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不想敘舊。”捏着孟惠予手腕的右手跟着她的頻率顫抖着,康念慈感受到她的不情願,主動出來作答。
周圍的學生不少,大多都是在這裏等車回家,發現這邊動靜不小,便都轉過頭來看熱鬧。女生也沒多糾纏,舌尖舔過上牙,輕笑一聲:“不聊就不聊咯!”擺擺手便回了剛剛的那群人中。
恰巧回家的公交車從遠方駛來,康念慈趕緊拉了孟惠予上了車。
白熾燈光忽明忽滅,他們坐在公交車的後排,一直沒有說話。
康念慈緊緊握着她的右手,孟惠予甚至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液,熱熱的,傳到她的心裏。
“惠予,別害怕。”康念慈并不知道事情的緣由,憑着直覺判斷方才的女生不懷好意,又想起她躲在自己身後時的顫抖,忽然有些心疼。
坐在裏側的孟惠予并未說話,她看着她的側臉,想起第一次在教室看到她的時候。
說實話,很少有女生會選擇坐在最後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她喜歡那裏是因為清淨,卻不想自己因為等程述,耽擱了去報道的時間,沒選上最喜歡的座位。也因為這樣,陰差陽錯地跟孟惠予成了同桌。
康念慈自認為是個自我邊界相當明确的人。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同周圍的人好好相處,反而因為這種邊界感,她在相處過程中能更加明晰自己的定位,了解自己在群體關系中的作用,跟別人相處時也更加坦蕩自然。
與孟惠予的交往亦是如此。她秉着自己的交際原則去面對這一任新同桌,卻沒想到在相處中發現了她與自己的幾分相似。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都是自我保護欲相當強烈的人,可這種自我保護欲細致比較起來,又很不一樣。她是因為不想被外界因素幹擾,孟惠予卻是不想被外界因素傷害。
孟惠予的自我保護機制也很絕對,那便是将所有的人都杜絕在好友圈外。
她不愛說話,每當別人跟她聊起什麽時,她總是呆呆愣愣的,有種反射延遲的可愛,可當自己同她認真說起什麽真摯的話題時,她卻從不敷衍面對。而當自己真的想進一步跟她聊點什麽,甚至伸出友誼之手時,她便選擇了退後。退得果斷而小心,生怕其中出了什麽差錯讓雙方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不敷衍、不掏心,這是她折中後的獨特的相處之道。
她沒有探尋人家內心世界的欲望,卻難得地對這個小同桌上了心。
人究竟是經歷過什麽,才會因為別人釋放的一點點善意而受寵若驚,甚至患得患失呢?
康念慈感受着她沒有規律的回握,腦海裏閃過剛剛那名女生臉上明顯的嘲弄神情,忽然有些能理解她對外界聲音本能的抗拒與逃離。
想到這裏,抓住她的手又緊了緊。
秘密如噴泉,噴湧只需再多一點壓力。
縱使他們三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這件事,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孟惠予反應過來周圍人不善的目光時,已經是一周以後。
高三的日子太過枯燥,以至于別人想封藏的痛苦也能成為大家的飯後談資。孟惠予不會知道那夜他們乘車離開後,那位好久不見的初中同學究竟在站臺說了些什麽。只不過憑借這兩日聽到的碎片,她大概也能拼湊出一些內容。
在那樣的年紀裏,殺人犯罪實在是太遙遠的事。
新聞上看到都要震驚一下,更何況這樣的案例出現在周遭的生活裏。孟惠予自己都沒想到,明明只需要別人來求證便能得到真相的故事,居然可以衍生出那樣多的版本。
而所有的版本只指向一個終點:她是殺人犯的女兒。
本想裝作不知道那些惡意而蒙混過去,橫豎不過三個月,熬一熬沒什麽大不了。可她忽視了流言蜚語的傳播力,也小看了種在心裏的謠言種子能長成如何茂密的森林。
小組長來收作業時藏不住的好奇心,教室外打水時別人有意無意的注視,她都扛住了。她以為自己跟以前那個只會逃避的孟惠予不一樣了,可當她在午後的體育課上看到程述班上的男孩子指着自己的方向說些什麽時,她忽然害怕了。
如果程述也質疑她,如果程述也覺得她十惡不赦……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扛不住了。
原來那顆種子不僅種在了別人心裏,也種在了自己心裏。其他人都還只是無意地養出一株惡之花,而她,因為經歷的時間更長,她才是被那些惡之花交錯的枝葉藤蔓囚禁在那片森林裏出不來的人。
她大口喘着粗氣,康念慈焦心地撫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問她有沒有好一點,卻得不到她的任何一點回應。
孟惠予眼眶通紅,睜開又閉上,那種求助不得的幽閉感又一次複返。
她感覺自己被沉在深海,海底的高壓在她耳蝸內炸裂出轟鳴聲,讓她疼得聽不見任何善意。而當她想張口求助,海水便順勢湧入她的氣管,堵住她的聲音。最後她能留給康念慈的一句話,不過是一句“我爸爸不是殺人犯”。
這句話她好早之前就想說,只因為自己的扭捏、自卑,所有的辯解便留在她心裏。
她本以為只要将秘密埋好,它就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被土壤腐化。卻忘了,那個秘密裏還兜着另一個秘密,像個被随意扔在地上的裝入信件的漂流瓶,她想讓人看看所謂殺人的起承轉合,又承受不住再一次被解讀。
等到她發現自己已無數次将這個未曾遞出的漂流瓶埋下時,心裏早就成了一座荒無人煙的墳場,裏面埋的是十三歲時無憂無虞的自己。
媽媽很快意識到她的反常,久違地帶着她去了做了心理複診。
瞿醫生說是因為壓力太大導致她抑郁症複發,情況不算嚴重,但是建議好好休息。
次日,媽媽便帶着孟惠予的診斷證明跟老師說明情況,她被領着去孟惠予教室收拾課本的時候,康念慈還問了她孟惠予的情況。
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只是說了句“謝謝你,好孩子”。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直到晚上回家少了號人,程述才知道孟惠予已經辦理了休學。
他還來不及了解清楚她在康念慈朋友外的身份,還沒來得及知道謠言的真相,她就先退出了他們的生活,留下的只有一句“我爸爸不是殺人犯”。
起先,他和康念慈還會發短信詢問她的狀況,然而她像是沒看見一樣,沒有過任何回複。知道高考那天他和康念慈都收到一句“考試加油”,他們才算是感受到她的存在。高考後他們相約着去孟惠予家看她,卻被新來的住戶告知,她早已搬離這個地方,走得無聲無息。
他們終于知道,“加油”這樣的話,有着比祝福更深刻的含義。
就像“前程似錦”只會送給遠行人。如果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站在身邊,那麽便以一句再質樸不過的“加油”贈一份誠摯的期許。從此以後,一別兩寬。
一句“加油”,便是孟惠予準備的唯一也是最後一份,對于這場友誼的最珍重的結業禮。
別扭的旅行相約
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孟惠予時常在雞湯公衆號裏看到這句話。
高考前,那句“加油”,不止是送給他們,更是送給自己。那是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系,故事沒能講完,但她的身體和心理都已經支撐不住再去講一遍了。
後來的他們再也沒有了聯系。
如果不是這次相親,孟惠予想,他們大概會成為彼此餘生的過路人。
程述有什麽需要相親的理由嗎?
他在學生時代就優秀得格外出衆,外向的性格和好看的皮囊只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好運和助力,除非他願意,不然實在沒有單身到現在的理由。她思來想去,只能歸因于父母催婚。
原來到了這個年紀都會面臨這樣的麻煩,誰也不例外。她不禁感嘆時過境遷。
那一次見面之後,他們沒有再約。好像彼此都默認似的,把對方當成好友列表裏的僵屍號,誰也不肯主動伸手。最後還是程述問她有沒有時間,想找她幫個忙。
孟惠予自認沒什麽本事,應當是沒什麽能幫得上他忙的,然而人家大律師都主動開口了,她也沒有拒絕的立場。
明明上次見面時輕裝出行,連頭發都是在樓下随便紮的,這回倒是認認真真起了個早,細致地化了個妝。孟惠予自己都不知道這份緊張到底緣何,又心煩地換下剛穿上的小短裙,找了條舒服的牛仔褲替代。
程述還是上回那副裝扮,衛衣外套羽絨服,清爽得像個大學生。
“我媽後天過生日,想找你幫忙給她挑個禮物。”他說得輕巧,倒也沒在意孟惠予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