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修)
聽聞有人落水, 長公主驀地起身,此時已是冬日,池子裏水雖不深, 但寒意逼人,女孩家嬌貴,一個不小心便會落下病根。
她是此次歲會主理人, 貴女落水,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真要出了什麽事,臉上也是無光。
“快, 準備炭火暖爐,把偏殿趕緊收拾出來,另叫小廚房趕緊熬制姜湯!”她一邊喚人提前做下準備,一邊想招呼顧珏一同前去看看。只是轉頭看去, 空蕩蕩的座位上, 那個自持清貴的太子殿下早就不見了蹤影。
自己不過就走神了片刻功夫,顏月怎地就不見了。顧珏捏緊了腰間的玉佩,只覺掌心濕糯, 後背更是急出一層薄汗。今日他借用長公主車架, 孤身前來, 只有暗衛隐在暗處,身側并無可靠人手。聽聞顏家小姐落水, 一時間, 慣是冷靜的他再也繃不住, 也等不及長公主, 立刻大步躍出, 急急邁向人群攢動之處。
只見不遠處的園子裏, 假山環繞處一汪淺淺的池塘,池內枯荷萎靡,一片蕭瑟。
池邊已聚集了一堆人,正有伶俐的小厮尋來長竹竿,讓落水的女孩抓着。池水雖是不深,但池底泥濘,淤泥塞腳,落水的人一時竟是掙脫不了,只死死抓着竹竿昂起頭,驚慌失措地喘着粗氣。
突地,她似腳底一滑,半邊身子歪在半是水半是冰的淤泥裏,一時間,黑臭的淤泥絞上她的半邊臉,腥臭的味道直沖腦海,她幹嘔一聲,差點松開抓着竹竿的手。
岸上衆人均是驚呼一聲。
顧珏卻看清了那人的樣貌,身量瘦小,小臉煞白,卻是顏月的胞妹——顏念。
冬日的池塘早已幹涸不少,但小姑娘個頭略矮,力氣更是不足,此時半個身子都陷入其中,根本掙紮不開。看見自己妹妹蓬頭垢面,發髻四散,嘴唇青紫棣樣子,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顏月雙目欲裂,羅衫閃動,一臉驚慌失措,掙紮着想要跳進池子裏救人,卻被顏盈盈死死抱着不撒手。
就在此時,長公主也跟了過來,救人要緊,衆人見他二人走近,紛紛避開,讓出道來。
“你們兩個帶上繩子,下去救人,其餘人稍後一起用力,将人拖上來!”眼見顏念力氣越來越小,面如金紙,顏月更是急得淚流滿面,長公主忙指了兩個粗壯的婆子下去救人。
泥水濕滑,又是寒冬,兩個婆子縱使體格健壯,甫一下水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更莫提嬌養在閨中的顏念了。待到兩個婆子将繩子套上她的腰,再讓人合力将她拉上岸時,顏念已經秀目緊閉,一聲不吭地昏了過去。
這期間,大家均屏住呼吸看着池中的動靜,顧珏卻悄悄擡眼掃過顏月,只見粉面佳人此刻一臉急切,淚水橫飛,偏偏自己卻被攔着不能親自救人,急的臉色通紅。待看見顏念上岸,忙掙開顏盈盈,急速奔到妹妹身邊。
顏念前些日子額上的傷才好,現在又在這冰裏泥裏泡上半晌,可怎吃得消?
顏月接過下人手中的錦被,緊緊蓋在她身上,身側又有婢女送上姜湯,只是顏念烏青的嘴唇緊閉,姜湯卻是怎麽也喂不下去。
顏月眼中帶淚,牙關直打哆嗦,突地搶過姜湯,手指狠狠抵住顏念的牙關撬開一條縫,生生将一碗姜湯灌了下去。
熱騰騰的湯水下去,顏念的臉色終于不那麽慘白了。只是她牙關太緊,顏月的指節上一排牙印清晰可見,隐約見血。顧珏心中一跳,不待他出聲,長公主已道:“快把人送到暖閣去,大夫呢?去請了嗎?”
事情突發,凡事哪有那麽周到,匆匆有人應道:“奴才這就去請。”
“慢着!”顧珏摸出一塊令牌,“拿着孤的令牌,去請太醫過來。”
“是!”下人不敢耽擱,接過令牌匆匆而去。
顏月渾身發抖,又急又惱,方才若不是自己突然興起想要四處逛逛,顏念何至于着了顏盈盈的道?她默不作聲地牽着顏念的手,緊咬下唇,終是擡頭先看了一眼顧珏:“多謝殿下。”
“無事,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顏四會落水?”顏月眼中的氣惱顧珏怎會忽視?莫非顏念落水有隐情?
長公主正吩咐将顏念好生安置,聞言腳下一頓,顯然對此也是十分關心。
顏月尚未說話,顏盈盈已輕輕拜叩,聲音輕顫,恍若揪心萬分:“謝殿下關心,方才四妹妹只是貪看冬景,卻不料一時不慎,失足落水,幸好長公主殿下及時施救,否則,我們姐妹真不知如何是好!”
這番話說的妥帖,顏月卻鼻犀微動,雙目間更是閃過一絲鄙夷。
顧珏仔細打量這位重生之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正如顏月和自己有了讀心術,眼前的人重生一世他也不甚驚訝。
這是這人也算不上聰明的,專喜歡在小打小鬧上敗人名聲!上次顏月“病重”之事段風已有探究,與宮內暗有聯系,放出顏月得罪太子謠言的正是眼前這位。她雖生得美豔,一颦一笑惹人矚目,但心思惡毒之人,言語又能可信幾分?
“當真如此?”這話是對着顏月說的。
顏月手指交纏,眸子清冷地掃過顏盈盈,後者見她遲疑,心頭一顫,卻強撐着焦慮道:“大姐姐你別擔心,四妹妹雖然落水受了寒,但太子殿下已請了太醫,她必會無恙!”
思及顏念,顏月冷靜了下來,不值得,方才顏念落水具體情形的确無人見到,顏盈盈大可推得一幹二淨。自己指認空口無憑,不過是一時之快,來日他人将如何提及臨安侯府?
說顏家姐妹不和,女子無德?畢竟世人愚昧,只會想到一個巴掌拍不響,樂得看別人家的笑話,哪會探究之間的內幕與真相?自己倒也罷了,可顏念的名聲她不能不顧。
顏月深呼吸一口,顧珏有心為她撐腰,又親自給予令牌延請太醫,這份人情她自是感激,她福了福身子,誠摯道:“謝殿下關心,事情,的确如二妹妹所說。”
——“還是先把念姐兒安頓好再說,該顏盈盈還的總會找機會叫她還!今日的事情不會就這樣算了,她不是想要歲會魁首嗎?等着看吧,究竟是花落誰家?”
顏月目光清冷,心內有自有決斷,竟是要自己打臉顏盈盈。顧珏在衆人面前,不便多問,只颔首。
見說是不慎落水,長公主也安了心:“既是無事便好,外間凄冷,暖閣應該也布置好了,不如現在就移步暖閣稍作歇息,至于下場比試待太醫替顏四瞧過再說。”
顏念落水,雖是不慎,但到底是驚擾,衆女應下,紛紛先去休息,定定心神。
顏盈盈則假模假樣,意欲與顏月一同前去顏念身邊守着。
瞧見大家四散開去,顏月冷下臉,擡手攔住她:“不牢二妹妹費心了。不久便是畫作比試,妹妹好不容易得了詩作第一,莫因關心念姐兒失了下場的準備,念姐兒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妹妹你再次道折騰。”
顏盈盈不妨她直接明說,眼圈一紅,委屈道:“大姐姐,你怎麽這麽說,真的不是我,只是恰好我在顏念身邊,看得清楚,這事不過是意外,念姐兒腳下一滑,這才……”
“呵呵。”顏月只冷笑一聲,“池邊那麽大地方,你偏偏在身邊時她腳就滑了,這事看來還真是怪念姐兒自己站錯了地方,有眼無珠是不是?”
顏盈盈只委屈兮兮,卻不再言語。今日歲會,她可是帶着重要目的前來,顏念落水真的只是意外碰到。但還好那東西已經被悄無聲息放到顏月身上,目的達到,她也懶得再虛與委蛇,只嘆息一聲,道:“既然大姐姐不信,我多說無益,等會妹妹我一定不負你望,這就前去準備,一定替咱們侯府掙下今年的歲會魁首。”
顏月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眉眼微眯,既然她那麽看重歲會魁首,自己又怎麽能如她所願?歲會奪魁,她本無心思,況且方才詩作比試,臨安侯府三甲已占兩位,為使顏家不成衆矢之的,她只管低調。可不想顏盈盈卻為了這虛名就對顏念下手,她捏緊拳頭,直到掌心刺痛才覺得舒坦了些。
長公主特意延遲了畫作比試,也給了顏月準備的時間。她派人喚來外間守候的萃果,交代了一番。
那廂,國子監離宮門不遠,太醫不消片刻便到。把過脈後只道還好顏念年歲小,雖然受了風寒,恐要卧床數日,但只要不再受涼,不會留下病根。顏月這才安心了些,放好萃果找來的東西,吩咐她好好照顧顏念,便起身去往比試的暖閣。
看見顏月竟然還有心思參加比賽,雖無人明說,但私下皆是議論。
“自己胞妹落水,她還有心思繼續比試?”
“呵呵,所以說,什麽姐妹情深,都是假的。與有榮焉就上趕着,礙手礙腳還不一下子踢開去?”
“看這顏月不聲不響的,沒想到是這麽心思深沉的人。不過也對,他們來了三人,兩人都是翹楚,單她一個默默無名,雖是自家姐妹,到底還是會嫉妒心生怨憤呢。”
……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均集中咋顏月身上。
對于這些議論,顏月也不能當做不知,朗聲道:“諸位見笑,舍妹對這畫作比試早有謀劃,不料卻不慎落水。她初初參與,不願就這麽敗興而歸,我只得借了她的創意,勉強代她一試。”
顏月坦坦蕩蕩,方才議論的衆人紛紛臉紅低頭,有幾人還特地上前悄聲道歉。
顧珏遠遠地看着她,緊皺了眉頭,看着顏月指上的牙印,他捏緊了腰封中的傷藥,那是方才,他特意截下太醫要的。
該怎麽給她呢?唉!——真是梅心驚破多少意,一枝折得,人間天上,無人堪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