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給她一些安全感。孟惠予感受着他身前的體溫,一番親熱将這寒冷的藍夜烘暖,她往前蹭了蹭,像一只等待被愛的小貓,緊緊地貼住他的身體。
然後慢慢地,她在這有力的心髒跳動聲中沉睡過去,程述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直到天明醒來。
“早上好。”孟惠予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張臉是程述的睡臉,在心裏對他說了句早安。因為工作繁忙與一路奔波,程述的下巴青黑,有幾根微微冒頭的胡子。孟惠予沒在意,輕輕地吻了一下,有點刺有點癢,不過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她小心翼翼地從他的雙臂中抽離出來,再把被子給他蓋好,自己蹑手蹑腳地出了房間。她這幾天都在操心着孟正德的事情,很久未曾合上眼。好不容易睡了一覺,還是在頭痛中醒來。孟惠予看看牆上的鐘表,時間還是七點不到,她或許只睡了三四個小時。
她不知道程述會睡到幾點,在同居的時候她就發現,只要是在休息日,他少有9點前起床的時候。孟惠予想着他半夜跑過來,應該更是疲憊,打算出門給他買個早餐。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她輕手輕腳地洗漱,生怕吵醒他。手機一整天沒充電,已經瀕臨關機,于是她從電視櫃上的零錢桶裏拿了幾塊現金,這才準備出門。還在穿鞋子的間隙,程述就從房間裏火急火燎地出來,看見她的人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要出門嗎?”他惺忪着睡眼問她,然後撓撓腦袋,“你等一下,我陪你去。”
“不用啦,就在小區門口。我很快,你再回去睡會兒吧。”孟惠予探着頭看向他的方向,程述卻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堅持要陪她出去。
最後是孟惠予聽了他的話,乖乖等他洗漱沖涼,兩人結伴出了門。
本來打算買點包子豆漿就了事,程述卻覺得帶回去吃太麻煩。于是兩人久違地坐在早餐店裏吃了兩碗粉,孟惠予的胃口不好,點的小份也沒吃完,程述就又給她買了杯豆漿,免得她等會兒挨餓。
“等下要去幹嘛嗎?”在單元樓的樓下,程述拉着她的手。
“要去殡儀館。”孟惠予平靜地吐出五個字,又接着說起今天的安排。上午九點去殡儀館舉行告別儀式和遺體火化,下午送去墓園下葬。“我媽媽去世之後,我爸爸直接把她旁邊那塊也預定了,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用場了。”孟惠予刻意開着玩笑,程述卻沒有接她這一茬。
“一天之內要弄完啊?這麽急?”
“我們家不怎麽信那些殡葬習俗。我媽媽之前還活着的時候,就特意叮囑我,如果她死了,沒有必要搞什麽花裏胡哨的儀式,最好是能盡快地火化盡快地下葬。”
“為什麽?”程述家裏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家裏有人去世了,恨不得擺宴席就擺個七八天,哪裏會想她家裏那麽趕進度。
“因為她不好看,死了之後會更醜,她也不想浪費大家時間來哭喪,趕緊下葬趕緊了事。”孟惠予笑了笑,拿出鑰匙打開門,換拖鞋的時候又接着講,“不過我不這麽想。我覺得是因為這個世界對她不太好,所以她才連死了都不想在這裏待太久。我爸爸的心情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早點讓他跟我媽媽團聚,他應該會開心吧。”
說完,孟惠予往餐桌走去,準備倒點水喝。走近才發現,水壺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她只好從冰箱裏拿出一盒年前買的盒裝牛奶,看樣子還沒過期。她拆開吸管,一邊啜着一邊問程述:“你呢,你死後想要怎麽下葬?”
“不知道,太遠了,還沒想過。”程述實話實說,“不過既然都死了,怎麽下葬好像也無所謂了吧。”他走近孟惠予身邊,叫了她一聲,孟惠予擡頭去看他,臉色蒼白。
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問:“等會兒我能陪你一起去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這種場合大家一般都盡量避免,程述能來找她她已經有些意外,沒想到還會主動提出去陪她去葬禮。孟惠予感覺心上被澆了一盆熱水,笑着點了點頭。
三個月內操辦兩場葬禮,她幾乎已經對葬禮的操作流程耳熟能詳。孟惠予不知道這算不算某種程度上的見多識廣。她頗有禮貌地對着來賓致謝,為孟正德致辭,目送他進入火化場。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孟正德的朋友不多,他早年犯了事,親朋好友大多已經走散,孟惠予根據他手機裏的聯系方式一一給他們發去消息,到場的卻只有寥寥幾位。相比于李秋園那些前來悼念的廣場舞姐妹們來說,孟正德的葬禮可以說是一片空蕩。最後來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
他比孟正德看起來的還要滄桑,孟惠予向他鞠躬的時候都能發現他的頭上幾乎已經沒有黑頭發。出于好奇,在離開之前,孟惠予留住他問了幾句。
那個叔叔只是露出一張欣慰而釋然的笑容,告訴她,在三區的時候,孟正德幫過他不少。末了離開時留下一句:“他很愛你。”
三區,是孟正德被關押的監獄的簡稱,孟惠予以前常去。探監的時間很短,她和孟正德隔着一面厚玻璃相顧無言,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噩夢是由誰引起,都認為錯在自己。他們之間的愛像是錯了位,在冤孽最深重的時候才被激發出來,然後兩個人都開始互相忏悔。孟惠予當然知道孟正德是愛自己的,如果不愛,那自然也不會把他自己都給賠進去。
孟正德在法庭上被宣判的那一天,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寶貝,你一定要記得,你是上天賜予我和你媽媽的恩惠。永遠都是。”
望着那個叔叔離開的背影,那句“我很愛你”又讓她想起這句話。孟惠予回頭去看棺材前那張黑白的遺像,歪着頭就笑了,含着未曾落下的淚。
程述趕緊上前來問她怎麽了,她只是笑着說沒什麽。
是的,沒什麽。
這個總是遍布着傷痕又互相忏悔互相支撐的家庭裏,沒有一個幸福的人。早逝的哥哥,病逝的父母,一生都在努力治愈自己的她。他們抱團取暖,居然也擁有了能抵抗一切的力量。
死亡沒有消弭愛,是愛消弭了死亡。
她大概還是會時不時地回溯到那一場噩夢,現在也再也不會有爸爸媽媽在身邊為她開導給她護航,可是,她好像已經沒有那麽害怕了。她看向身邊,握緊程述的手。
“程述,等下一起送我爸爸去見我媽媽吧?”
“好,一起。”
孟正德下葬的時候天下着小雨,孟惠予沒有撐傘,牛毛針樣的細雨灑在她頭上,浮成一片肉眼可見的小水珠。
她靜靜地看着那兩座墓碑并排而立,在一片細雨中十分祥和。只是這麽看着,她都覺得好像那兩人還在面前注視着她。一個數落她怎麽又不好好照顧自己怎麽還不去談戀愛,另一個則是在旁邊打着馬虎眼說孩子自己心裏有譜。孟惠予忍不住笑了。
小姨催她回去的時候,她說是自己要在這裏再待會兒。
然而也只是站在兩座墓碑跟前,不再說話。程述站在她身後,沒有走遠。
像是怕二老聽不清她的聲音似的,孟惠予傾身蹲下來,蹲在李秋園的墓碑前,坦然道:“知道你喜歡花,下回買束大的來看你。順便把我爸的圍棋象棋也拿來,讓他教你,你倆就不會無聊了。”她瞥了瞥孟正德那兒,欣然站起,退了半步就挽住程述的胳膊,要拉他走。
“等等。”程述往前挪了一點,鞠了一躬,“叔叔阿姨,下回我和惠予一起來看你們。到時候咱們再正式認識一下。”
他的動作刻板又恭敬,雙手疊放在身前的樣子像是等待受訓。孟惠予卻沒嘲笑他,她只覺得窩心。
程述的假期只有兩天。
他寸步不離地陪着她,直到假期結束。其實他可以再向領導那邊申請一下,他從來沒有因為緊急情況耽誤過工作,且這次事出有因,人家大概也能理解。只是孟惠予不支持這樣的決定,最後也就只能是他一人飛回上海。
孟惠予這段時間身體狀态很差,他沒敢讓她去送,于是他們在家裏就分別。
“惠予,事情結束了就回來,我在家裏等你。”
家,一個很誘人的詞彙,他真誠又殷切,不是故意引誘,因而更具有誘惑力。孟惠予沒告訴他,她很喜歡他說“我們家”。
程述在離開之前給她推薦了一位律師幫忙處理孟正德死後的一些手續,孟惠予對這些一竅不通,幾乎是全權交給他去辦理。她只需要留在家裏整理他們的遺物,這套房子