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仙花（三）

三天後。

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沈宴宴在忘塵樓的屋頂上醒來。

這一覺她睡得極不踏實，醒來也是腰酸背痛，活像被人打了八十大板一樣。

雖說藏鋒沈家小女兒的這具身體應該是習慣了餐風飲露的野外生活的，但是內裏的芯子卻是換成沈宴宴這個現代人——現代人嘛，掌握不到正确的睡在屋頂的姿勢，怎麽可能一下子就能做到面不改色睡在屋頂上，醒來還什麽事都沒有的。

要說沈宴宴這麽做，也就是因為今天是忘塵樓選花魁的日子，也是林雨莺命中一劫的時候。

為了護住林雨莺的性命，在對她會怎麽死毫無情報的情況下，沈宴宴覺得在前一晚開始貼身保護還是最靠譜的。然而一旦過于親近林雨莺，鐵定會招致景遇風的懷疑，無奈之下也只得選擇屋頂上湊合一夜了。

相處了這麽一個多月，林雨莺又是這麽溫柔可親，說是對她毫無感覺，恐怕是騙人的。大部分與林雨莺交往過的女玩家都會對她産生好感，從而産生救她的想法，然而沈宴宴救林雨莺卻完全是攻略使然，與自身的感情毫無關系。

她這個人，說好聽點是冷靜自制，難聽點是冷血無情，只是因為她患有一種名為“表演型人格障礙”的精神疾病。她應對周圍的一切都是出于理性判斷，而不是感性行為。

比如，有人向她分享一件有趣的事，她也會很開心的附和，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會做出誇張的反應，但她的心裏其實是毫無波動的，可以說是天生的演員。但事實上，人的感覺相當敏銳，是不是真心很容易判斷，因此沈宴宴也有一定程度的社交障礙。

她能交上寧盛夏和樂正韶這兩個朋友，也是出于機緣巧合。

在交上兩個朋友，又就讀影視表演系之後，沈宴宴的病情有所好轉——或者說，是演技更加精湛，投入進去連自己都會被迷惑，只有在孤身一人的時候，才會恢複那個真正的沈宴宴。

現在她一個人待在屋頂上，就不再是那個藏鋒沈家的小女兒，這才能對整個游戲做出一個理智的判斷。

順便說一句，最強乙女游戲公司號稱使用的最強AI，對玩家演戲這種情況的辨識能力十分之可怕。如之前所言，如果不喜歡林雨莺的玩家強行和她接觸，那麽林雨莺幾乎也不會給這個玩家好臉色；就算騙過了林雨莺這個配角，對上景遇風這個男主也是死路一條。

但從沈宴宴的情況來看，只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善哉善哉。

趁着忘塵樓還沒開門迎客，沈宴宴抓緊時間繼續自己的思考。

說起來，把林雨莺救下來的這條路線，雖然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成功通關的路線，但是完成度都不是很高啊。從論壇上爆料的情況來看，盛夏計算後得出的平均值在73%左右，雖然不排除有些大神不上論壇的可能，但如果是主線的話，這個值也未免有點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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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漏了什麽關鍵嗎。

換個角度來看，如果放任林雨莺被殺的話，那麽就會進入玩家們戲稱的BE線。但是，有一點很奇怪……

為什麽論壇上從來沒有公布過林雨莺的死亡真相？還是說，這也是一個結局分支，只是玩家們出于種種原因——或是景遇風的好感度不足、或是沒有能力查出真相、甚至有可能是林雨莺的好感度不足，這才導致了BE。

唔，這是一個可行的猜測，但是沒有證據佐證。

而且依景遇風和林雨莺的關系來看，要是林雨莺死了，大抵會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白月光。這恐怕也是玩家們不願意走這條路線的原因。

沈宴宴想到這裏，線索中斷，正巧忘塵樓也開了門，她只得伸了個懶腰，想直接就跳下去。

才站起來，忽然就聽到一個嬌滴滴的女聲，似是正在抽泣，“遇風哥哥，你怎麽老躲着我呀？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姑母也說了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到底哪裏不喜歡我了！難道真的是因為那個狐媚子？”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她可是一雙玉臂千人枕的青樓女子！你怎麽能被她迷惑呢！”

沈宴宴一怔，站直的身體又伏低了些。

進入游戲前就聽說景遇風線路裏有個不大不小的阻礙，就是中書侍郎的嫡次女唐靜姝，這中書侍郎雖然只是三品官員，但他的親妹妹卻是當今皇後，身份自然是水漲船高。

仗着有皇後姑母，唐靜姝幹過的仗勢欺人的事可不少，全京城都知道她愛慕賢王，景遇風二十五歲的年紀還未成親，一方面是他自己不願，另一方面也和唐靜姝的緊迫盯人杜絕情敵拖不了幹系。

景遇風坐在馬車裏，而唐靜姝站在馬車外雙臂張開，她惱怒地跺了跺腳，“你說話呀遇風哥哥！肯定是那個狐媚子給你下了迷藥！我現在就叫人拆了這忘塵樓！”

沈宴宴搖了搖頭。堂堂中書侍郎的女兒跑到青樓門口來大吵大鬧，這唐靜姝恐怕也沒想到，怎麽看都像是無聊來青樓找樂子的賢王，竟然真的對一個青樓女子上了心。

怒火中燒，顧不得其他喽。

馬車裏，傳來景遇風慵懶的聲音，“靜姝妹妹，不是本王不願娶你，你也知道本王曾在皇兄皇嫂面前立下重誓，只娶容貌勝于本王的女子。”他話鋒一轉，收斂了慵懶，隐隐透出些溫柔，“可你長得還沒我好看，氣質也不如我好，我一想到以後每天早上起來照鏡子，看到我美好的容顏，再回頭看你的臉……靜姝妹妹，你忍心如此折磨我的眼睛嗎？”

溫柔的語氣卻吐出了更毒的話。

沈宴宴暗自咋舌。

這種話換個現代女人來聽了也受不了啊，更別說是臉皮薄的古代大小姐，非得氣哭不成。

果然，唐靜姝受不了刺激，不顧形象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眼看門口的人越圍越多，她抹着眼淚跑走了。

唐靜姝走後，景遇風撩開車簾，從容淡定地下了馬車。

戲也看得差不多了，沈宴宴站起來，輕盈地跳了下去。

這一跳不得了。

沈宴宴雖然是平安落地了，但是她之前沒看落腳點，正巧落到了兩匹馬的馬頭之前。馬匹受了驚，高高揚起雙蹄，車夫也被突然降落的沈宴宴吓了一跳，沒能反映過，眼看，馬車就要失控，沈宴宴卻是不退反進，雙手擡起至馬的脖子上，兩道銀光順着慣性從她的袖子裏甩出，在馬脖子上一劃而過。同時她雙腳一踏，就翻身上了一匹馬的馬背，又是一踏，直接到了這兩匹馬拉的馬車踏板上，随即轉身看着兩匹馬頹然倒下。

唔，第一次正式用武功對敵，雖然是兩匹馬……但是一擊之下能讓兩匹馬失去行動能力，可見藏鋒沈家的武器和內功都着實不錯。

她還在思考，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沈女俠，一大早熱身呢？本王這兩匹馬可讓你滿意？”句尾揚起，好像就只是普通的調笑而已。

啊，稱呼換回來了。糟糕。

沈宴宴擺正身姿，收起玩樂的态度，“見過王爺。”

景遇風揚眉淺笑，“沈女俠的登場方式可真夠特別的，早聞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今日得見，誠不欺本王。”

她在樓頂将就着睡了一夜，早起也還沒有梳妝潔面，确實是夠“不拘小節”了……

沈宴宴故意退後一步，并未抱拳，而是福身一禮，“王爺眼中的女子只有兩種，一種是美麗的女子，譬如雨莺姐姐，一種是不美的女子，譬如剛才那位小姐。”她并不起身，繼續朗聲道，“小女子怕是不幸被歸在後一類，既然如此，對王爺來說宴宴不打扮是不美，打扮仍是不美，皆為不美，有何區別？”

見她突然如此謙卑恭敬，景遇風敲着折扇的手頓了頓。

“沈……沈姑娘怎知自己是被本王劃到後一類而非前一類？”

沈宴宴面露驚訝地擡起頭，對上他波光流轉的眸子。

“雨莺想必已起，沈姑娘就同本王一起去尋她吧。”

從沈女俠變成了沈姑娘……這是好還是壞啊？雖擅長演技，但不善察言觀色的沈宴宴腦子有些混亂。

她跟在景遇風身後，想着剛才的分寸有沒有拿捏好。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林雨莺的房門口。

“雨莺，你起了嗎？”

景遇風敲了敲房門，無人回應。

“雨莺？”

還是無人回應。

沈宴宴心中一驚，一時顧不得其他，提起腳來踹開房門。

房中仍是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