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梅(十一)

藺城這麽想着,往日裏在京城之中的那種大少習慣就又犯了起來,慢慢揮着扇子在旁端詳沈宴宴的動作,越看越覺得她所為如行雲流水一般,有種說不出的韻味,仿佛不是在血跡斑斑的營帳中給俘虜治傷,而是在水榭之中彈琴奏曲。

他的目光凝在沈宴宴給蠻夷施針的手上。

那雙手端的是紅爐素手,怎麽看都與那墨黑的臉完全不符。

藺城上有藺嘉樹這個優秀的大哥,于家裏并無太大責任,便整日流連于秦樓楚館之中,他對女人是再了解不過的了。

如沈宴宴這般——他絕不信她的容貌只是這般!

他的目光太過火熱,沈宴宴想無視也不能夠,只得将視線從幾乎包紮完畢的蠻夷身上挪開,對他揮了揮手裏的一個小白瓷瓶,“軍師大人,非禮勿視哦?”

“呸,你這樣一個女人,有什麽好看的!”藺城喉結動了動,氣呼呼地轉開頭,幾乎是無意識地加快了搖扇子的動作。

“是是,我知道我這副尊榮你瞧不上眼,出門右轉洗衣院‘自便’。”沈宴宴覺得他這幅樣子有點好笑,“不過,辟寒香可不是讓你在冬天扇扇子用的。”

藺城搖扇子的手一下子定住,手指動了動想要收回扇子,又暗自懊惱于自己的被影響。

沈宴宴嘆氣,“你再不出去,這給蠻夷用的毒,我可得用到你身上了。”

“毒?”

“你或許對閻醫不是很清楚,但将軍也應該與你說過一些。”不然也不會安心就讓你在我身邊晃來晃去。沈宴宴暗自嘀咕,不再看他,轉而側着身子坐在床邊,專心致志地在手上調弄幾個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小白瓷瓶,“閻醫最擅毒,次而醫。醫術也是以毒攻毒居多。将軍既然讓你傳命與我,讓此人知無不言,必是意在讓我施毒了。”

她又拿出一根針,在火上烤了烤,然後沾了些手上的粉末,就往蠻夷的太陽穴刺去,餘光裏看到藺城略顯蒼白的臉,還是沒忍住停下了動作,“都說了非禮勿視了啊,軍師大人。”

“呵,沈宴宴,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嗎!”藺城抓緊了扇子冷笑。

身體上或許不是,心智嘛……

“自然不是。只是這毒烈得很,你若是聞着味中了毒,将軍那我也說不過去。”沈宴宴溫言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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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之下,她那張黑臉竟然也沒那麽可怕,反倒是眉目間顯出一分豔麗來。

藺城幾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敢再看她一眼,轉身便低頭直直出了軍醫帳,沈宴宴看那方向,正是洗衣院。

這樣子幾乎一眼就能看透的人,被派來當軍師……騙誰呢這是。聖上或許是想坑一把藺嘉樹,卻不料藺嘉樹正頂着藺城的名頭行事,反過來欺人。

亦是有趣得很。

吓了吓藺城,不知道今晚藺嘉樹會不會來找自己麻煩啊。

她歪着腦袋這麽想着,手上的動作卻也是沒停,熟練地上毒施針,不過片刻便收針拍手,将最後的毒粉散在了蠻夷俘虜的口鼻之間。

然後她就是一愣。

現在藺嘉樹被她吓跑了……誰來帶走這個燙手山芋啊!

她可沒忘記,那個被蠻夷殺死了弟弟的士兵殺人般的眼神。

幸好半個時辰後便有藺嘉樹的親衛來領人,沈宴宴與他們對過切口便讓他們擡了人走,随即就感到一陣倦意。

自從與蠻夷小規模短兵相接以來,每天她都不眠不休治六個時辰,也确實有點耗體力腦力。

沈宴宴收拾好瓷瓶,看了眼将暗未暗的天色,仔細在軍醫帳四周灑了圈藥粉,然後便以手支頭,合衣靠在桌邊而憩。

然而這難得安詳的時刻,也并沒有持續很久。

——她是被窒息感逼醒的。

這樣的窒息感,仿佛當初被夜七掐着脖子一樣。也許是最近一直在使閻醫技能的緣故吧,她竟然也會無緣無故想起那麽一個虛拟的角色。

……等下,好像被掐住脖子一樣?

沈宴宴心中一凜,眉睫微顫,悄悄掀起眼皮,從縫隙中觀察四周情況。

便見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站在她身前,伸手使力掐着她的脖子,滿臉瘋狂悲涼之色。

果然還是被找上門來了。藺嘉樹啊藺嘉樹,你又是欠我一筆。

沈宴宴垂眸,有點無奈——她并不想傷了自己治過的人。

這人,便正是之前大喊,讓她不要救蠻夷的士兵。

區區一個小兵,人微言輕,将軍決定之事自是不必告知緣由。而戰争之事,卻偏偏又是依靠這些小兵,不能說不諷刺。

沈宴宴原已經準備彈出藏在指甲裏的毒粉,卻到底還是收了手,漲紅着一張黑臉在腰間摸索出一枚銅錢,便向士兵的腦後輕輕抛去。銅幣上用了技能【揮金如土】,若能打中後腦勺,讓他昏一陣是沒問題的了。

士兵倏然低下頭,與銅幣擦肩而過。

沈宴宴一愣,緊接着雙手就被按過了頭頂。

他低下頭湊到她耳畔,低沉的聲音刺激着緊張的神經,“沈軍醫,你知道軍營裏的兄弟是怎麽看你的嗎?”

沈宴宴心跳如鼓,她一點都不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被他一刀刺死。

她故作鎮定地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你現在想殺我。”

士兵一聲陰陽怪氣的嗤笑,幾乎就要碰到她的耳朵,“兄弟們一開始确實瞧不起你,但見識了你的醫術之後就都服了你。軍醫這地方,陽盛陰衰,你長得雖不怎麽樣,可惦記的人卻不少。”

她都塗成塊炭了還有人惦記?你們不能去洗衣院解決嗎?

成功地讓她變了臉色,士兵放慢語速說得愈發愉悅,“他們只是想找個女人,你身為軍醫自然不同于洗衣院那些女人——可你知道嗎?只有我弟弟,只有我弟弟他是真的愛慕你,那個傻小子,只是因為你溫柔地替他包紮了傷口,他就忘不了你了。可你呢?!竟然救了殺死他的蠻兵!”

說着,他的手攀上她的脖子,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咽喉。

排山倒海般的嘔吐感泛上喉嚨,呼吸的權利被一點點剝奪,她拼命地掙紮,腦中僅存一絲微弱的清明。

每天救治的士兵太多,她根本沒花心思去記和攻略無關的人或事,眼下的情況也是,她深知游戲過程有“不得對攻略角色做出不雅之舉”的規則,同樣也有保護玩家基本權益的規則。剛剛有一瞬間她在想幹脆放棄抵抗,等系統判定自動下線,最多影響一些完成度。

有這樣得過且過想法真是太糟糕了,不拿出點幹勁怎麽和排名第一的【千疊】對抗?

“咳咳咳……你,你先……先放開……蠻……蠻兵沒有……救……救活。”

士兵一怔,手上的動作漸漸變輕,卻沒有完全放開,“你說的是真的?”

沈宴宴拼命吸着空氣。她不過是被掐得缺氧随口一說,居然真的有用?難道他不知道蠻兵下午被擡走了?

“是真的,他的屍體還在裏面,你可以進去看看。”

手上的傷口還鮮血淋漓,可他卻像感受不到痛楚,用力地揪着抓得她頭發。

“你一起過來!別想耍花招。”

總算是空出了一只手。

沈宴宴偷摸出一根淬毒的銀針,正欲下手,電光石火之間一道流光射進了他的肩膀,士兵吃痛地松開手,她找準機會身形一閃便掙脫了桎梏。沈宴宴不是沒在游戲裏見過武功高手,不說關卡一交過手的刺客,她自己本身就曾經有一身好武藝,可剛才那一劍的準度和速度,真是讓她嘆為觀止。

“多謝将軍出手相救。”她對着來人抱拳行禮。

藺嘉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無需言謝。來人,把他拉出去軍法處置。”軍令擲地有聲,原本黑漆漆的營帳外驟然竄出火光,十幾個士兵透過火光印出的影子昭然可見。

燃燒的深紅色火光噼裏啪啦地作響,隐約的亮光隐約在他俊美無匹的臉龐之上。

“沈軍醫可有受傷。”

問的是疑問句,可語氣全然是陳述句。

既然問得這麽不走心幹脆別問。沈宴宴心中氣結,面上忍而不發,“有将軍千軍萬馬在此‘保護’,屬下自然無事。”

擺明了他一直就在帳外。估計藺城回去以後就和他報告了今天的事,他猜出這個士兵會趁夜報複,先封鎖了蠻兵救治成功的消息,再派人埋伏在四周伺機而動,所以士兵才會不知道蠻兵的死活。

自認不會被人讨得便宜,也不會落于下風任人宰割的沈宴宴露出真摯的笑容,“将軍以後若是要‘保護’屬下安全布下人手,勞請事先告知,我有睡前在營帳周圍撒藥粉的習慣,要是我防身用的毒粉誤傷各位士兵兄弟們就不好了。”

藺嘉樹斜飛入鬓的眉眼微微皺起,“解藥。”

能讓他生氣總好過她一個人憋悶氣,沈宴宴郁結飛走,乖乖遞上解藥,這是解藥,泡熱水沖服即可解毒。”

将解藥交給手下,他空沉的視線冷冷地投來,“明日你随我上戰場。”

沈宴宴呼吸一窒,心跳瞬間慢了半拍。能把上戰場說得像上洗手間一樣輕松的,也只有這個男人了!

借由一個殘兵試探自己是否真的不懂武功,她通過了,然後就要被送上戰場。

好一個杜微慎防,能用則用。

“屬下鬥膽一問,将軍想讓我做些什麽?”

沈宴宴在心中思考了無數種可能,誘敵也好下毒也罷,可偏偏他的想法,匪夷所思。

他眼神凜然仿佛直射心底,薄唇張合間傾瀉出沉緩篤定的四個字。

“城前叫陣。”

作者有話要說: 城前叫陣=到敵人城前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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