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然冒了一嘴,讓一本正經進行着無效對話的兩人瞬間愣住。
有什麽變化嗎?孟惠予說不上來。
她只能說,她确确實實地有感受到他們之間的關系在流動。緣由也很明了,她對親密關系一直持有懷疑态度,而那晚公交站臺的程述将她從醉漢窘局中拉出,陪她回家的路上還輕言細語地安慰。他不會看不出自己當時害怕得過了頭,卻也沒有取笑沒有問詢,她不講話,他就安靜陪着。孟惠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可靠又安心。
于是,她開始放下防備心,面對他時不再像時刻警備的小刺猬,也不再把他捧在天上。在心态變化的這段時間裏,他像一顆永夜的流星一樣,在自己的想象中徐徐降落。
因為長期的畏懼心理,她始終擔心着自己對他的态度轉變會不會讓他不适,也已經做好了觸摸到鋒芒後便随時撤退的準備,卻沒料想到,不過一個月,她已經可以相當輕松地同他對話。加上寒假在市圖的相約,關系與之前相比已然有了巨大的飛躍。
進展得這麽順利,自然是少不了程述的主動親近,孟惠予能感受到他這段時間也有在認真同自己相處。以前她一直以為程述跟康念慈一樣,是典型的學術型人格。遠觀時,她覺得随性的表面下藏着生人勿進的驕傲,近看時,又發現他的驕傲裏還包裹了幾分稚氣。
他是個舉重若輕的人,跟康念慈面對別人的游刃有餘不一樣。
如果說康念慈是因為專注提升自己的原因自帶一些疏離感,那麽程述就是因為足夠優秀而能坦然自若地面對所有人。他向內的自信足夠強大,向外的生命力足夠赤忱,自然能吸引到很多人。
孟惠予想到跟他初次見面時的場景,光是他站在門口同她致歉的短短幾分鐘裏,就有七八個同學來鬧他,看得出人緣真的很好。也确實,他很難不讓人喜歡。
“怎麽不說話?”眼前的兩人都沒什麽動靜,康念慈追問道。
“就是關系好了呀,”程述見孟惠予不知所措的樣子,主動出來打圓場,“怎麽?你羨慕還是嫉妒啊?”
康念慈看着程述欠抽的樣子,難得沒有發作脾氣怼他,只是欣慰地說:“沒,我覺得挺好。”本來還想多說點什麽,卻看見程述身後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過幽暗的廊道走到敞亮處,康念慈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隔着幾步的距離,禮貌地喊了聲:“叔叔好。”
記憶的洪水猛獸
“诶——念慈你也在啊。”遠處那個高大的男人走走近,應聲站到他們身邊。
他身材勻稱,并沒有尋常中年男人身上常見的啤酒肚。後背挺得很直,儀态相當優雅,那頭利落的短發中摻着幾縷銀絲,看得出來工作可能比較勞累。孟惠予想起剛剛康念慈的稱呼,又看看旁邊程述僵住的模樣,猜到了他的身份。
“叔叔好。”她不善社交,但面對長輩還是做足應有的禮儀。
“诶,你好。”程述爸爸禮貌性地回應她,沒有多說。轉身便同程述說着老師方才對他的評價,讓他自己多注意點。
孟惠予總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又說不上來在哪裏見過。沒來得及多想,畢竟杵在這裏聽着父子私話好像有些不太合适,拉了拉康念慈的衣角,借着本班家長會業已結束的托辭準備一同逃離此處。康念慈自然也不願意在這樣的情境下多待,她雖然常常同程述吵嘴,此刻還是願意給他留點面子的。
走到樓道盡頭,孟惠予便看見媽媽轉角走過來。
“媽,你怎麽自己過來了?”
“剛問了你同學,他們說你們在這邊。”她解釋了由頭,又将目光轉到孟惠予身側的康念慈身上,“是念慈嗎?長得真好看。”
康念慈饒是沒想到闖過一關又來一關,不過孟惠予媽媽不像程述爸爸那樣嚴肅,她也沒了先前的拘束:“阿姨好。”乖巧地回過幾個問題之後,便告別母女倆,徑直往教室走去。
“你剛剛怎麽跑這來了?”
“教室邊上太擠了,這一塊人少一點,好透氣。”孟惠予如實回答。
“對了,剛剛看那邊還有個男孩子,你們認識?”
“嗯,其他班上的朋友。”孟惠予想着媽媽不會想歪,也就沒多解釋。
媽媽也确實沒多問,三兩句便說起剛才老師的教誨,然後跟着她回了教室收拾書包回家。
家長會選在月考結束的周五,原定周六的補課被這場活動延遲。康念慈剛發來消息問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買兩本書,孟惠予想了一會,最後還是拒絕。
洗完澡後她躺在這張并不算大的一米五的小床上,整個人貼着牆面,蜷縮成一團。一些不愉快的記憶在兩三年後終于還是複返。
如果不是晚餐時媽媽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或許會覺得對程述爸爸的熟悉感只是自己的錯覺。
過去了三年,她本就不太記得他的樣子,當初他摸着她的頭讓她別太害怕的時候,她連頭都沒敢擡起過。他比三年前要蒼老不少,聲音也比印象中要低沉些,或許是時間推移沉澱後有了更粗重的顆粒感,以至于她一時間竟無法将兩人對上號來。
那時的她還不到十五歲,被迫陷入到自責、自卑、恐懼等多種情緒的拉扯中,整夜整夜地哭,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害怕媽媽會難過、會傷心,每天還得盡力僞裝成開心的模樣。
她本能地屏蔽外界的聲音,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那種狀态中逃出來。
沒想到命運的齒輪還是轉回到原點,不論她如何努力地去淡忘一段記憶,還是被它無聲無息地侵襲。
孟惠予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比靠着籃球砸頭交朋友更離譜的事,那就是——程述爸爸居然就是給自己爸爸判刑的法官。
程述爸爸教育他的神态她仍舊記得清晰,那副模樣與記憶裏的嚴肅冷面不謀而合。他同她說的那聲“你好”應付味太濃,顯然是不記得了。也是,貴人多忘事,她們家難以逾越的鴻溝于他而言,不過就是日常生活裏的一個小小要素罷了。
孟惠予知道是爸爸做錯事,她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無論如何都怨不到他身上,最後的量刑也算是合情合理。也許因為當時承過他的幾句安慰,她對他還有種難以言說的信任感,她信得過他的職業素養和人品。
只是,思緒覆水難收。她難免會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偶然感到害怕,害怕的同時也好奇着:像程述和康念慈這樣的人,如果知道她是殺人犯的女兒,又會做何感想?會不會像以前認識的那些人一樣棄她而去?會不會因為太過嫌惡,離開前還要順帶啐幾口唾沫?
然而還沒等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生活的節奏又一次被悄無聲息地打亂。
在未滿十八歲的世界裏,高考就像是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
有的人從頭開始拼盡全力地攀爬着,有的人在半山腰使勁追趕着,有的人站在山頂眺望更遠的山峰,自然也就會有像她這樣走三步歇兩步的人,和幹脆放棄治療的人。
在孟惠予第二次在夜裏碰上街邊鬧事的小混混時,她開始質疑起這所重點高中附近的設施安全性。這次的情況同上次不一樣,凜冽的冬風已經退下舞臺,夜裏料峭春風總還是更溫柔些,沒有平添她的害怕。
況且這回康念慈和程述都在身邊,她精神有松弛不少。
本來以為都是些社會人士,但腰間系着的隔壁七中的校服分明地宣告着他們的學生身份。康念慈和這樣的人合不來,也懶得評價別人的生活方式。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程述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題,饒有興致地當個糊弄學家。
程述看出她的敷衍,轉頭便向一旁看好戲的孟惠予控訴:“孟惠予,你說說她,她怎麽每次都不給我面子?”他佯裝生氣地抱怨着,渾然不知身後人的靠近。
“孟惠予?”三五成群的小混混裏走出來一個還算文靜的漂亮女生,孟惠予擡頭便認出來她是誰。然而還沒等她下一步反應,對方先開了口。
“怎麽,你在一中上學啊?”親昵又挑釁,帶着明顯的審判意味。孟惠予聽得有些膈應,沒有出聲回應。
程述怔愣在原地沒反應,也不知道這種女生的對話他是不是可以插嘴。倒是康念慈先感覺到氛圍不對,拉住了孟惠予的手腕,把她往身後藏。
“同學,你有什麽事嗎?”康念慈一貫的冷調。
“沒什麽,我們敘敘舊。”說罷,女生又繞過康念慈,偏頭去看她身後的孟惠予。
孟惠予縮了縮身子,沒敢擡頭。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