫人也慢慢回到宴席中,随着場中的人越做越滿,終于坐定後,太後才姍姍而出。

衆人紛紛拜下,一陣寒暄道喜。太後身為宴席主角,尤其聽到太子身邊的段風一早前來彙報,知道最心愛的孫子顧珏專門準備了大禮,此刻正在別處精心準備,只待宴席開始,心中更是欣慰。

按照流程,衆人是要先獻上壽禮的。一時間,司禮官忙不疊地引導各家上前拜壽,顏月端坐在衆人之中,淡然處之,旁觀隔壁的顏盈盈,卻是神色激動,雀雀欲試。

林明珠也是異常興奮,只是林夫人已經入座,她不敢太過放肆,只是一雙眼睛東張西望,對大家送上的壽禮十分好奇。

不過多久,司禮官揚聲道:“下一位,臨安侯府,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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