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梅(十)
軍師喊住她“你人站在那,香料扔過來。”
沈宴宴腳步一頓,頗感無奈,“軍師大可放心,第一我不會武功。”她揚了揚香囊,“第二,我研制的辟寒香雖然摻雜了毒草,但以毒攻毒絕不會傷害到兩位。”
“哦?”藺嘉樹眉尖微動,但很快被他壓了下來,幽幽沉沉的視線定焦在沈宴宴身上,又仿佛是在看着其他遙不可及的東西,“既然如此,你便呈上來吧。”
看着軍師依舊狐疑警戒的目光,沈宴宴也不多話,将香囊遠遠抛了過去,被藺嘉樹一把接住。
他動作利索又不失小心地解開香囊袋子,捏了一些放在掌心細細嗅聞,又将這個香囊遞給酷似林成的男子,“藺城,你也來看看。”
他的語氣中帶着天然的上位者氣息,是無論怎麽隐藏也壓制不住的。
見藺城乖乖聽話上前的樣子,看慣了林成現代飛揚跋扈的沈宴宴倒是有幾分不習慣,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
看來,古代的藺城和藺嘉樹的關系,和現代相當不同啊。
她暗自思忖着,卻聽得一把冷冷的聲音,“你似乎對我和藺城的關系相當感興趣。”
沈宴宴一驚,擡頭便見藺嘉樹垂眸看着她,薄唇輕抿,面無表情,黑漆漆的眸子裏暗藏深意。
藺嘉樹此人竟敏銳如斯。
沈宴宴摒除雜念,低頭微微一搖,“屬下怎敢對将軍的事感興趣。”
“并不是什麽值得隐瞞的事。”藺嘉樹倒是一派光風霁月,“藺城是我堂弟,此次被聖上任命為随軍軍師,正五品之位。”
聖上……多少也有牽制之意吧。将藺家人一個個派上前線,甚至迎娶了藺嘉樹的一個姐姐,無疑都在表露藺家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她心中微微一沉,臉上便也順勢表露出了一點不忍。
藺嘉樹毫無反應,像是沒看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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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話之際,藺城已是将香囊中的香料全數倒出,仔細觀察,又再三揉搓,最後也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個香囊,兩相對比。
咦,是從蠻夷那邊奪來的避寒香嗎?還是說,在她之前,已有人能做出同類的香料……
他對藺嘉樹微微點頭,然後瞪着沈宴宴,“我勸你還是實話實說,像你這樣身份的人——呵,腦子不對勁了才會跑來參軍吧?”
沈宴宴一怔,随即面色也是沉了下來,“屬下不明白軍師的意思。若是避寒香做的不對,您盡可以直言,不必侮辱我。”
“藺城只是天性直率。”藺嘉樹輕易帶走話題,“沈軍醫的避寒香做的,與蠻夷那邊有五分相似,卻與我識得的另一個配方有十分相似。”他很快的停頓了一下,“我想知道,沈軍醫和閻醫一門,有何幹系?”
他們的最後一個弟子被我拐走了的關系吧。
沈宴宴心中這麽想,表面卻是不動聲色,“不知與将軍又有何幹系?”
藺城拍案而起,“沈宴宴,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
藺嘉樹擡手制止他,眼眸深沉,“五年前,蠻夷來犯,我帶兵迎擊,不慎被引入陷阱,孤立無援,無水無食且無避寒之所。然天不絕我,一日見一老者攜一孩童而來,言受人所托,傳我幾份避寒之香,指出我大營方向,随即飄然無蹤。我佩戴其香,雪中掙紮七日,這才回返營中。”
“是閻醫?”沈宴宴驚訝反問。依這描述來看,應是夜七和他師父無疑,“可是……”
這麽好心大老遠來救人?
“閻醫救人,自不可能毫無代價。”藺嘉樹依舊冰冷而毫無波動,“我謀劃數周,大破蠻夷。回返将軍府之際,才得知母親已去世月餘。”
沈宴宴怔了怔,動了動嘴唇,最後還只是簡單一句,“節哀。”
“無甚可哀,便無哀可節。”藺嘉樹似乎是覺得她的反應有趣,彎了彎嘴角,淡淡笑意也是冰冷而不達眼底,“我帶的兵,死在蠻夷手下的,已近十萬餘;我朝被戰争影響的百姓,更是十倍于此。我平生惟願,便是讓他們徹底消失于我朝疆土之上。”
一旁的藺城深深皺起了眉,滿臉的不贊同,“将軍,你真要信任這個女子?明明是閻醫害了你母親,而這個人和閻醫之間又有着不可說的秘密!”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是當着沈宴宴的面表露出對她的不信任,沈宴宴也只得扶額,相信藺城是真正的缺心眼。
她舉手表示:“什麽叫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我頂多算是閻醫的半個弟子而已。”
藺城冷笑,“那我就更不相信你了。閻醫弟子,怎會平白無故給我們好處?”
沈宴宴眨眨眼,“那香囊還我。我不過是出來歷練一下,皇宮、軍營,甚至……蠻夷之地,于我來說都毫無差別。”
她悄悄摘清了自己和皇宮的關系。
“藺城,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藺嘉樹再次收斂了表情,“沈軍醫,若留在軍營之中,便要聽我調遣。”
“屬下并無疑義,自是一切聽從将軍的安排。”她抱拳。
“如此的香料,多久能配置出一副?”
“不知将軍想要多少?”
“下月之前,每位将軍手上,得有一副。”
沈宴宴思忖了一下,露出笑容,對藺嘉樹拱手,“自是一切如将軍所願。”
她退出營帳,帳內又只剩藺嘉樹與藺城二人。
藺城眼中對沈宴宴的滿目不屑還未褪去,“你真的相信她了?”
“她話中真假半參,于我所信一半一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對她仍有懷疑,為什麽還要用她的香料?我覺得以防萬一這香還是不用為好。”
“若要信任一人,首先要學會去懷疑他,無條件的信任不過是将責任推給對方的說辭罷了。”藺嘉樹眸也不擡,只是緩慢地換上新辟寒香料,他薄唇微啓冷語冰人,“藺城,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冰冷的話語震懾住藺城,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是我失态了,日後定當規行矩步,做好‘軍師’一職。”
香煙袅袅,藺嘉樹修長的手指揮散白煙,一室寒意傾刻消減。
“閻醫嘛……”他的言語輕飄飄地游散,像是在自言自語,“據說他們研制的毒物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是否言過其實呢?”
距離兩人約定好的期限尚有一周,沈宴宴已經将足夠分量的辟寒香制出,不過她倒是不急着去找藺嘉樹領功,眼下的任務只需做得差強人意,太過輕松只怕會被刁難,下次的分量變得更重。
這幾天有幾波小隊和蠻軍正面沖突,派出的探子不少都負傷歸來,軍中的氣氛就像撒上了火藥,只要火折子一丢便一點就炸。那些原本不願讓她救治的官兵也收起了輕慢,對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帳簾被粗魯地掀開,兩個士兵扛着一個身中多刀,全身是血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襲黑衣姿态優雅的藺城,士兵扛着男人到她面前,藺城倨傲地擡起下巴 “你馬上替他醫治,一定要救活他。”
沈宴宴縫合的動作一頓,看了眼那滿身是血的男人,目光驚疑不定。
這是……蠻夷的軍裝?俘虜嗎?她匆匆收了縫合的針腳,對着眼前受傷的士兵說,“傷口基本縫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到王軍醫那讓他繼續幫你處理。”
戰時艱苦,麻沸散有限,不會随意給普通士兵使用,這個士兵好不容易捱到他醫治,這下被吊在一半,再等又不知要等到何時,不甘憤怒之情可想而知。
他看到了眼滿身是血的蠻兵,即使對方的臉被血糊住大半,他還是一下認出——正是今日午前剛與他們短兵相接的小隊指揮官。
“是你!”他顧不得手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就想沖上去,立刻被藺城帶來的士兵拉住,“你們放開我,他殺了我弟弟,我要給我弟弟報仇!”
藺城啐了一口,“膽敢在我面前搗亂,把他拖出去!”
“不能救他啊軍師!他殺了我們多少弟兄!軍師!”士兵被拖行着還不斷掙紮,針線崩開,張牙舞爪的鮮血湧出。沈宴宴有些不忍,他的心态多少也了解一些,殺弟兇手就在眼前卻不能報仇的痛苦。不過蠻夷俘虜難得,大多又剛勁不屈被抓了就自我了斷,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自然要救。
縫了半天的傷口一下子就裂開了,到時候還不是要她這個軍醫收拾殘局。她正欲張口讓藺城的手下下手別這麽重,突然背後一涼對上那位士兵憎恨的目光,蹦出的血跡像是染紅了他的眼睛,殺氣騰騰,鷹瞵鹗視地瞪住她。
沈宴宴欲哭無淚。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關她什麽事?他弟弟死在蠻軍手上先不說,這拖他出去的是藺城的手下,不把這筆賬算到藺城頭上也不用算到她頭上吧?
士兵很快被拖得沒影了,她嘆了口氣,“把蠻兵擡到裏面來吧,傷這麽重要躺下來仔細處理傷口。”
“沈軍醫,将軍要我帶話給你,救活之後設法令他不能動彈,若能讓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将軍必有重賞。”藺城雖對這個沈宴宴諸多懷疑,卻一字不落地轉述藺嘉樹的意思。
沈宴宴先用研磨的象牙粉止血,然後快速取出刀子剪子和針線,用淨水洗滌再以明火灼之消毒,她手上匆忙,頭也不擡,“軍師放心,屬下自當盡力。”
在空氣不通滿是血腥腐臭味的營帳中,她神态自若,上次見面時雪白的衣服染上大大小小的血塊,黑色的長發英氣的束在腦後,辮尾挂在右肩上,許是頭發蹭在脖子上有些不舒服,她雙手不便,腦袋輕輕一甩辮子落到了背後,露出白玉無瑕的脖子。
藺城一怔,默默吞了口唾沫。反應過來之後不禁咒罵。她上上下下也就脖子白嫩嫩地能看看了,這臉整天黑乎乎的,自己是太久沒碰女人了吧?居然對着她發癡!
真你媽見鬼了!他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正提起步子打算出去清醒清醒,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盯着沈宴宴的臉龐。
巴掌大的臉頰一塊塊黑色的污漬顯得髒兮兮的,可那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得不像話,與臉頰極為不襯。
他腦中冒出一個想法,她莫不是在故意扮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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